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劇照）

01

1928年6月，北伐軍占領北京，國民政府以勝利者的姿態向海內外宣告北伐成功。

不久，國民政府將北京更名為北平。

北京是北洋政府和北洋軍閥統治的心臟地帶，將北京更名為北平，意味著南軍打垮了北軍，發源于南中國的國民革命軍把北洋軍閥踹進了墳墓。

雖然有一些北方人對更名不滿，認為此舉有征服、威壓北人的意味，但這些反對意見很快淹沒在革命的山呼海嘯之中。

北平改旗易幟

北平掛上青天白日旗，意味著北洋軍閥對中國長達16年的統治到此結束，中華民國真正進入南京國民政府時代。

7月6日，蔣介石攜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等北伐功臣名將，來到北平西山碧云寺孫中山靈前舉行祭告典禮，告慰其在天之靈。

回首往事，蔣介石撫棺大哭，淚如雨下，馮玉祥、閻錫山也頻頻拭淚，氣氛肅穆而悲壯。

孫中山活著的時候，被北洋軍閥搞得很慘。

先是袁世凱武力鎮壓國民黨，解散國會，之后段祺瑞拒絕恢復舊國會和臨時約法，接著曹錕賄選總統，辛亥革命后建立的民國名存實亡。

所以，孫中山后半生死磕北洋軍閥，誓言拯救民國。為此他發動了二次革命、護法戰爭以及三次小規模的北伐戰爭，然均以失敗告終，以至于“東奔西走恨無家，將寡兵微作羈旅”。

直到1924年，孫中山和蘇聯人結盟，反對北洋軍閥的事業才開始有起色——國民黨逐漸在廣東站穩腳跟，新型的黨和主義武裝起來的新型軍隊，漸次發育。

鮑羅廷演講

1925年孫中山因病去世，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經過復雜的權力游戲，蔣介石成為孫中山事業的繼承人，扛起了北伐的大旗，統帥國民革命軍轟轟烈烈北伐，兩年內打垮了吳佩孚集團和孫傳芳集團，并重創張作霖集團，將奉系勢力趕回關外。

孫中山的未竟之志，在蔣介石手上完成了。撫今追昔，蔣介石怎能不百感交集。

02

傾瀉完情緒，蔣介石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平津初定，人心不穩，國民黨在這里沒什么根基。

相反，北洋軍閥雖已被打倒，但經營北方多年，樹大根深，失意、下野的軍閥蟄伏觀望，作為“前朝余孽”，他們極有可能借機興風作浪。

因此，蔣介石認為有必要給北洋軍閥下野的頭頭們一些警告。

環顧北洋軍閥領袖人物：張作霖1個月前被炸死；吳佩孚1年前亡命四川，雖然雄心依舊，但寄人籬下，自顧不暇；曹錕早已退出江湖，寓居天津租界搞房地產、做投資人，失去了政治號召力；張宗昌在冀東負隅頑抗，不足為慮，孫傳芳成了光桿，依附張學良，惟張宗昌和孫傳芳資歷太淺，號召力有限，掀不起大浪。

有能量搞事情的人，只剩寓居天津的段祺瑞。

1926年10月天津，日本前首相清浦圭吾（右二）拜訪段祺瑞（左一）

段祺瑞是繼袁世凱之后的北洋領袖，門生故吏遍天下，連蔣介石都要尊稱他一聲老師。

2年前，馮玉祥指使鹿鐘麟武力驅逐段祺瑞，段祺瑞執政府垮臺，老段逃到天津日租界，潛心禮佛，不問世事。

雖然老段手里沒有一兵一卒，但資歷聲望擺在那兒，而聲望是可以轉化為實力的。

如果有野心家把老段抬出來當精神領袖，糾集北洋殘余勢力，勾結外國勢力，反對國民黨，事情就比較難辦。

蔣介石決定敲打一下段祺瑞。

7月7日，蔣介石給段祺瑞寫了一封長信，開頭回顧了段蔣二人的師生關系，客套完話鋒一轉，蔣介石開始點評段祺瑞的政治生涯，指出哪些事進步、哪些事反動，很多話說得很重，把老段罵了個狗血淋頭。

罵完之后，蔣介石警告老段，現在是革命時代，革命政府不允許搞反革命活動，不允許搞政治投機，希望老段愛惜羽毛，好自為之。

個人覺得，這封信的內容很有意思，和大家分享一下——原文就不上了，直接說說大意。

年輕的蔣介石

03

弟子蔣中正向芝泉老師（段祺瑞，字芝泉）問好。

中正與先生分別23年了，不知先生還記不記得當年門下弟子有個叫蔣志清的。

（1906年，20歲的蔣介石曾就讀于陸軍部全國陸軍速成學堂，即保定軍官學校的前身，當時段祺瑞是學堂總辦，相當于校長）

23年來，先生幾度主持國政，聲名煊赫。我則一直追隨孫總理干革命，致力于撲滅北洋軍閥——這些軍閥都奉先生為領袖。革命歷程艱辛困苦，故沒有寫信問候先生。現在燕云收復，北伐完成，我來到舊都，公事太忙沒有閑暇，私人寫信問候先生。

