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剛去世的日本歌星谷村新司在70年代出道，但當時最紅的歌星是山口百惠、澤田研二、新御三家......。

七十四歲的谷村新司他界（宗教詞語，即另外一個世界，去世的意思）了，他的首本名曲《昴星》仍縈繞耳畔，聽呀！“閉上眼睛，什么都看不到，我悲戚地睜開眼睛看，向往荒野的路上，渺無一物。”荒涼清幽，天山隔絕。每聆此調，總想起柳宗元的五絕《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時代遙遙相隔，意境仿佛。谷村新司出道早，七一年已跟崛田孝雄、矢澤透等人組團“愛麗絲”登臺獻唱，并為山口百惠作曲，高山流水，弦音醉人，卻不為時重，明珠暗投，苦守近十年。直到80年代唱出一曲《昴星》，這才山洪暴發，怒水潰堤，蓋淹日本、東南亞。因而70年代日本歌壇中，谷村新司其名并不彰，充其量二流角色而已。

七二年，我打香港到了東京，租賃世田谷區明大前車站附近的一間和室，兩層高、四單位，我住下層，面對一條小水渠，流著潺潺水音，和著日落鴉啼，遠處風鈴聲，日子過得寫意閑適。六席樓房，附有浴室，面對水渠的窗戶，旁邊是一個簡潔干凈廚房。乍到東京，不諳日語，只能看電視綜藝節目消磨永晝。

緣分吧，第一晚就看到了正章（演員、歌手、節目主持人），身瘦如猴，一臉呆相，對著銀幕，逗笑說唄，裝愣充傻，藝員失儀，觀眾捧腹，我管他叫“日本鄧寄塵”。好了，挨到他介紹出場紅歌星，一連串：山口百惠、淺田美代子、森昌子、南沙織、西城秀樹、野口五郎、鄉裕美、美川憲一……冷面肅立，一本正經，觀眾笑聲更大，因為正經不來，天生喜劇面孔，出賣了他的認真。

節目完結前，又特別介紹了澤田研二、小柳美子。澤田出場，“日本鄧寄塵”朗聲喊：“日本第一妖男出場了！”全場掌聲雷動。出現在我眼前的，說真的，我認不清到底是男還是女？那時候，西城秀樹、野口五郎、鄉裕美紅火，并稱新御三家（天王），妖媚的澤田研二年齡稍長，60年代中已出道，是新御三家的先輩。

由于西城秀樹名中有“西城”，同名三分親，我特別留意他的演出。狂熱中有男子氣概，對比鄉裕美、野口五郎兩人的和風軟柳，男女歌迷多趨附西城，新御三家中，他排第一。西城俊朗，梅艷芳也迷他，襄王無夢，緋聞不了了之。千禧年后，開始走向衰落之?零一年輕度中風，一一年重度中風，自此痼疾纏身，未幾，眼疾隨之而來，幾乎失明。莊強自敬，難挽頹風。千禧年后，西城每日都要跟病魔搏斗，俊男命薄，只活了六十三年便離世。

野口出道時，聲勢猶在西城之上，不知怎的，漸漸星光盡失，以致退隱。鄉裕美運氣稍好，唱而優則演，開始拍電影，《圣女傳說》伙拍巖下志麻，聲名大噪。電影描寫兩性情欲，導演村川誘導技爐火純青，超凡出俗，拍攝鄉裕美跟巖下志麻床上纏綿，巖下三點不露，僅憑臉上風情，已令一眾男人醉倒。情色電影，中國大陸、香港、臺灣導演中能跟村川比肩者，怕只有咱大哥錦州李翰祥一人，唯所起用的女角，無論恬妮、胡錦、余莎莉，艷色皆不逮志麻，一舉手，一投足，不必賣弄，風情自現。

澤田研二大紅大紫數十年，英雄出少年，后浪推前浪，晚年專注拍電影，竟成性格巨星。去年在網上看到他的電影《舌尖上的禪》，透過四季料理演繹空靈、靜修，述說生命意義。電影改編自日本名作家水上勉的小說，香港人對水上勉這個名字并不熟悉，但是在日本文壇卻是跟松本清張相埒的大作家，出生于窮戶，顛沛流離，曾于京都相國分寺當小沙彌，后不堪苦修，逃離寺廟，浪跡社會，做過千行百業：鞋店小學徒、賣膏藥、電影發行、報館編輯……歷盡磨難，終于執筆為文。他頂佩服推理宗師松本清張，覺得兩人經歷頗為相似，決意寫推理小說。可當作家，當時身無分文，咋辦？只好靠妻子當舞廳女侍維持生計。五九年寫出《霧與影》，一炮而紅，他不諱言仿襲松本清張的風格，更循松本揭露社會黑幕為己任，跟松本并稱國民棟梁作家。

從事寫作推理小說為水上勉帶來巨大財富，卻不屑從此變成通俗作家，成名之后，復寫純文學小說，六一年憑《雁之寺》獲頒第四十五屆直木獎，同年又以《海之牙》奪得第十四屆日本偵探作家俱樂部獎（注：我曾翻譯過他的短文，可惜稿已失）。寫作以來，得獎無數，唯獨跟芥川獎無緣，對水上勉說來未始不是一種遺憾。他的小說，前期致力于揭穿社會不均及黑幕現象，味道辛辣；晚年回歸清凈，渲染禪意，風格近似五木寬之。《舌尖上的禪》，幽幽淡淡，有如清水一杯，我卻看得津津有味。迨銀幕打出“終”，我仍蕩漾于電影中縹緲的禪味，不禁要向導演中江裕司提出抗議：“中江桑，為什么拍得到這么短？”谷村的《昴星》，跟中江的《舌尖上的禪》意境相近，聽不厭、看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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