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爺爺奶奶講過去的故事
——一九五八年引洮工程和大煉鋼鐵回憶
董文淵
物是人非,不見當年引洮人。工程失敗后,過往的經歷和輝煌被不諳世事的后生嘲笑為癡人說夢。筆者想說的是,我們后來者和先輩們的性情沒什么不同,在相似的社會大背景之下,也會做著類似的事,如此而已。
——引言
1.引洮工程前夕
新中國成立后,甘肅各地依次廢除了民國時的“鄉保甲”區劃制,實行“區鄉村”區劃制,縮小了區鄉管轄范圍。據《定西縣志》載,至1955年10月,定西縣共有1鎮(城關鎮)7區52鄉(含中川、榆林、雙坪3個縣直屬鄉)。筆者所在的青嵐山鄉打鹿村屬于當時的榆林直屬鄉管轄范圍——據我的爺爺董成榮回憶,還包括現在的上坪(剪子岔及祁家灣、史家堡等地)、榆林(很早以前被叫做優富岔)等行政村——為何要在這片似乎并沒有特殊原因的地域中設立縣直屬鄉,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據《定西市安定區志(1986-2010)》第十一編第二章記載,1958年年初,“定西專署農田基本建設局局長梁兆鵬和省水利局總工程師楊子英研究引洮查勘事宜……2月中旬勘察結束,3月下旬開始測量定線”。
六十六年后爺爺回憶道:
“當時榆林鄉的鄉干部陳蘭亭(*)在打鹿包村,他通知我到縣城新市區的水利局找林貴清(*)局長,要到岷縣去幫忙測量洮河。”
“那為啥上面會選你去幫忙,當時和你一起去幫忙的人有多少?”我問道。
“我也曉不得,陳蘭亭(*)和我沒說原因,我也沒有多問。”
至于當時整個定西縣究竟去了多少人幫忙,爺爺想了好久,卻始終記不起來。剛開始我還十分遺憾,有些埋怨爺爺的記性差。之后才覺得自己有些苛刻了:假使讓我在此刻努力記住某一件事,我尚且不敢保證在六十多年后能回憶起,因為這中間會經歷太多的事情。何況爺爺說:
“當時不過分在意這些事情,如今六十多年過去了,有些事提起來還能記起,有些事就想不起了!”
2.出發時間和路線
1958年古歷正月初七(陽歷2月24日)爺爺從家中出發,步行二十里路到了定西縣城,在新市區水利局找到了林貴清局長,接著連夜坐敞車趕往蘭州。
“什么叫敞車呀,是不是像現在的卡車、貨車?”我問道。
“差不多,駕駛員坐在前面的駕駛室,我們在車箱里。”爺爺說,“到底去了多少人,我硬是想不起來了。不過人肯定不多,車箱里沒坐幾個人。”
爺爺一行人抵達蘭州后已經是晚上了,他們沒有去汽車站,而是直接到了蘭州的水利廳,并留宿于此。第二天一早吃過飯后,一同出發的人就多了不少,這時便由兩輛敞車載著他們駛向岷縣。他們在蘭州城里一路向西,隨后又沿公路折向南,經過西果園(鎮),翻越七道梁抵達臨洮縣境,取道辛店(鎮)、新添(鎮)到達臨洮縣城,并留宿于此。
“臨洮的飯店很大!”爺爺這樣說道。
第三天一早他們從臨洮縣城出發,到岷縣縣城時已經較晚了,一路上要經過會川(鎮)、羅家磨(村)、口子門、渭源與漳縣的分水嶺、殪虎橋(鎮)、大草灘(鎮)、木寨嶺、梅川(鎮)、茶埠(鎮)。需要說明的是,這條路線大致和現在的甘川國道相重合。這些地名并不是爺爺牢牢記到現在的——我找來幾幅相關地圖給爺爺看,他看到后還能記起路線上大大小小的一些地名,這條路線才得以確定。
3.測量洮河的工作
“那時節真正負責測量技術工作的是開封黃校——也就是河南開封黃河水利學校——的大學生,我們只是打下手,幫忙給他們扛儀器。”爺爺說,“我記得幫忙的人里有個人叫張恩,應該是會寧人;有個技術員叫周愛珠。”
“那這個測量工作具體做什么,大概做了多久?”
“主要是測量洮河的落差,還有洮河周圍的山川情況,所以一天的測量進程不快。從龍王臺(今屬茶埠鎮)開始測量洮河,一直往下游到了古城(今屬中寨鎮)。記得在茶埠就住了七八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洮河水嘩嘩地淌著,有時讓人睡不著覺。整個測量工作應該花了一個多月。我還在洮河上坐過羊皮筏子,沒坐過的人感覺在上面搖搖晃晃,害怕得很!”
