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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不談個人觀點,只談客觀事實——首套進入小學的中醫藥教材,存在這一些科學錯誤。
本文將以浙江省編寫的中醫藥小學教材《中醫藥與健康》(第二版)為實例,列舉其中存在的科學錯誤。
據筆者粗略統計,第二版教材中至少存在著理論與概念不科學、對藥物的定義不科學、疾病與癥狀概念不清、將假說當作理論這四大類錯誤。
分析如下:
錯誤一,理論與概念不科學
1.1. 基于玄學的陰陽五行
在第四課《黃帝內經》中,教材作者寫道:
“《黃帝內經》的偉大之處,是在中國文化中的陰陽五行學說指導下,對人體的健康與疾病做了全面而深刻的論述,因此它成為自古至今學習中醫的必讀經典。”
“《黃帝內經》詳細論述了人體的生理、病理、養生和治療等知識。其中比較獨特的一點,是用陰陽五行學說將這些知識貫穿起來。”
作者認為,以陰陽五行作為中醫的基礎理論是“偉大”的。
那么,陰陽五行到底是什么呢?它屬于科學嗎?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的定義:
“陰陽,①我國古代哲學指宇宙中貫通物質和人事的兩大對立面。②古代指日、月等天體運行規律的學問。③指看星象、占卜、相宅、相墓的方術。”
“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我國古代思想家試圖用這五種物質來說明世界萬物的起源。是道教教義理論的重要內容。中醫用五行來說明生理病理上的種種現象。迷信的人用五行相生相克來推算人的命運。”
根據百度百科的定義:
“陰陽五行是中國古代樸素的唯物哲學。陰陽五行,可分為‘陰陽’與‘五行’,然而兩者互為輔成,五行必合陰陽,陰陽說必兼五行。陰陽五行是中國哲學的核心。”
由以上定義我們不難了解,陰陽五行是我國古人用來認識世間萬物及其運行規律的一門樸素哲學。
在幾千年前人類社會生產水平低下、科學尚未萌芽的前提下,這套對世界的認識觀是樸素、粗淺的。
例如,古人認為世間萬物由“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構成,而今天只要上過初中化學課的人都知道,世間萬物并非由“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構成,而是由“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等110余種自然元素構成。
其中,火并不是一種物質,更不是一種自然元素,而是物質釋放能量的一種形態;木、水、土也并非自然元素,他們本身就是由其他自然元素所構成的化合物,如水由氧元素與氫元素構成,木由碳、氫、氧構成,土則由硅、氧、鈣、鉀、鎂、鋁等多種元素構成。
用陰陽五行的觀點去認識世界,無疑難以得到正確的答案,而用陰陽五行作為理論基礎的《黃帝內經》,其中謬誤也可想而知。
在現代科學進入中國后,國內仍有一些抱殘守缺的保守人士或利益相關者,為了回避陰陽五行對物質構成的錯誤解釋,不得不進一步將其抽象化、玄學化,而陰陽五行這個概念,也徹底走到了科學的對立面。
對于陰陽五行的認知,我國近現代那些既通曉國學、深諳傳統文化,又學習過現代科學的知識分子是最有發言權的。
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學家、文學家,戊戌變法領袖之一梁啟超評價說:“陰陽五行說,為二千年來迷信之大本營。直至今日,在社會上猶有莫大勢力……”
著名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專家、教育家,曾任北京大學教授及代理校長的傅斯年說:“陰陽、五行、六氣,如此的一個系統——放寬來說,假如此地可用系統兩個字——連玄學的系統也談不到,因為玄學的系統,也有嚴整的訓練的。只是一束不相干,一束矛盾。若承認如此的一個系統之有存在于科學的世間之價值,無異對物理、化學、動植物等等發生懷疑。”
