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遲凡樂
chacha 從沒想過離開云南,去北京上海這樣音樂行業更發達的城市做音樂。甚至,盡管已經搬到昆明五六年了,他仍然覺得當初在老家云南會澤單位辦公室里,戴著耳機偷摸聽歌寫歌的自己,“寫歌的感覺是最猛的”。
那時候他在會澤的電力系統上班,負責修理變壓器,只是業余愛聽說唱。他在社交軟件上結識了一起用網易云音樂聽歌的朋友,偶爾聽到“日推”里的伴奏,兩人即興地寫下了一段歌詞,在電臺上對唱了起來,就此開始了創作。工作上正好遭遇一些“畫大餅”時刻,感覺受到不公平對待的他不再去“卷”,沒有工作的時候就在辦公室聽音樂、寫歌,“挺刺激的”。
他逐漸想好好鼓搗鼓搗音樂,但最初的計劃是學習音樂制作。本地的朋友給他介紹了一位師傅,當時的云南說唱廠牌“純派”的伴奏制作人李啦LiL4。制作學得不怎么樣,但在一次幫純派演出做嘉賓的時候,chacha 第一次體驗到登臺演出的感受,“從那以后我就決定了,想把終生的時間都放在這個舞臺上”。
chacha的網易云音樂人主頁
2018年他下定決心,辭職,從會澤搬到了昆明,租下房子,開始了全職音樂人的生涯,也開始體驗到一些落差。他想象中昆明的音樂場景應該是豐富的,但實際上,他的演出機會很少,也不愿意出門刻意去和其他音樂人社交,絕大部分時間他和兩位搭檔窩在工作室里,創作,聊天,自娛自樂,“只是換到昆明去住著寫歌而已”。創作上,他形容自己雖然已經全職,但仍像一個愛好者那樣在做著音樂,遲遲找不到自己的腔調。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挫敗和焦慮開始襲來。他在微博上記錄到2020年的某天,“我窩在某個老小區的雙人出租屋里躺尸。桌上,床上,地上堆落著已經風干的檳榔渣和啤酒拉環,鍵盤旁滿是溢出的煙灰,要是再抖一抖起碼能攢個半斤”;“我越來越不確定,我到底對外界事物能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轉機在2022年出現。嘗試過足夠多的風格、足夠多的模仿之后,chacha 開始真正認識到自己的優點:從邊緣(無論地理還是行業意義上)生發出來的,帶著點抽象和粗糙、不那么板正的敘事風格;云南當地多元的民族背景,所在他身體里植入的、會在作曲時無意識被喚起的旋律感覺。
他和搭檔們在2022年做出了EP《與自己賭氣,和世界對決》,得到業內人的賞識,簽了約。在今年網易云音樂推出的、以地域性角度發掘說唱新人的“街頭招式”計劃中,他又脫穎而出,得到了和小老虎這樣成名音樂人合作的機會。朋友對他說,“這輩子都沒想過你的聲音會和小老虎的出現在一起”。
今年年底,他又發布了《樓 房客 城中村》,一張最初從爛尾樓現象想到的,書寫魔幻樓市中底層生命的專輯。
《樓 房客 城中村》專輯封面
“于我而言,為何要選題于樓市中最底層的泥淖來創作?歸根結底的原因就是在專輯中呈現的那些方方面面都是我經歷的過去和現在。”chacha 在新專輯的介紹中寫道,“我本就在這樣的環境里成長和創作。”
chacha 的經歷同時證明了一對相反的結論,即“在哪里做音樂”對今天的音樂人來說,既毫不重要,又十分重要。前者是在說,技術的革新下,行業中心對流行音樂生產的壟斷被徹底打破——在資源缺乏的小鎮,在無人知曉的邊陲,音樂都有辦法被創造,有機會被聆聽。而后者則是在說,無論身在哪里,當一個創作者真正吃透自我和其所處環境、成長經歷之間的關系,屬于 ta 的語言、腔調和關懷,以及更多幫助和機會,會自然地生發出來。
12月,chacha 受邀來到杭州參加網易云音樂的星辰集詞曲創作營,在這里認識了更多和他一樣,來自天南地北的年輕音樂人們。
創作營開營大合照
這是網易云音樂舉辦的第五季星辰集創作營。這幾年,隨著各地不斷涌現出像 chacha 這樣的年輕原創音樂人,網易云音樂這樣的平臺也開始關注、助推國內原創音樂的地方化發展趨勢——今年他們策劃的“石頭計劃第五季”正是從地域性角度出發,在全國及海外區域設立九大賽區,集結各地尚未被發現的音樂新聲。而本季星辰集創作營也延續同樣的角度,定下了“近地生長”的主題,聚焦原創音樂的地域性和地方性。
