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1日傍晚，略有寒意的廣州街頭，一輛寶馬X3成為了死神的坐騎。

當22歲的溫慶運駕車來到天河區體育東路十字路口時，他看著人行橫道，決定將自己的汽車變成殺戮機器。

在引擎的轟鳴中，寶馬車加速向人群沖去：六條鮮活的生命被奪走，二十多人受傷。

6名遇害者來自不同的家庭，其中1人是外賣小哥，1人是兒童，2人已婚已育，2人有對象但尚未結婚。

寶馬車撞人后沒有停下，而是繼續沖撞直到被護欄卡住。溫慶運下車后，向周圍拋撒出大量百元鈔票。

受審時，溫慶運說撞人是為了“釋放自己的內心壓抑”。

現在，已被終審判處死刑的溫慶運正在熊達律師的幫助下，試圖證明自己有精神病。

如果在最高法死刑復核前成功，溫慶運將不會被執行死刑。

一

9月6日，知名律師熊達在個人社交賬號發布消息稱，溫慶運向抖音索賠1.34億元。熊達律師已于9月4日向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提交訴狀。

溫慶運的理由是，自己案發前一年在抖音遭遇了網暴，導致自己撞人時精神失常。

而在6月28日，溫慶運二審宣判，維持死刑。

按照我國法律，二審即為終審，既然已經“死定了”，溫慶運為何還起訴要錢呢？

因為終審死刑，并不意味必然槍斃。溫慶運沖著的，極有可能是我國“刀下留人”的機制：所有死刑判決，都要經過最高人民法院的復核。只要在最高法簽發死刑執行命令前，證明案件存在瑕疵，死刑就不能執行。

而我國法律也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不負刑事責任。

所以，只要制造一個訴訟，能夠讓溫慶運“有沒有精神病”成為案件的焦點甚至輿論的熱點，最高法很有可能因為慎重的原因，不立即簽發死刑命令。

這不是溫慶運第一次證明自己有精神病。在二審的庭審中，溫慶運一改之前的說辭，稱自己的寶馬車“不干凈”。

溫慶運的律師也說，溫慶運撞人之前感到“有神秘力量跟著他”。

“神秘力量”是什么？不言而喻，就是撞邪。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溫慶運瘋了。

然而這個“鬼話”，法院并沒有采信。

而在此前的一審庭審中，溫慶運也并沒有說自己中邪，而是邏輯清晰地陳述，自己等紅綠燈時，看到人行橫道上人來人往，突然萌生撞人的想法。

而且，他也向法庭清晰表達了自己當時的想法：自己只打算撞人和電動車，不想撞其他車輛，因為若和其他車輛發生碰撞，可能自己的車也會撞壞，“走不了”。

而與“撞邪”說法一樣荒謬的是，根據熊達律師公布的材料，這次溫慶運起訴抖音理由是，因案發一年前其在抖音假裝富二代追求異性被一位博主拆穿，刺激了他敏感脆弱的心靈，導致他精神失常。

而在精神病的主張之外，看不到溫慶運的一點反思，也不見其父母對自身教育的羞愧。

根據媒體的報道，溫慶運及父母甚至都沒有向被害人家屬道歉。

每一個死刑犯都想有精神病。

溫慶運到底有沒有精神病？我無法判斷。

公安機關說沒有，檢察院說沒有，一審法院說沒有，終審法院也說沒有。

熊達律師說有。

我理解熊律師，要是最高人民法院死刑復核時也說沒有，溫慶運就真要沒有了。

二

熊達律師被廣為人知，是因為勞榮枝案。

2019年11月28日，潛逃20年的女逃犯勞榮枝落網。1996年起，勞榮枝伙同男友法子英流竄多地綁架、勒索、搶劫多人，背下的人命就有7條。

2021年9月9號，南昌中院一審判了勞榮枝故意殺人、搶劫、綁架勒索三個死刑。成都的徐華律師說，對一個女性罪犯，一下子判了三個死刑，聞所未聞，自秦始皇開始以來就沒有這樣的判決。