曾任民國政府中央衛生委員會委員、內政部衛生專門委員會委員,解放后擔任上海市人民政府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上海中醫進修班委員會委員的余云岫說:“凡吾國一切學術,皆蒙陰陽之毒;一切迷信拘牽,皆受陰陽五行之弊。邪說之擯也久矣。 ”
1.2. 荒唐的取類比象
在第十三課“中草藥栽培”中,作者寫道:
“范文甫利用栽培中藥時發現的植物生理特性巧治失眠,是什么原理?原來,他采用的是中醫‘取類比象’的思維方法。”
“許多中藥的藥效就是通過‘取類比象’的思維方式發現的,如核桃補腦、地龍通絡、雞內金消食,等等。”
在第十四課“中成藥”中,作者寫道:
“軍隊打仗講究排兵布陣,中醫組方用藥也有配伍原則,這就是‘君臣佐使’。”
在十三課中作者明確表示,很多中藥的藥效是通過“取類比象”的思維方式發現的;十四課中對于“君臣佐使”的描述,同樣是運用了取類比象的思維方法。
取類比象是古代人認識事物的一種方式,該方式充滿了濃厚的主觀色彩,說好聽些叫唯心主義,不客氣地說就是想當然耳。
這種“想當然”的思維模式如果是運用在文學領域,用得好會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這樣的佳句,用得不好,最多不過是貽笑大方。
但在以治病救人為目的,力求客觀、嚴謹的醫學領域,“想當然”所導致的后果,可不僅僅是鬧笑話那么簡單,嚴重的甚至會造成醫療事故。
用“取類比象”這種方法發現的“藥物”,足夠編一本《荒唐大全》。
比如,作者在教材中提到“地龍通絡”就是一例很典型的謬誤,地龍指的是參環毛蚓、 通俗環毛蚓、威廉環毛蚓或櫛盲環毛蚓的干燥體。
因為蚯蚓善于鉆地,于是某些古人一廂情愿地想象:既然蚯蚓能鉆地,那么,當人體脈絡不通暢時,蚯蚓不也能輕而易舉鉆通脈絡嗎?
又如,在某些傳統醫學典籍中,穿山甲和通草是能給產婦“通乳”的“良藥”,原因很荒唐——穿山甲能把山打通,通草的莖是空心的,如果產婦不下奶,穿山甲不就可以把奶給打通?中心空空的通草莖不也能把奶給“導出來”嗎?
然而事與愿違的是,地龍也好,穿山甲、通草也罷,一旦進入到人的胃里,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分解為蛋白質、植物纖維、水分及其他殘渣,那時,地龍、穿山甲和通草連原有的能力和形態都已不復存在,更不用說起到通絡、通乳的作用了。
與依靠“取類比象”來“發現”藥物的傳統醫學相比,現代醫學藥物的研發、試驗流程要科學、嚴謹無數倍。
在現代醫學的體系中,一款藥物從研發到上市要經歷藥物研發(包括藥物的實驗室研究以及生物學篩選)、臨床前研究(包括動物實驗、藥理學研究和毒理學研究)、一期臨床試驗、二期臨床試驗、三期臨床試驗等十幾個階段。整個過程通常耗時10-20年,為了充分驗證藥物的不良反應和有效性,參與藥物試驗的測試者多達數千人。
哪種藥物的研發方法更科學,更嚴謹,不是一目了然嗎?
錯誤二,對藥物的定義不科學
2.1. 以“嘗百草”來“定藥性”,科學嗎?
第二課“神農嘗百草”講述的是一個邏輯上漏洞百出的故事。
例如,文中提到“神農氏曾經一天遇到了70多種毒物,幸運的是被他神奇地化解了。”
一個正常人如果在一天之內吃下了70多種毒物,按照正常邏輯,他在這一天內所吃下的食物種類應該不下數百種,然而,一個人不可能在一天內吃下如此多種類的食物;即便神農氏真的吃下了這數百種食物,他又如何精確分辨使他中毒的是其中哪70多種呢?
又如,文章說神農氏通過“嘗百草”的方法“定藥性”,那么,他本身是健康的?還是患有多種疾病呢?
如果神農氏本身是健康的,他如何判斷所嘗的“某草”能治療某種疾病?
如果神農氏患有多種疾病,按照書中所寫“他嘗了365種藥物,寫成了《神農本草經》,用來為天下百姓治病”,那是不是意味著,神農氏曾身患至少上百種疾病?
