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互聯網三十年，特撰寫長文以記之，本文同時刊發為今日《新京報》社論，原文有刪節修改。

被錯點的“科技樹”？高度遠超想象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互聯網正式接入中國已經三十個年頭，如果按一個人的出生算，這個互聯網原住民今天已經三十而立了。

1994年4月20日，一條64K國際專線開通，中國實現全功能接入國際互聯網，成為國際互聯網第七十七個成員。這一年也被認為是中國全功能接入國際互聯網元年。如果再往前推，1987年9月20日，德國卡爾斯魯厄大學收到一封來自北京計算機應用技術研究所發出的電子郵件：“越過長城，走向世界”，這封E-mail是中國對互聯網時代的第一聲叩響。

這三十年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即便每個人都是親歷者，都正經歷著，互聯網所引發的巨變也遠遠超出幾乎所有人的想象。

事實上，互聯網于人類本身就是一個超出預測的產物。百年前的上世紀初，在兩次工業革命的余暉下，當時的媒體和科學家對未來世界曾經做出過很多預測，人們普遍想象未來會消滅癌癥，壽命輕松過百歲，會有各種各樣的機器人，人類每天工作不超過四小時等，這些到今天都沒有實現。

幾乎沒有人想到“互聯網”這種東西，這個概念直到1964年才在一本科幻小說中被提出。僅僅幾十年，互聯網的出現，就像無意中被點錯的“科技樹”，但卻如此深刻的改變了整個世界。

即便互聯網出現以后，大多數人也沒想到它日后的威力，最初它只是一種技術工具，后來它被老布什在國情咨文中稱為“信息高速公路”。在1995年的北京，很多人對中關村南大街的那塊巨大廣告牌印象深刻：中國人離信息高速公路還有多遠？前方向北1500米。

豎起這塊廣告牌的是中國最早的民營互聯網服務提供商——瀛海威?！蹲x者》等大眾媒體報道了在“瀛海威時空”上進行網絡生活的年輕人群體，“互聯網”概念開始走入普羅大眾，互聯網開始從知識界轉向普通人。

1994年，清華大學學生朱令離奇發病，她的同學通過互聯網發出求救電子郵件，最終鎖定了是鉈中毒，確定了診療方案。這一事件經媒體廣泛報道也啟蒙了普通中國人對互聯網的認識，而今斯人已逝，30年前的往事，卻成了中國互聯網的一個刻度。

1999年，由國家信息產業部推動，《人民日報》在內的多家媒體主辦的“72小時網絡生存測試”在北京、上海、廣州三地啟動，以考驗中國互聯網的先進程度，結果不盡人意。

作者那年跟蹤報道了這個事件，當時留下的剪報。

到2016年，上海市經信委在2016世界移動大會上宣布要舉辦一場“72小時無網絡生存測試”，以考驗中國人離了網絡能否正常生活。

三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其中滄桑巨變，你知我知“地球人都知”，互聯網早已從最早的一件工具、一條公路升級為整個“元宇宙”。

國運，最好的禮物，與中國一起崛起

2009年，《新周刊》撰文報道互聯網，評價說“它是迄今人類最好的發明之一”，又說“是中國人收到的最好的禮物?！?/p>

后面一句后來被廣泛傳播，因為它在講到互聯網之偉大的同時，指出了互聯網之于中國人的特殊意義，引發了長期的共鳴。

改革開放之后，中國實現了歷史性的全方位崛起，其中有歷史必然性，勤勞的中國人民在正確的組織領導下付出必有回報；同時也有難得的歷史機遇，互聯網和全球化為其最大，而二者又相輔相成。

三十年后再看，中國已發展成為全球最大的互聯網市場，建成全球規模最大、技術領先的網絡基礎設施，擁有全球第二大的數字經濟規模，中國的互聯網企業已經成為中國的一張國家名片。環顧全球，就互聯網經濟而言，中國與美國并駕領先，日德英法都遠落其后。

不止是大，而且強?；ヂ摼W經濟的崛起使中國趕上并引領信息時代?；ヂ摼W經濟不但成為中國經濟的強引擎，而且也為日后的科技、經濟、國家競爭優勢打下強基礎，無論是大數據、人工智能、元宇宙等前沿技術的發展都離不開強大的互聯網根基。

三十年間，隨著經濟的崛起，中國有了令民眾自豪的“新四大發明”，高鐵、網購、二維碼和共享單車，其中之三是根植于互聯網。

三十年間，中國的商品隨著互聯網的延伸“買全球”、“賣全球”，在先進互聯網的支撐下，中國的小賣家也能盡享全球化紅利，近水樓臺之下，這甚至成為中國商人的一種競爭優勢。中國互聯網人把電商平臺鋪設到全世界，Temu和SHEIN長期霸榜蘋果App商店，倍受美歐普通消費者喜愛。社交文化娛樂領域，TikTok也是風靡全球。

中國互聯網企業市值規模已達近10萬億元，其中9家躋身全球互聯網企業市值前30強。

截至2023年12月，中國網上零售額達15.4萬億元，連續11年穩居全球第一。但互聯網對中國的改變不止是消費方式那么簡單，更關鍵的是它還改變了整個社會的資源配置方式和資源配置效率。以中國人口之眾多，很難再找出比借助互聯網更高效的組織方式。

剛剛過去的疫情是最大的考驗，在互聯網的支撐下，從掃碼監控到物資配送保障了中國在非常時期的有序運行，有了互聯網，百萬快遞小哥僅僅依靠市場之力就能快速投入服務，這在以往單靠人力組織甚至體制力量都很難做到，也是全世界所無。

