我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在一個縣城,認(rèn)識一個關(guān)鍵人物,就能進入整個圈子。又客串了一把虛構(gòu)寫作,下周寫公關(guān)野外生存法則(三)。
深秋,有些樹已經(jīng)禿了,有些樹還剩些殘枝枯葉,像極了我老子的頭頂。
我駕駛著他的車,行駛在深秋的公路上,兩旁的白樺呼嘯而過,我努力不去看它們,我不想時刻提醒自己,有一場約會,在路的盡頭等我。
再有兩年,我那已經(jīng)退居二線多年的老子,就該徹底退休了,按照他的說法,我必須在他退休之前,跟我今天約會的姑娘結(jié)婚,否則就親手捏死我。
實話實說,我根本不怕他捏死我,那只是一句恐嚇。
我身高一米八,他年輕時身高不過一米七,現(xiàn)在坍塌成一米六五,論武力,我只需要投入一半戰(zhàn)斗力,就可以讓他鼻青眼腫,但是他是我老子,我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不可能為了對抗包辦婚姻,從而大義滅親。
最重要的是,我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還需要我老子給我生活費,我每個月在農(nóng)村銀行,薪水只有三千元,我老子每個月補貼我五千元,他是我最大的經(jīng)濟收入來源,誰也不會主動摔了自己的財神爺。
三年前,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在大城市轉(zhuǎn)悠了兩年,高不成低不就,沒有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女朋友也跟成功男士跑了,我心灰意冷回到了自己的小縣城,畢竟我老子在這里,有頭有臉,社會排名前十。
回到家里,不出三個月,我老子就給我安排了農(nóng)村銀行的差事,我立刻搖身一變,從無業(yè)游民,變成了吃公糧的有志青年。
又過了一個月,我拿到了薪水,為了感恩,必須要請我老子吃一頓大餐,他很高興,倒貼了一瓶茅臺,他醉醺醺地端著酒杯告訴我,既然你小子這么孝順,我要再幫你一把,你現(xiàn)在自己沒本事找女朋友,我就給你安排一個!
很顯然,在我老子眼里,我還是個寶寶,他心甘情愿為我安排好一切,我的所有叛逆已經(jīng)在過去幾年的挫折中,被徹底磨平,這樣挺好的,能夠把腦袋長在別人的身上,是一種三生有幸。
我老子借著酒勁兒,掏出手機,手舞足蹈地給我展示美女照片,只有一張,他一會放大,一會縮小,跟我解說這個姑娘有多美。
其實,我一眼就看出這張照片P過,那雙被我老子夸上天的長腿,已經(jīng)把邊上的椅子弄變形了,但是我還是傻呵呵地笑著,我老子開心,我的生活費就會充裕,他喝多了,我一句,爸你真好,啥時候見她?他就要興奮上頭,掏出手機,要用紅包來獎勵我。
這個姑娘是我小叔戰(zhàn)友的女兒,他這位戰(zhàn)友,也出產(chǎn)于我們縣,土生土長的老鄉(xiāng),在隔壁縣做事,社會排名第一,年輕有為,還能再干十年。
姑娘比我小三歲,在南方讀大學(xué),大四,說是國慶節(jié)回來,作為一個膚淺的人,現(xiàn)在我只關(guān)心她到底長什么樣。
為了跟這位姑娘見面,我老子逼著我整整準(zhǔn)備了三個月。
先是逼我去找我小叔,了解一下更加全面的信息,我老子手機里的照片,也是我小叔給他的,其他的一切,都要靠我小叔。
我小叔在我們縣國土局做一把手,呼風(fēng)喚雨的人物,所有的地產(chǎn)商都是他忠實的跟屁蟲,但是他為人低調(diào),至今還住在爺爺留下的老宅子里,附近的房子都拆了,唯獨我們家的老宅子還在,破舊不堪,風(fēng)雨飄搖,卻又特立獨行,這里是我們家的根。
在老宅子里,我看到爺爺?shù)恼掌瑨煸趬ι希梦倚∈宓脑捳f,我們家能有今天,我這一代人能整天躺在沙發(fā)上打游戲,全靠我爺爺,否則我這種游手好閑的人,就得去喝西北風(fēng),我堂弟坐在一邊笑,他剛剛上大學(xué),民辦的,我小叔花錢給他搞定的,他打王者榮耀,一等一高手。