無論屬于哪種情況,均違背了正常邏輯與基本常識。
所以,通過“嘗百草”來“定藥性”,不是一種科學、有效的定義藥物的方法。
當然,有人會辯解說:“文中的神農氏只是一個虛構的具體形象,他代表了遠古先民在種植、治病方面的探索。”
退一步說,就算神農氏的故事是由千千萬萬遠古先民的親身經歷匯聚而成,也并不意味著,這些歷經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藥物”,是真正具有療效的。
在大多數人樸素的認知中:
我生病了→我吃了某種食物→我的病好了→這種食物治好了我的病,所以它是一種有效藥物。
我生病了→我吃了某種藥物→我的病好了→證明這種藥物是有效的。
遺憾的是,以上推理過程并不能正確判斷藥物的有效性。
因為在以上推理過程中,無法規避對于藥物有效性判斷的干擾因素。
2.2. 哪些因素會干擾對藥物有效性的判斷?
在對藥物有效性進行判斷的過程中,存在著幾個易于造成干擾的因素,如人體抵抗力的差異化、幸存者偏差、安慰劑效應。
人體抵抗力的差異化
在漫長的進化及與外來病原微生物斗爭的過程中,人體進化出了一套能夠抵御多種疾病的免疫系統。
這套免疫系統所帶來的強大抵抗力,使得人類及其前輩物種在億萬年的生命之路上,面對無數種疾病的侵襲,能夠代代相傳、繁衍生息。
由于遺傳基因、自然環境、性別、年齡、健康狀況等因素的差異,不同人群,或同一人群中的不同個體,面對同樣的疾病,抵抗力是不同的。
這種差異化也導致了,盡管人類社會自古以來經歷了無數次瘟疫的肆虐,但卻并未被瘟疫所滅絕,無論多厲害的疾病,總會有一些幸存者依靠自身強大的抵抗力幸免于難。
遠的如曾經人人聞之色變的天花病毒、肆虐歐洲大陸的黑死病,近的如我們剛剛經歷過的新冠病毒,在不斷給人類社會帶來死亡的同時,卻對一部分抵抗力強大的人群束手無策。
以新冠為例,根據數據統計機構Worldometer的報告,截至2023年12月27日,全球已累計報告超過7億例確診病例,其中死亡人數超過690萬人,康復人數超過6.7億。
實際的數字當然是超過統計數據的,但我們從統計中的康復率可以看出,即便是如此可怕的新冠病毒,人體仍能依靠強大的抵抗力戰而勝之。
畢竟,進入過ICU,服用過特效藥的人群,僅占感染者的極少比例,真正戰勝疫病的,是人類自己。
然而這種人體抵抗力的差異化,卻會對藥物療效的有效性識別造成干擾。
我們知道,在疫情期間,出現了很多未經試驗驗證、卻號稱能夠治愈新冠的藥物。這些藥物真的有效嗎?患者的痊愈,依靠的是這些藥物,還是自身抵抗力?
同理,在人類千百年來的戰勝各種疾病的歷史中,由于人體抵抗力的存在,使我們很難分清,哪些是真正有效的藥物,哪些是躲在抵抗力后面的狐貍。
只有經過現代科學的驗證,我們才能得到答案。
幸存者偏差
關于幸存者偏差這個概念,我在之前的多篇文章有過介紹,這里就不贅述了。
簡單說,幸存者偏差,就是指統計人員在統計某項數據時,只統計了幸存者的數據,而忽略了陣亡者的數據。
在醫學上,幸存者偏差尤其容易造成統計上的失真。
由于遺傳基因、自然環境、性別、年齡、健康狀況等因素的差異,不同人群,或同一人群中的不同個體,面對同樣的疾病,抵抗力是不同的。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僅對幸存者進行藥物效果統計,是無法得到真實結果的。
為了讓讀者們更好地了解幸存者偏差,請聽我講一個故事(故事A):
一場烈性瘟疫(疫病A)襲擊了某個村落(A村),絕大多數村民被感染了。
為了抵抗瘟疫,一位村民(村民A)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向其他村民推薦了一種野草,并告訴他們,這種野草有可能治愈疫病A。
然而事實上,野草并沒有任何療效,瘟疫過后,A村的大部分村民去世了,只有少部分村民,依靠頑強的抵抗力幸存了下來。
后來,《B草綱目》的編寫者來到A村,對幸存者進行詢問、調查,然后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A村的部分村民在服用了一種神奇的野草后,在這場瘟疫中幸免于難,所以,該野草是一種對抗疫病A的有效藥物。”