大鵬一日同風起，互聯網就是三十年來伴隨中國崛起的一股東風，很難想象假如沒有互聯網，這三十年的模樣。

中國互聯網與人的解放

對于中國人個體而言，互聯網帶來的改變也無比深刻。

至今猶記九十年代末在京讀書期間，通過201校園電話卡撥號連接上互聯網那一刻所帶來的驚喜。初識互聯網印象最深刻的是兩點：它極大地提升了工作效率，極大地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前一點是互聯網帶來的效率革命，后一點是互聯網帶來的社交革命。

著名史學家唐德剛是胡適晚年“老學生”，他曾言胡適學術上有“考據癖”，搞了十多年的《水經注》，但同樣的事情交給“電腦”，“恐怕那只是幾個禮拜，甚或幾個小時的事了”。

1994年之后，有了信息高速公路，有了搜索引擎，帶給普通中國人的感受正類似于此。作為新聞院校學生，那時候我正在一家央媒實習，寫稿子已經開始借助雅虎搜索資料，效率比日常憑記憶或者去北圖翻資料的老師效率高了何止倍蓰。二十多年后，當自己成了所謂的“老師”，看著年輕人熟練應用ChatGPT進行寫作，也是一樣的心情。

從互聯網向中國公眾提供服務之始就有一個問題就必須被面對：除了工具性應用，人們上網干什么？于是各種論壇和社區應需而生，在此之上誕生了網絡社交，一方面，“在網絡上,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是一條狗 ”，另一方面也極大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早期被提出的“六度分隔理論”在互聯網上借助米爾格拉姆實驗得到證實，網民看到了更豐富的世界，接觸到了更多樣的人群，人們彼此交流、討論、分享，共同提高。

在早期的互聯網上，開放、平等、共享這樣的互聯網精神和內涵價值就被釋放出來，隨著上網人數的增多，受益人群越來越大，大到足以去改善社會的整體知識鴻溝?；ヂ摼W的出現擴大了幾代人的視野，開放了心胸，提升了知識。很多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不能遇到幾個好老師，但現在借助搜索引擎可以自我提高，三十年后，更多的個體普通人借助互聯網從事各種新型職業，從自媒體到帶貨主播，實現了個體成功和個人價值的釋放。

三十年間，因由互聯網而起的個體的解放與開放與中國的改革開放歷程相互呼應，共同成就了今天的中國。

在這一過程中，因互聯網帶來的溝通方式變革，還迸發出推動社會進步的力量。從博客舉報“潰壩瞞報”事件，到論壇發帖披露“出國考察門”，再到微博曝光“表哥”、揭露“房叔”······中國網民對聊天、娛樂的工具進行極具生命力的創造性應用，網絡參政議政開始成為中國民主政治新時尚?；ヂ摼W架起了政府與公眾之間直接溝通的橋梁。通過互聯網了解民情、匯聚民智，成為中國政府執政為民、聯系群眾的新渠道。

珍惜互聯網這件“禮物”

互聯網的出現對整個人類都是大事件，但過去三十年的經驗表明，對于中國，它的意義要更為特殊。這取決于中國的國情，也取決于中國目前所處的特定歷史階段。

所謂“復雜中國”，互聯網的多樣性使中國的復雜性更直觀的呈現出來，但同時互聯網也是治理“復雜中國”的更好工具。中國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也有世界上最多的聲音，互聯網使這些聲音更容易被表達和被傾聽，在互聯網上，聲音本質上就是數據。

三十年后，世界適逢“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經濟全球化遭遇逆流，而互聯網則是全球化的天然盟友。互聯網不但是阻止逆流的屏障，在極端情況下，還是世界保持開放與溝通的窗口與底線，作為互聯網大發展的受益者，未來的中國也將持續受益于一個平等、開放的世界互聯網。當人類越來越適應線上化生存，攜手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的任務就越來越迫切。

三十年后，網絡謠言、信息繭房、泄露隱私、媒體操縱、輿論偏見......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其“雙刃劍”的一面也逐漸呈現出來，這也使得網絡空間治理也變得越來越重要。

但亦應看到，互聯網之所以不可避免呈現出一些負面效應，本質上還是因為它的形態已變得無比無比豐富，從小樹到雨林，其利遠大于其害。尤其是互聯網與生俱來的那些平等、開放的精神更應耐心呵護，對于中國經濟而言，這實際上是創新土壤，也是未來互聯網發展的根本。有創新的土壤、有一批人可以大膽試錯、有寬容的環境，使技術和現實持續結合，生活才能變得更美好。

值得一提的是，回顧互聯網三十年，會發現一路高歌猛進之后，作為互聯網領域的先鋒軍，中國互聯網企業的發展步伐一度慢了下來。這與其體量變大有關系，長遠看慢一點穩一點也不是壞事，但從國家間產業競爭角度去看，尤應防止與國際互聯網公司的差距拉大，當檢視是否有非市場、非技術因素束縛了互聯網公司的手腳，導致觀望情緒、裹足不前。

強大起來的互聯網公司理應承擔更多社會責任，但它們更大的歷史責任是去應戰互聯網技術的國際競爭，是去引領中國的技術創新與進步，是提升基于互聯網的國家競爭優勢。面對這一歷史任務，中國互聯網需要持續營建一個創新環境和創新生態，遠離非經濟非市場非技術的束縛。

中國互聯網公司只有敢干、能干、善干，才能在未來互聯網競爭中走出更寬闊的新路，在下一個30年做出更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