同樣的故事,我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遍,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但這不妨礙我小叔,再講一遍。
我爺爺從小在地主家里打零工,無產(chǎn)階級的血統(tǒng)純正,因為懶惰,不愛干活,偷偷跟著游擊隊跑了,成了革命先鋒,最后回到縣里成了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為了幫助腐朽的地主階級,還把曾經(jīng)的地主女兒給娶了,也就是我奶奶,但是這種幫助落后階級的行為,不僅沒有讓爺爺更上一層樓,反而讓他在后來的日子里,吃盡了苦頭,他的事業(yè)也在我們的小縣城里,走到了盡頭。
所以,老宅子的墻上,只有爺爺,沒有奶奶,我奶奶說她拖累了全家,沒有臉面。
后來,好日子又來了,被打倒的人,全部平反了,我老子他們兄弟姐妹五個人,沾了我爺爺?shù)墓猓诳h里各自混了一官半職,全部吃上了鐵飯碗,他們分布在縣委、公安、醫(yī)院、土地、稅務(wù)等系統(tǒng),我大伯混的最好,跟我爺爺旗鼓相當(dāng),都距離一把手一步之遙,但是可惜,最終還是沒能夠跨越那一步,跟爺爺打了個平手。
大伯前些年就退休了,女兒遠(yuǎn)嫁大洋彼岸,三年也不回來看他一次,一年打兩次越洋電話,挨一頓一萬公里的訓(xùn)斥,不是他訓(xùn)斥他女兒,而是他女兒訓(xùn)斥他,他膽敢造次,電話就會被掛斷。
我大伯管不了他自己女兒,就來多管閑事,給我老子出主意,你看好你兒子,不能再讓他也跑出去,家里要后繼有人,不能丟了大本營。
我小叔也順著這句話,給我最終的叮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人射門,有人守門,你就守好門。
我越聽越別扭,我堂姐可以訓(xùn)她爹,可以無拘無束,我就只能在家里守門,受他們遙控指揮,為什么呢?我堂姐有本事,我無能唄,無能就會無力,無力就需要別人輸血,誰讓我是一個寄生蟲呢?
一想到這里,我也沒有一開始那么反感這次約會了,我意識到,我一開始的認(rèn)知,有很大認(rèn)知誤區(qū)。
我沒有想過,到了如今這個時代,我一個一米八的熱血男兒,還要享受包辦婚姻這種特殊待遇,但是我后來想明白了,這不是包辦婚姻,這僅僅是包辦約會,約會跟婚姻不是一碼事,我的家人們,是為我提供了一條捷徑,讓我少走彎路。
要知道,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們,想要跟一個女孩兒約會,要在網(wǎng)上浪費好些時間和精力,還經(jīng)常被人賣茶葉,受騙上當(dāng),反正最終大家享受的都是P圖待遇了。
父母包辦約會,安全高效,大家都是沖著談戀愛去的,對于我這種單身漢來說,有益無損,何樂而不為?看對眼了,就處對象,看不對眼,就當(dāng)交個朋友,所以我連對方是不是美女,都開始不在意。
這個模式,太適合我這種依附在父母身邊的寄生蟲了,我甚至想跟我老子說,這種約會可以多多安排,多多益善,不過我又怕他說要捏死我,那話太難聽了,傷人自尊。
當(dāng)我說服自己,興高采烈接受這一切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雙向奔赴的約會,我想去,人家如果不愿意見,我也是沒有機會的,我老子此前是一廂情愿,我小叔其實還沒有跟對方正式約定。
當(dāng)然,我小叔也是受人之托,雙方信息拉齊之后,對方父母也表了態(tài),先在九月找個機會,見我一面,最終再決定,是不是在國慶節(jié),安排姑娘和我見個面。
這種見面,必須安排的非常巧妙,不至于讓對方下不了臺,我小叔帶著我借著公務(wù)的借口,由一個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安排,在市里弄了一場商務(wù)活動,后面加了一場宴請,桌子上很多人,但是我一眼就看出來目標(biāo)是誰,畢竟一把手的氣場是不一樣的,像我小叔和我父親這種沒有主政過的官員,身上完全沒有那種氣場。