于是,這種本無療效的野草,在幸存者效應的作用下,被記錄到《B草綱目》,成為了“藥物A”。
而那位抱著姑且一試心態、讓村民們服用野草的村民A,搖身一變,成了一位遠近聞名的醫生(醫生A)。
這就是幸存者偏差對醫學統計造成的干擾。
“故事A”并不是一個虛構出來的場景,而是對千百年來反復發生在人類社會類似事件的提煉與總結。
例如在第五課“醫圣張仲景”中,作者寫道:
“東漢末年,全國各地發生了嚴重的瘟疫,流行了很多年,許多老百姓得病死去。張仲景的家族本來有兩百多人,十年之內去世了三分之二,其中大部分是患上傷寒去世的。張仲景十分痛心,于是專心研究醫學,整理和總結前人的醫學理論和經驗,廣泛收取民間驗方,并結合自己的臨床經驗,寫成了醫學巨著《傷寒雜病論》。”
張仲景在三分之家人去世后開始專心研究醫學,此時,他最可能獲取的藥物試驗對象,是家族中的幸存者,以及當地的其他幸存者。
因為隔離病患這種防疫措施最早是在上世紀初由伍連德醫生在國內首次開始實施的,張仲景顯然不可能通過隔離病患來阻止傷寒在家族及當地的傳染,所以,這些幸存者大概率對傷寒具有較強的抵抗力。
在幸存者效應的干擾下,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所載藥方的有效性,是有待驗證的。
安慰劑效應
安慰劑效應,指病人雖然獲得無效的治療,卻因為堅信治療有效,從而讓病患癥狀得到緩解,進而加強治療效果的現象。
這是一種強大的心理暗示效應,據統計,安慰劑效應在普通人群中的發生率大約為20-25%。而在病人中安慰劑效應更容易出現,大約有35%的軀體疾病病人和40%的精神病病人都會出現此種效應。
也就是說,只要病人堅信藥物有效,即便他服用的是并無療效的假藥,也會有一定的概率使病癥得到緩解。
乍一看,安慰劑效應似乎是一種很不錯的心理暗示療法,然而安慰劑效應的存在,使得一些本無療效的假藥能夠輕易蒙混過關。
所以,安慰劑效應又被稱為假藥效應。
為了更好地了解安慰劑效應,請再聽我講一個故事(故事B):
幾個月后,同樣由疫病A引起的烈性瘟疫襲擊了村落B,絕大多數村民都被感染了。
為了抵抗疫病,B村的村長請來了A村的一位醫生(醫生A),然后告訴村民們,憑借名醫A的精湛醫術,很多曾被疫病A感染的A村村民被治愈了。
然后,醫生A取出了采摘自A村附近的野草,即藥物A,告訴B村的村民:正是藥物A治愈了A村的村民們,而且,藥物A還被偉大的《B草綱目》收錄了,這也說明了藥物A的有效性。
在醫生A的言之鑿鑿、《B草綱目》的信任背書,以及強烈求生欲的驅使下,大部分B村的村民服下了藥物A。
和上次一樣,藥物A依然沒有產生任何藥理上的作用。
但是,基于對醫生A和《B草綱目》的信任,安慰劑效應發生了:
雖然B村的大部分村民仍然在瘟疫中去世了,但少部分抵抗力較強,以及一部分受安慰劑效應影響的村民,幸存了下來。
再后來,《B草綱目》的編寫者進入B村,對幸存者進行詢問、調查,然后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在這次瘟疫中,由于B村村民服用了藥物A,相比發生于A村的瘟疫,這次B村村民的幸存者增加了兩成,所以,再次證明藥物A是一種對抗疫病A的有效良藥。
于是,這種本無療效的野草,在幸存者效應和安慰劑效應的雙重作用下,在《B草綱目》中,由藥物A,升級成為良藥A。
而那位再次大顯身手的醫生A,也成了遠近聞名的神醫A。
“故事B”同樣不是虛構出來的,而是對千百年來反復發生在人類社會類似事件的提煉與總結。
在過去,越是難以獲取的珍稀物品,如天山雪蓮、千年人參、人形何首烏、虎骨熊膽、犀角鹿茸,越是容易讓人堅信其療效,安慰劑效應也就越顯著。
魯迅先生在其作品《父親的病》中,描寫了一位有名無實的“名醫”,給病人開出了“成對的原配蟋蟀,經霜三年的甘蔗”這樣稀奇古怪的藥方,正是利用了這種心理效應。
所以,那些被記載在《B草綱目》《神農B草經》《傷寒z病論》中的所謂有效藥物,有多少是真正有效的?又有多少是在披上了幸存者偏差、安慰劑效應這兩層虎皮而混入其中的?