包括 chacha 在內,從“石頭計劃”第五季中九大賽區脫穎而出的15組音樂人們,在12月來到杭州,開始了一周的“半封閉式”創作營。前半周,學員們在丁薇、秦四風、向月娥這樣專業音樂人的分享課程上交流學習;后半周,他們分成不同的小組,合作創作一首 demo,并接受導師的建議和指導。
導師秦四風和向月娥試聽學員demo并交流
盡管創作營以地域為主題,并不是每個入選學員都有 chacha 那樣明確的地域歸屬;有時候,地域性在 ta 們的創作上,以更復雜的方式呈現著。
侯震宇的樂隊守誓劍,來自石頭計劃的“山海關東”賽區,但守誓劍實際上誕生于廣州。樂隊的前身起源于他2016年的學生時代,后斷斷續續,在2019年完成了第一張專輯,經過三年的狀態起伏后,今年再次啟動了專輯項目,音樂風格也有了很大變化。
守誓劍樂隊照
和久居云南的 chacha 不同,侯震宇有著多個地方的生活經驗。他出生于山東日照,成長于山東和東北,是個不折不扣的北方人;而自從升讀大學起,則一直生活在廣州,大部分時間居住在廈滘的城中村屋內。北方和南粵,嚴寒和濕熱,一直對照著存在于侯震宇的感受和思考當中。
南粵的混雜和多元持續給他很大的沖擊。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內,他與一幫熱愛音樂、藝術的朋友為鄰,隔三差五在屋子里聚會,交流著最近新的創作或者發現;走到田野里,廣東老師傅的雕刻手藝、船廠制造龍舟的傳統工藝又令他贊嘆不已,令他感受到一種高于人的力量。“精神上的先鋒和原始并存,我覺得廣州既當代又遠古。”守誓劍新專輯中的《秋滘漁歌》,正是他寫于某次在廣州番禺沙滘島上的奇遇之后。
而原本熟悉的北方,在其越來越長的廣州生活經驗的映襯之下,逐漸變得抽象起來。這反而使得他能以另一種視角去提煉自己心中的北方,他稱之為“一種北方以外的北方”——也許同樣關乎生命力,但與生猛和活力無關,更多關于嚴寒和頑強。于是,新專輯中的《某種北方》也被創作了出來。“正是因為我遠離了北方,我才能說得那么生動。”這是他自己非常滿意的一首歌。
侯震宇為《某種北方》設計的單曲封面
另一位學員金車厘子,成長背景則要更復雜一些。
金車厘子出身于音樂世家,其父母、祖父母輩,都是做古典音樂的。在澳大利亞出生的她,自幼就系統性地學習著鋼琴,13歲時考到了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附中,自那時起到研究生畢業就一直生活在紐約。青春期開始,她對流行音樂創作的喜愛,開始壓過了沿著古典音樂系統深造的熱情,開始寫自己的歌,上傳到網絡平臺上。2018年她回到中國,定居北京,發展自己的音樂事業。
金車厘子的網易云音樂人主頁
頻繁的遷移,讓金車厘子很難定義自己受到哪個地方的強烈影響。在星辰集創作營,她遇到很多對自己來自何處特別明確的音樂人,“有時候也會羨慕ta們,好像有一個特別明確的根”。
對自己的“根源”有一個明確而具象認同,不一定會直接轉化創作,但大概能提供一個讓創作者能清晰辨別自我的維度。“有人會很明確自己在做搖滾,在做民謠,但如果你問我是做什么風格的音樂,我好像到現在都說不太出來。”金車厘子有一種難以被歸類的感受,“我也在想是不是和我的成長經歷有關系。”
金車厘子在星辰集創作營上提問交流
今年9月,金車厘子迎來又一次遷移,她搬離了居住5年的北京,前往氣候和環境讓她感覺更舒適的杭州,而這個決定做得并不艱難。她當下的創作流程中,需要面對面交流、協作的部分實際上占比很小;既然對特定環境的依賴不重,她將其轉為優勢,隨性地選擇自己想要居住的城市。“根”的問題實際上已經不怎么困擾她,更多的時候她埋頭做音樂,逼問自己在這并不容易的創作路上,是否能夠一直誠實面對自己、將感受和情感通過音樂好好表達出來。
“我覺得在哪里,是第二重要的。第一重要的還是你在做什么。”金車厘子這樣認為。
作為本季星辰集創作營的駐地導師,丁薇認為原創音樂的地域性、地方化變得顯著,是一個顯而易見的趨勢,“否則網易云音樂也不會這樣分賽區去選拔優秀的作品”。每一個地區的方言、環境、天氣甚至飲食習慣,都會鍛造那個地方人們的個性特質,“而這樣的個性是一定會被帶到創作里的”。