可見勞榮枝的罪大惡極，其終審自然也是維持死刑。

作為勞榮枝的辯護人，熊達律師一直在為勞榮枝的性命操勞。

看看搜狐的標題：《熊達律師稱，我有13條理由可以說明勞榮枝罪不當死》。

法院能判3個死，熊律師就找出了13個不死。氣勢磅礴，遙遙領先。

熊達律師也因為一系列關于勞榮枝的言論受到關注，成為知名律師。

其實無論中外，律師都愿意代理一些社會關注度高的案件。因為頻繁接受采訪，可以走紅，成為一名律師。

走紅意味著源源不斷的案件，案件就是鈔票。

但慢慢有一些律師發現，除了為冤假錯案疾呼，為“世人皆曰可殺”的惡魔辯護，也能“紅”——黑紅也是紅。

冤假錯案往往是疑難案件，逆流而行需要律師有極高的法律素養和足夠的耐心。

而“黑紅”律師則不需要有多高的水平，對法律的見解也不需要有多深刻，只要代理的案子夠出名，兇手夠狠夠殘忍，作為律師對著鏡頭放放驚人之語，刺激刺激社會，就能頻頻“上頭條”，成為名律師。

我無法揣測熊律師的動機是不是出于良知，就像我永遠無法揣測人性有多么邪惡一樣。

三

仔細看熊達律師在個人社交平臺的觀點，熊律師為溫慶運辯解說，在其生活的東莞，開瑪莎拉蒂都不算富有，所以開寶馬不是炫富。

我理解熊達律師似乎是想說：網友們啊，咱們別搞對立，溫慶運雖然開寶馬，雖然當街撒鈔票，但他也是咱們的階級弟兄啊。

這讓我產生了巨大的困惑，要么是我不理解“富有”“寶馬”這些詞，要么是這個社會的某些常識正在被富有的寶馬碾碎。

熊達律師的話當然引起了爭議。好在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評論區有一位叫“公平公正”的網友和他一起在舌戰群儒，說“東莞寶馬只能算窮人”，這位網友一個月前發文說，溫慶運是瘋子，槍斃他是野蠻的。

而百度百家號一個月前，也有一位名叫“公平正義永存”的網友發文說，溫慶運是瘋子，槍斃他是野蠻的。更早幾天，這位網友還為勞榮枝喊了冤。

許多人不相信，錢不僅能買來正義，也能買來輿論。

我也不相信。

但我覺得熊達律師應該和這兩位“公平”網友交個朋友。

四

熊達律師向北京一中院遞交的精神失常訴訟材料上，有溫慶運的簽名。

可見熊律師應該是當面見過溫慶運的。

我不知道熊達律師探望溫慶運時懷著什么樣的心情。

仔細回看案發時的視頻和圖片，我相信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會生理不適：

一位外賣騎手倒在冰冷的地上，腦袋旁邊一灘血，外賣箱倒在不遠處，看樣子他正在急送一份外賣，快過年了，他或許想多攢點錢，為老家的父母帶點禮物；

一位身著白色上衣的年輕孩兒，倒在血泊里，她也許是剛剛下班，正要奔赴一場約會；

一對母女模樣的兩名女性倒在馬路中間，沒有生息，另一邊一位男子正艱難地爬向她們，他們也許是一家人，準備回家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一名小女孩倒在地上，旁邊母親的哭喊撕心裂肺……

我在想，熊律師會當面質問溫慶運嗎？會指責他、痛罵他嗎？

熊律師看著溫慶運，會有那么一瞬間，鮮血上涌，拳頭緊握嗎？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我想象中更合理的場景是，溫慶運向熊律師抱怨著法律的巨大不公：自己堂堂精神病，竟然被判處死刑。

我也感受到了法律的巨大不公：面對車輪下的6條生命，溫慶運竟然只用死一次，甚至可能一次都不死。

一個人，不能踩著別人的鮮血，完成自己的表演。

古人講，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廣州街頭的寶馬車，街邊的護欄就擋住了。而如果有一輛寶馬車，副駕坐著名律師，后備箱載著滿滿鈔票，徑直沖向社會的基本共識與善惡是非觀念，誰能擋住呢？

法律是這個社會最后的底線。

這個社會向前運行的道路上，總會有一些失控的寶馬車，而法官、律師、警察、檢察官，則應該是擋在普通人面前的銅墻鐵壁。

熊律師，請讓撞死六人的那輛寶馬車停下來。

畢竟，再有名的律師偶爾也會走下寶馬車，和普通人一樣踏上人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