這些,有待于我們依靠嚴謹、理性的科學方法來進行驗證。
有人說:《B草綱目》《神農B草經》《傷寒z病論》的作者就那么傻嗎?難道他們不了解幸存者偏差和安慰劑效應嗎?
他們確實不知道。幸存者偏差的被提出時間是1941年,而安慰劑效應是1955年。
在此之前,全世界都苦于如何分辨真藥和假藥。
2.3. 如何避免干擾,準確判斷藥物的有效性?
那么,在現代醫學中,我們應該如何避免幸存者偏差、安慰劑效應對于藥物療效的誤導作用呢?
答案是多中心大樣本雙盲隨機對照組試驗。
多中心、大樣本,能夠規避受試者的群體偏差。
隨機、對照組,指的是將接受藥物試驗的人群隨機分為不同的對照組,然后分別給不同的對照組服下被試驗的藥物和安慰劑;在實驗過程中,兩個對照組的受試驗者都不知道自己服用的是安慰劑還是被試驗藥物,這就是所謂的雙盲。
然后,統計專家對試驗結果進行統計:
如果兩個對照組的療效接近,說明被試驗藥物是無效的。
如果服藥組療效明顯高于安慰機組,則說明被試驗的藥物是有效的。
從科學的角度看,只有接受過大樣本雙盲隨機對照組試驗驗證的藥物,才是能真正被稱之為藥物。
而不是盲目地把《綱目》《本草經》中所記載的“藥物”,不假思索地全盤接受,并奉為經典。
所以,在一套理應秉承科學、嚴謹的醫學教材中,我們應該傳授給孩子們的,是免疫系統、幸存者偏差、安慰劑效應這些有助于真正理解藥物療效的知識?還是照本宣科地灌輸給孩子們:《綱目》《本草經》記載著數不清的有效藥物,是我國傳統醫學的偉大瑰寶?
錯誤三,疾病與癥狀概念不清
在傳統醫學中,疾病和癥狀兩個概念常常被混為一談。
根據現代醫學的定義,疾病是生物在一定原因的損害性作用下,因自穩調節紊亂而發生的異常生命活動過程,屬于特定的異常病理情形,且會影響生物體部分或所有組織、器官、系統的結構或功能。
癥狀和征候是有關疾病、創傷或是其他醫學狀況,患者經歷到的癥狀,以及可以觀測到的征候。癥狀是患者所述的主觀體驗;而征候是客觀,可以外部偵測到的。
文字比較晦澀難懂,簡單說,疾病和癥狀其實是不同的兩個概念,疾病是一種異常的生理狀態,而癥狀則是疾病的外在表現。
以下圖為例,新冠、流感、普通感冒是疾病;咳嗽、發熱、肌肉酸痛、咽喉痛鼻塞流涕、打噴嚏、味嗅覺喪失、惡心嘔吐、腹瀉、疲倦等,是癥狀。
而在傳統醫學中,發燒、咳嗽、流鼻涕等癥狀,常被認為是疾病。
3.1. 分不清疾病與癥狀的 “同病異治”
在第八課“華佗同病異治”中,華佗給兩個同樣頭疼、發熱的病人開了不同的方子。
病人詢問華佗原因,華佗解釋:“這就是中醫根據同一種病的不同表現而進行不同治療的道理。”
在傳統醫學中,“同病異治”常被看作是一名醫生具有高超醫術的表現。
然而,看似高大上的“同病異治”,卻折射出傳統醫學理論中,疾病與癥狀的模糊不清,也因而導致在疾病的分類上存在很多錯誤。
兩個患者同時“發熱、頭疼”,在現代醫學看來可能是兩種不同的疾病,如感冒和流感。
而在傳統醫學中,卻因為類似的癥狀被認為是“同病”。
這種錯誤的認知,導致“同病異治”過于依賴醫生的個人經驗,華佗尚可憑借個人豐富的治療經驗予以區別對待,對于一名不具備華佗般經驗的普通醫生,在面對兩名類似癥狀的患者時,拿什么來“同病異治”?