4.第二次出發時間和路線
爺爺在洮河岸邊生活了一個多月,與周圍縣區來的若干青年一起幫助開封黃校的大學生測量洮河,事成之后回到了定西老家。曾幾何時,引洮工程成了婦孺皆知的大事,定西周邊各縣都抽調萬余民工開赴引洮工地。
“回來后沒待多長時間,我就和村里的引洮民工一起步行去岷縣。”爺爺說,“就打鹿岔來說,五隊(斗上莊)去的是藺生祥、湯建福、劉萬慶和我,四隊(焦家灣)去的是溫世明,七隊(東坡莊)去的是張懷禮,三隊(南坡莊)去的是史發昌、史發華,六隊(常家莊)去是的常同吉、常滿倉,一隊(劉家川)、二隊(何家莊)、八隊(西山嶺)去的人想不起了。”
當時出發前往工地時,似乎以鄉為單位集中,而榆林鄉領頭的是上坪村廟梁的張應福。榆林鄉的民工們先步行到了定西縣城,然后過西川、中川,留宿在李家咀;之后折向南,取道西寨、香泉等地到達渭源縣境。遺憾的是,之后的路線爺爺就記不清了,也想不起這一路走了多少天。
5.引洮工地的經歷
1958-1961年的引洮工程動用了十幾個縣的十萬余名勞動力,按照縣為單位劃分為十多個工區,每個工區下設有若干大隊(對應幾個鄉的組合),每個大隊下設有若干中隊(對應到鄉,是開辦食堂的基本單元),每個中隊下又分若干小隊。當時定西屬于第二工區,榆林、城關和雙條(?爺爺回憶起的名字,《定西縣志》里卻似乎并沒有記載,只有一個發音相近的雙橋鄉。爺爺猜測雙條鄉可能是景家店一帶)屬于一個大隊,我們打鹿村的引洮工地在現在的中寨鎮紅石崖村。
當時定西工區的黨委書記是定西縣副縣長王興國,工地上的大隊隊長是張偉漢(城關中川人)、書記是丁禮,秘書是景正剛,大隊統計員是我爺爺董成榮,榆林鄉對應的中隊隊長是張應福,食堂大師傅是史發昌、史發華。
“統計員的工作就是統計每天完成的土方石方量,還要打電話給工區上報。我記得當時住在一間土窯洞里,算是簡陋的辦公室吧。”爺爺回憶道。
干了幾個月統計員的工作后,爺爺被調去了官堡鎮(今會川鎮),成為了剛剛設立的引洮報社的一名員工,做著排字印報紙的工作。從1958年9月至1961年8月,爺爺一直在報社工作,期間每年能回幾次定西老家。
“回家時先要從會川坐工程局的車到隴西的東鋪(文峰鎮),然后坐火車去定西。當時的火車還分慢車和快車,慢車每個小站都會停,快車好像是直接從東鋪到定西。”
“有一次,我從家去會川報社。在東鋪下火車后,坐上了從東鋪到渭源縣城的客車。在渭源下車后卻沒有車去會川了,只好步行出發,走了有大半天的時間。”
6.奶奶赴皋蘭煉鋼的經歷
1958年大躍進期間,全國上下掀起了大煉鋼鐵運動,我的奶奶常有蘭也參與到了煉鋼隊伍中。
“當時我們打鹿岔去的人有,七隊的楊永祥(*)、四隊的趙正華(*)、楊聚祿(*)、一隊的邢子元(*),這些都是男人家。去的女子有任玉銀(*)、白玉銀(*)、孫鳳英(*)、孫鳳林(*)、劉秀蓮(*)、劉淑蓮(*)和我,其余的記不起來了。”
“引洮的哥哥去岷縣,煉鋼的走了個靖遠。攢勁的男人正大干,農活曹婆娘家干攀。”這是《定西縣志》里記載的一首歌謠,奶奶說起煉鋼的古今時,也說是去了靖遠。不過細究之下,去的地方應該是現在的白銀市景泰縣,在景泰、中衛和阿拉善左旗交界處,北靠騰格里沙漠。當我問起現在還能記起哪些小地方的名字時,奶奶說:
“我們是古歷八月初四(陽歷9月16日)從這里出發的,在定西坐上了火車,大概一天一夜后,又步行穿過綿沙到了第一個地方——紅山。那里有鐵礦石,我們娃娃和婦女的工作就是砸鐵礦石。在紅山做了大約一個月活后,我們一行人又去了營盤水,就住在火車站旁邊。”
“在綿沙上走路時能見到很多蛇鼠(讀作chu),好像叫做蝎子;那里的長蟲(蛇)也多;晚上凍得很,睡覺都是穿著白天的衣服。后來公家還發了一套棉衣棉褲,算是實用的了。”
“我們在營盤水做了大約三個月活以后,大約是臘月初四回來的,正好是四個月時間。那時節勞動力要么去引洮煉鋼,要么去定西寧遠修大壩、大戰華家嶺了,我們這附近還有從河灣背紅土做窯窖的,剩下的基本是老人和娃娃了,莊稼都爛在地里沒人收,這才有了六零年挨餓的事呀!”
7.一些老物件
爺爺是1961年8月從會川的引洮報社回到定西老家的,之后應該是再沒有出過遠門。其實具體時間爺爺是記不起來的,六十三年后我翻騰一堆老物件,在一個筆記本中找到了兩頁紙,這才把爺爺回家的時間確定了。這兩頁紙上的內容如下:
“臨洮-蘭州-定西沿途各車站:茲有我社印刷廠工人董成榮同志,下放回鄉參加農業生產,乘車方面,請給予協助為盼。此致,敬禮。引洮報社1961.8.21”
“臨洮-蘭州-定西各旅館飯店:茲有我社印刷廠工人董成榮同志,下放回鄉參加農業生產,住宿飲食方面,請給予照顧為盼。此致,敬禮。引洮報社1961.8.21”
此外,這筆記本也是爺爺在報社期間,一位蘭州友人贈送的。爺爺說好像叫張瑞枯(*),卻將最后一字讀作gu。扉頁上寫著:
“鮮花離不開綠葉,生活離不開友誼。鮮花春天開秋天會落葉,而友誼是永不褪色的一朵鮮花。”
爺爺還保存著一張引洮報,他說本來帶回來了一本合訂本,可惜后來覺得沒什么用處,有的糊了墻,剩下的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8.對本文的一些說明
(1)文中部分人名后加*標注,表示所指漢字是音同,不能確定究竟是哪些字。
(2)這些事情都是筆者的爺爺奶奶親身經歷、六十余年后回憶講述的,有些會存在一定的偏差。記敘下來,希望能為一些相關研究者和對此感興趣的讀者提供參考。就此擱筆,敬頌春祺!
寫于2024年初春
董文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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