也正因此,當面對15組來自不同地方、做著不同音樂的音樂人們時,丁薇很難去真正講一堂對所有人都適用的作曲課。她轉而把課堂變成了創作分享,準備了七個部分的課程大綱,以個人創作經歷發散,向學員們分享一些她認為最重要的基本理念。例如為什么梳理清楚自己的創作初衷非常重要;別害怕“眼高手低”,創作之前要先建立自己的審美體系;為什么學習和天賦一樣重要,為什么在漫漫的創作路上我們需要同行伙伴;創作中個性和共性的平衡;如何面對成功和失敗,等等。侯震宇覺得這是最松弛、理想的一種交流方式:“標準本身是沒有意義的,丁薇老師的這種分享方式更加有意思。”
丁薇在創作營上分享
這是丁薇第一次擔任星辰集創作營的導師,她也將其當作了解新一代年輕創作人的機會。一周的接觸下來,她感受到隨著技術的進步,眼前這幫年輕人擁有著過去新人創作者所不具備的學習條件和創作手段;但也對技術賦能而造成的個體能力泛而不專,以及音樂人之間交流和協作的缺乏,不盡樂觀。
“我在聽他們一些作品和 demo 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年輕一代的人都相對比較自我。”丁薇覺得大家都充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許和大家都關起門來自己做音樂有關。“如果都是自己用電腦創作,包括現在流行的說唱創作都是用現成的beat(伴奏),可能會有些局限。”
這也是她認為星辰集創作營最獨特的價值所在:音樂人不僅是來接受導師指導和建議的。不同的音樂人們被聚集到了一起,用共同創作的方式互相激發,這樣產生的靈感激蕩可能更加寶貴。
“大家分組去創作一首歌,每個人各司其職,既能夠合作,又要貢獻出自己獨特的力量。我覺得這個是這次星辰集最關鍵的一環。學員能很快看到對方的優點,同時看到自己的不足。我覺得這對 ta 們來講應該是非常好的收獲。ta 以后再去做自己的音樂的時候,可能也會有一個觀念上的改變。”丁薇強調,這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學員們在創作營期間的互動
學員們也深有同感。chacha 在云南時感覺自己不喜社交,來到這次創作營,感覺卻不太一樣。一個例子是,和他同組的其他成員都是東北人,久而久之,chacha 被隊友們的語言風格和歡樂氛圍感染到,“現在就是整個人都變得大大咧咧的,很開心”。
同樣習慣了自己在家創作的金車厘子覺得:“我們自己在家其實也是每天不斷地做音樂上的事情,但當你去一個地方,好幾天時間很集中地去接觸這個基本上跟你是同類的人群,一起去做這樣一個事情,感受還是很不一樣。”
侯震宇在向月娥的課堂上得到了很多作詞的啟示,受益于丁薇的創作分享,也贊同于很多秦四風在編曲課上分享的觀點。但當他形容此行最大的收獲時,他提到的,仍然是和音樂人們的交流、協作中所得到的刺激。他和 chacha 等學員們會在晚上到互相的房間串門、玩玩即興,“那些隨機生發的東西,我覺得充滿了生命力”。
結營日學員領取證書大合照
15組音樂人也許在星辰集中收獲了15種不同的珍貴。正如ta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做著不同音樂,對地域性之于ta們創作的影響有著不同的理解。對于創作而言,這些差異都是寶貴的。但在這些種種的差異之下,埋藏著的是一種更寶貴的共性:ta們都在創作,都把某種程度上的自己交給了音樂,都在竭力做出符合心中標準的好音樂。
12月22日,星辰集詞曲創作營教學創作環節的最后一天,也是共創 demo 的驗收日——巧合的是,這一天正好是冬至。在一周的學習、交流和共創后,驗收完 demo,這趟相聚就此結束了。學員們帶著各自的收獲,回到各自的地方,繼續各自的“近地生長”。而這一次,冬至日已經過去,白晝正一天天變得更長,溫暖的春天已經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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