而在現代醫學中,即便是一名普通醫生,當面對癥狀類似的不同疾病時,也知道如何施以恰當的治療措施。
我們需要的,是現代醫學清晰明了的疾病分類與治療手段,還是傳統醫學中看似玄妙,實則概念不清的“同病異治”?
3.2. 搞不清病理,談何 “辨證論治”?
在第五課“醫圣張仲景”中,作者寫道:
“中醫有一個重要的治療原則,叫做‘辨證論治’。因為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即便得同一種病,其癥狀輕重、并且緩急都有差別,這時的具體情況就叫做‘證’。因此,不能對所有人都用同一張藥方來治療。”
從作者的描述看,“辨證論治”和“同病異治”有異曲同工之處。
但無論是“論治”還是“異治”,都過于關注“癥狀”,卻對疾病產生的原因缺乏正確認知。
以傷寒為例,在傳統醫學中,傷寒指的是外感寒邪,即時而發的病證。
《難經.五十八難》認為:“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其所苦各不同。”
《素問.刺志論》認為:“氣盛身寒,得之傷寒。”
現代醫學則認為:傷寒是由傷寒桿菌造成的一種疾病,在傷寒流行季節和地區患者有持續性高熱(40~41℃)為時1~2周以上,并出現特殊中毒面容,相對緩脈,皮膚玫瑰疹,肝脾腫大,周圍血象白細胞總數低下,嗜酸性粒細胞消失,骨髓象中有傷寒細胞(戒指細胞),可臨床診斷為傷寒。
根據百度百科:在病患感染傷寒的第1周,發熱是最早出現的癥狀,常伴有全身不適,乏力,食欲減退,咽痛與咳嗽等。病情逐漸加重,體溫呈階梯形上升,于5~7天內達39~40℃,發熱前可有畏寒而少寒戰,退熱時出汗不顯著。
通過對比不難看出,現代醫學對于傷寒這種疾病的病理描述客觀、準確,而傳統醫學的病理描述則充滿了模糊與謬誤。
連疾病的病理都不能準確認知,把癥狀當疾病來治療,“辨證論治”也只能淪為美好的一廂情愿。
3.3. 把癥狀當疾病,卻延誤了治療
分不清疾病與癥狀,會導致醫生陷入“治療癥狀”而忽視“治療疾病”的誤區。
仍以第五課“醫圣張仲景”為例。
現代醫學認為,“發燒、畏寒”是患者被傷寒桿菌感染后表現出來的癥狀,最重要的治療措施是在隔離患者后,針對桿菌感染進行有效治療。
而傳統醫學則把“發燒、畏寒”這種表面上的癥狀,誤認為傷寒病的五種分類之二,然后在錯誤分類的基礎上,以退熱、驅寒為治療目標,卻認識不到造成疾病的根本原因:傷寒桿菌感染。
其結果,只能是延誤病情的治療。
在第六課“岐伯論治咳嗽”中,同樣存在把癥狀誤認為是疾病的問題:
“岐伯說:‘咳嗽是一種常見病,非但肺臟病變會引起咳嗽,其他五臟六腑的病變也能傳到肺臟而致病。……五臟六腑在與其對應的季節感受的邪氣傳到肺臟,導致肺氣不利而咳嗽。’”
現代醫學認為,咳嗽并不是一種疾病,而是不同疾病所具有的相同癥狀。
把咳嗽當做疾病,使得傳統醫學把“止咳”作為治療“咳嗽病”的治療目的——患者不咳了,意味著病好了。
從下面這段引用自百度詞條《止咳祛痰》的文字,我們可以看出傳統醫學對“止咳”的重視程度:
“脾為生痰之源,肺為儲痰之器,一般痰多由于脾虛,氣血津液失于運化,而化作痰。中醫一般通過止咳祛痰中藥、方劑或藥膳食療等達到止咳祛痰的作用。”
然而在現代醫學中,“止咳”并不是目的,更不是終點。
現代醫學認為,導致咳嗽的原因分為:生理性咳嗽、感冒引起的咳嗽、咽炎引起的咳嗽、氣管炎引起的咳嗽、過敏性咳嗽、氣管異物引起的咳嗽等。
當患者因咳嗽就醫時,醫生的首要任務,是診斷出患者咳嗽的原因,如果是氣管異物咳嗽,就應該幫助患者取出異物,如果是咽炎、氣管炎引起的咳嗽,則應該采取消炎的治療措施。
而盲目地“止咳”,只會導致患者或無法排出異物,或加重炎癥感染,從而延誤病情,甚至造成生命危險。