回家的路上,我小叔已經(jīng)喝醉了,他跟我說,對方家長覺得我很好,高大斯文,基因良好,老實可靠,一看就不是亂七八糟的孩子,國慶節(jié)的約會,就這么定下來了。
我小叔還跟我說,如果我們的婚姻成功了,我就超越了我爺爺和大伯,為家族做出了突破性貢獻,以前我們家可以在我們縣辦事,現(xiàn)在范圍擴大到了兩個縣,這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他最后還說,一代不如一代,我們不如你爺爺,你們比我們還不爭氣,讀書讀不好,個個打游戲。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這場約會似乎變成了我命運的轉(zhuǎn)折點,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南方的國慶節(jié),秋天才剛剛開始,北方的國慶節(jié),世界已經(jīng)是深度凋零。
我開著我老子的車,行駛在深秋的公路上,兩旁的白樺呼嘯而過,我從后視鏡里看到我老子站在秋風(fēng)里,也像一棵斑駁的白樺樹,倔強卻又悲涼。
一個小時后,我把車停在路邊,走進約定的奶茶店,我坐在那里忐忑不安,左手搓著右手,陽光灑進來,我迎著陽光看著外面。
姑娘們,一個接著一個姑娘走進來,門上的鈴鐺,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著,每一個瞬間都很美好,她們年輕,充滿活力,她們踩著地上的黃葉,仿佛踩著秋天的云彩,在奶茶面前,她們哈哈大笑,管子扎破塑料,快樂時光開始了。
但是,姑娘們一個接著一個進來,一個接著一個走出去,沒有一個在我面前坐下,我看每一個姑娘都像我手機里那個聊天對象。
其實,人人都知道,這個時代的照片,已經(jīng)不能用來尋人了。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為什么,我來約會之前,這位姑娘的父母沒有讓我們加上微信?為什么,我小叔給我的僅僅只有一個時間地點?
這難道是一場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的約會嗎?
我想起了三年前,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第一份電話銷售的工作。
我的第一個客戶,也是如此約我見面,她遲到了半個小時,在這個過程中,我絲毫沒有動搖過,我的目的單純,今天必須要讓這筆交易成交,必須要把錢從她口袋里弄出來!最終的結(jié)局,也是如此,她來見一個陌生人,就是為了交易。
我突然興奮起來,在門外這一群美好的姑娘們中,我似乎看到了她。
我看到她跟我牽手走出奶茶店,走進我們縣最豪華的酒店,走進她們縣最豪華的酒店,舉辦一場轟動兩個縣城的跨城婚禮,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會來給我們送紅包,我們能不出一分錢,就在縣城最好的小區(qū)擁有一套舒服的大房子,有四個老人帶著他們的退休金來幫我們帶孩子,孩子花不完的錢,我們還能接著花,四個老人,最少還能活三十年,三十年后,我們也該退休了,孩子也大了,我人生的使命也完成了大半。
我們只要不離開我們所在的兩個縣,我們就會很開心,我們遇到的一切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我們走在哪里,都可以快人一步,世界那么大,留給別人去施展拳腳吧。
我越想越開心,陽光刺眼,我瞇起了眼,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佛在微笑,我老子可能還不知道,我正在迫不及待地希望這場包辦約會,變成包辦婚姻。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