共和創建以來，先生多次立下功勛，國事敗壞至此，先生也難辭其咎。

辛亥革命，先生作為北洋宿將，首贊共和，振臂一呼，清帝遜位，此舉大功于民國。當時，孫總理認為北京封建習氣濃厚，建議遷都南京，但袁世凱不同意，先生附和袁世凱，沒有支持孫總理正確的意見。等到袁世凱玩火稱帝，先生才消極反對，結果焦頭爛額。

（指段祺瑞領銜逼清帝退位，協助袁世凱鎮壓國民黨，消極反對袁世凱登基）

袁世凱死后，先生又被奸人所誤，引來張勛復辟，雖然討逆再造共和，但先生依然被小人包圍，創立安福國會。孫總理不畏崎嶇險阻，堅持護法，但最終難破先生武力統一之迷夢。

（指段祺瑞引來張勛復辟，而后鎮壓張勛復辟，利用臭名昭著的安福國會操縱權力，武力鎮壓孫中山掀起的護法運動）

段祺瑞

等到徐世昌竊大總統之位，曹錕賄選，先生才稍稍覺悟，與孫總理合作討伐曹、吳。孫總理為和平統一，親赴北京提出了國民會議方案，不料先生又被小人蠱惑，反對國民會議，致使孫總理抱憾而死。

（指直系坐大之后，段祺瑞與孫中山、張作霖結成三角同盟，共同對付直系）

中國從此紛亂不已，先生終于自食苦果，沒有保住權位，功勛名譽幾乎不復存在。先生始終被小人蒙蔽，不接受孫總理的主張，誤了自己，也誤了國家。

（指段祺瑞被馮玉祥趕下臺）

先生所擁護的是共和虛名，所培養的全是軍閥余孽，這一定不是先生的初心。但先生不信主義，不贊同孫總理的主張，縱容宵小之徒上躥下跳，才導致了這必然的苦果。

幸如今北伐成功，軍閥崩潰，所謂北洋正統，絕沒有死灰復燃的希望。現在革命勢力前所未有地團結，稍微有點知識的人都不會自取滅亡。

社會上紛紛傳言，說天津、大連等地，有人依托外國勢力，企圖串聯搞事情，顛覆革命大局。這些人搞事情，都想借先生的名義。

我為先生考慮，不得不提一點忠告：當年先生擁護共和，想必不愿淪為亡國奴，這些人如果借先生的名義行動，一定會連累您的名聲德行，希望您到時候出面制止，如果這些人不聽，希望您把他們趕出門外，我為革命利益考慮，不得不對這些人嚴厲制裁。

從前的種種事，可以不再過問，但革命時代，斷不能容忍反革命活動，危害全局。

先生細思往事，審視潮流，一定會認識到我們信奉的主義乃是惟一的救國良藥，一定會痛恨政客之流害國誤民，然后思考救亡圖存。

我對先生以前擁護共和的功績，非常尊重，不敢忘記，也深深希望先生愛惜名聲，利用好聲望，幫助革命，鞏固共和，讓天下后世都知道先生救國愛民的真誠，最終沒有被小人所誤。

04

這事有后續。

段祺瑞接到蔣介石的信之后，回了一封比較短的信。

有意思的是，老段對蔣介石自稱弟子一事，沒有接茬。

信中，老段稱蔣介石為老弟。

信的大意如下：

介石老弟總司令，首都既定，大功告成，我雖然旁觀，也感到榮幸。

我一向讀孔子的書，秉承忠恕之道，視富貴如浮云，想必海內外都知道。

我今年64歲，年老多病，吃齋禮佛，已經8年了。

對我而言，四大既假，萬象皆空，已超然于俗事之外。

傳言天津、大連之間有人搞事，我沒有聽到傳聞，也不愿聽到這些傳聞，如果傳聞是真的，我一定警戒，不會支持這些事。

（后面就是一些告誡和客套話了）

段祺瑞打臺球

對于蔣介石犀利的評價和指責，老段風輕云淡，一句也沒有爭辯、反駁。

或許，對這位飽經大風大浪的老人而言，這些故事已是過眼云煙，甚至是虛妄，沒有糾纏的意義。

蔣介石的警告是否有點神經過敏？不然，他的擔心挺有先見之明的。

1930年中原大戰前夕，日本認為中國越亂越有機可乘，于是大肆拉攏北洋舊人，土肥原賢二企圖請段祺瑞、吳佩孚等前北洋領袖出山，組織“北洋派大同盟”，由段祺瑞主政，吳佩孚主軍。

由于形勢變化太快，以及段祺瑞不配合，“北洋派大同盟”最終破產，但日本人從未放棄對段祺瑞拉攏。

1933年1月山海關失陷后，日本加緊籌備建立偽滿洲國。蔣介石擔心段祺瑞落水，寫親筆信勸他南下，段祺瑞也很識時務，果斷離開天津來到了南京，蔣介石親自到下關碼頭迎接，以弟子之力攙扶年邁的段祺瑞。

晚年段祺瑞

在南方，段祺瑞過得很滋潤，蔣介石在上海安排了大別墅，每月給2萬元生活費，逢年過節還送禮問候。

1935年華北事變，老部下王揖唐請段祺瑞出山，搞華北五省自治，老段毫不猶豫地拒絕。

總之，1926年下野后，老段頂住了各方的拉攏誘惑，尤其是日本的利誘，沒有掀起波瀾，保住了名聲，保住了晚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