錯誤四,將假說當作理論
在第十課“巧用經絡”中,作者寫道:
“張景岳治療牙痛,不用打針吃藥,只是按壓手上的合谷穴,這是應用了中醫的經絡理論。中醫認為,經絡就像網絡通路,將人體全身的臟腑、骨骼、肢節、肌肉、皮膚等聯結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同時輸送氣血、維持機體氣血、陰陽平衡,保障生命健康,所以刺激、按壓有關的經絡、穴位,就能治療相應的疾病。按壓合谷穴治療牙痛,就是利用了經絡互相聯系的原理。”
這段話有兩個明顯的問題。
首先,前文說過,治療癥狀而不解決病根,對患者是有害無益的,如原文所述,患者牙齦出血、牙齒疼痛,很可能是因細菌感染所導致,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使用抗菌藥物進行治療,無論用任何方法進行止痛,最終也無法根治疾病。
其次,課文所描述的經絡系統,以及所謂的穴位,都只是尚未被現代科學所驗證的假說。
經絡的記載最早出自于《黃帝內經》中,書中記載,經絡是可以通過尸體解剖被觀察到的皮下管道,其中,較為粗大的叫作經脈,較為細小的叫作絡脈。
按照《黃帝內經》的描述,經絡很可能就是血管。
然而當現代醫學進入中國后,一些傳統醫學從業者發現,《黃帝內經》中所記載的經絡圖,與通過現代解剖學所發現的人體血管分布圖,存在很大的差異。
這種差異的存在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在解剖學并不發達的古代,對人體血管分布的認知有誤,是情有可原的。
不僅對人體血管的分布認知有誤,且由于知識水平所限,古人在經絡這套系統中添加了很多想象出來的神奇功效,例如:
- 聯結身體各器官:經絡就像網絡通路,將人體全身的臟腑、骨骼、肢節、肌肉、皮膚等聯結成一個有機的整體;
- 輸送氣血、維持機體氣血、陰陽平衡;
- 保障生命健康,所以刺激、按壓有關的經絡、穴位,就能治療相應的疾病。
更不用說武俠小說里所謂“打通任督二脈,就能練成絕世神功”的荒唐想象。
如果承認經絡就是血管,一來不得不承認傳統醫學對于血管分布的描述存在很多錯誤,二來那些被穿鑿附會上去的神奇功效也就成了無源之水。于是,一些奉《黃帝內經》為至寶的傳統醫學從業者,強行把經絡解釋為一套尚未被現代解剖學所發現的獨立系統。
于是,經絡理論徹底淪為假說,甚至玄學。
迄今為止,沒有任何能夠被重復驗證的科學研究,證明經絡的存在的。
以現代科學的觀點來看,一套無法被實驗所驗證的理論,只能被稱之為假說。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樣一套尚未被科學所證實,甚至可能并不存在的假說,卻被當作已被證明的理論,收錄到教材當中。
甚至連“練武功常要打通任督二脈”這樣荒唐的小說家語,也成了需要讓學生掌握的知識點。
這樣的做法,太不科學。
后記
2017年11月,公眾號“短史記-騰訊新聞”發表了一篇叫做《全國首套小學中醫藥教材,史實錯誤太多》的文章。
文章指出,該套教材包含了錯認經典、史料張冠李戴、刻意刪減史料、隱去關鍵信息、顛倒史料原意等五大類錯誤。
“短史記”是騰訊新聞旗下一個專門講述歷史知識的專欄,這篇文章的作者諶旭彬先生是該頻道的主編。遺憾的是,這篇文章的原文現在已經找不到了,不過還能找到轉載文,有興趣的讀者不妨找來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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