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30歲那年,我?guī)е鴥蓚€女兒走進了老周家。
那時大女兒11歲,小女兒8歲,她們姐妹倆跟在我身邊,已經(jīng)不再像從前一樣知道哭。我已經(jīng)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訴了她們,這是我的決定,如果她們不愿意,也可以留在家里。
但是她們異口同聲地說,我去哪兒,她們就去哪兒。
我記得那天全村的人都站自家門口,看我高昂著頭從他們身邊走過。我的丈夫許明偉躲在家里不說話,也沒有追出來。
不對!從此他再也不是我的丈夫了,往后我戚淑云就是老周的老婆。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許明偉又去賭了,他輸光了所有的錢,他身上的,我們家里的。已經(jīng)沒有半分錢可供他賭下去,但是當時的他已經(jīng)瘋魔了,甚至脫掉了前一陣子新買的上衣和褲子,押上去。
沒一會兒,又輸了!
就在大家嘲笑他什么都沒有,好開路回家睡覺的時候,他突然大喝一聲,說他不能走,今晚必須贏回來。于是他押上了我,對,他要把自己的老婆當賭注。
大家都當笑話,而他卻十分認真。
看著他通紅的雙眼,臉上的猙獰,就同意了他那個可笑又荒唐的想法。
當然,這最后一搏仍然沒有轉(zhuǎn)機,他把我輸給了汪四毛。
輸贏已定的那一刻,汪四毛挑釁地對著許明偉笑,問他剛才說的話當不當真,許明偉咬著牙說愿賭服輸。
汪四毛說既然他把老婆輸給他了,那怎么處理就是他的事情了。他才不想要什么老婆,打算把我轉(zhuǎn)給他的鄰居老周。
許明偉從賭桌上離開,臨走前說那是他自己的事兒,隨他便。汪四毛說讓他別忘了提前跟我打聲招呼,畢竟我是個大活人。如果我實在不愿意,他還是會找許明偉要錢的。
2
許明偉那個天殺的,當晚回到家倒頭就睡,第二天快半晌了才起床。而我還在院子里忙活家務(wù)。
當他瞇著眼,帶著一些愧疚和尷尬,把昨晚的事情講給我時,我甚至沒停下手里的活。
他在我身后又追問了一句:“這事你怎么看?”
我勾了一下嘴角,心底里那份絕望和冷早已結(jié)成冰,凝固了我。
自從五年前他開始賭博,做了多少傷害我,又惡心我的事兒,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如果不是沒地方可去,我怎么可能會跟他這種人過日子。
走進老周家,他一個人正在廚房下面條。
院子里哄鬧的聲音把他引了出來,看到我和女兒站在院子里看著他時,老周的眼睛閃了一下,我看得出,那里面有驚有喜。他不敢相信的愣了一下,我喊了他一聲,我說:“老周,許明偉把我輸給了你做老婆,你要不要我?”
老周咽了一下吐沫,又看了看擠在門口竊竊私語的人群,難為情地說:“妹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明偉兄弟愛賭博不假,但也沒見誰還能輸?shù)衾掀诺难?”
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只把他盯得半低了頭,我說:“我是認真的,我就問你行是不行?”
這時汪四毛走了進來,他笑瞇瞇地看看我,又走到老周面前,說:“周哥,我昨天跟你說了這事兒的,再說當時很多人在場,作數(shù)的。你看許明偉那小子,窮得褲子都沒了,哪有心思養(yǎng)老婆。我不是還欠你錢嗎,你接了這個老婆,咱倆就算清賬了?!?/p>
老周看看他,又看看我,不知所措地低著頭搓手。
3
16歲那年我被說給許明偉。他家兄弟姐妹多,窮得叮當響。我從小無父無母,10歲開始就自己生活了。
在這之前,我們倆都各自相過親,但是條件在那兒放著,很多人都成了生命中的過客,我和許明偉這么被撮合在了一起。
為了不讓自己嫁過去太讓人瞧不起,我還留了兩年時間干活掙錢,給自己準備了一份嫁妝。
不過這些都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因為許明偉家那邊對這些根本不在意。許明偉是他們最不待見的兒子,無論我怎樣,都入不了他們的眼。
我倆的婚結(jié)得很是寒酸,寒酸到根本不像結(jié)婚。
那天許明偉一個人騎著借來的二八大杠,在車把上綁了一塊紅布,就把我接到了他們家。
他爸媽在院子里請了幾桌人,吃喝完畢,我就被送進了村前一間小破屋。那是許偉明父母分給他的房子,還說從今往后他們就不管他怎么生活了。
我沒有抗爭,沒有勇氣也沒有底氣。
但是來不及想太多,我很快就進入了一個家庭主婦的角色。
我洗衣做飯,收拾家務(wù),縫縫補補,然后隨許明偉下地干活。這些事情我做了很多年,早就輕車熟路。我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我是個需要自力更生的孤兒,如今總算有個家,不管多小多破,那都是一個家。
剛結(jié)婚時,許明偉對我還不錯,他會關(guān)心我的冷暖,心疼我的勞累。
尤其在我懷孕時,他幾乎包攬了所有的農(nóng)活,家里的事兒他也會伸手幫忙。村里那些男人,誰會去做一些女人才該做的活,不管女人懷孕還是生病,哪怕是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他們寧愿讓家里變成垃圾場,也不會洗衣做飯。
但是許明偉不同,他從小就被父母安排做過這些事,所以現(xiàn)在也不算陌生。尤其看我辛苦時,總是讓我休息,然后接過我手里的鍋鏟或是掃帚。
4
那時的我是幸福的,而且是村里女人少有的幸福。
大女兒出生后,許明偉雖然有些不大高興,但也沒有多么明顯。他很細致地伺候我坐月子,還會空閑時看著女兒傻笑。
怎么說那也是他自己的孩子,還是喜歡的。
許明偉一直跟我說,讓我給他生個兒子。我說著什么急,我人在這兒,肚子也在,生孩子也不是什么難事,至于女兒還是兒子,這個我就做不了主了。
等我生下二女兒后,許明偉一直怪我烏鴉嘴。還說人家的老婆一年一個,生他兩三個,這時候咋地也該有個兒子了,我倒好,磨嘰了三年,又是個閨女。
他說這些話,我有些生氣,但也不想跟他計較。
誰家不得有個兒子,哪個男人又不想留個后呢。在我們那地方所有人眼里,兒子才是后,女兒長大后嫁人,不過是多了一門親戚。
二女兒也慢慢大些后,許明偉就整天在我耳邊絮叨,問我肚子怎么還沒動靜。絮叨多了,我就有些煩躁,有時候會跟他吵幾句。
許明偉脾氣不暴躁,生氣的時候就一直啰嗦,同樣的話重復(fù)來重復(fù)去,像個多嘴的鸚鵡一樣。
我從小獨立慣了,不喜歡別人這么催。
我倆的分歧越來越多,吵架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
他對我再也沒有從前的呵護和細致,對兩個女兒也不上心。甚至一天到晚父女都不怎么說話。
二女兒長到三歲的時候,我的肚子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這讓許明偉很是氣憤。他開始在家里摔東西,有時候還會順手抄起一件東西往我身上扔。
有一次他在廚房門口拿起一根鐵質(zhì)火棍,朝我扔過來,正好尖頭戳在了我的臉上,血當時就流了出來。
許明偉楞了一下,隨即又氣呼呼地說:“活該!”,然后轉(zhuǎn)身走出了院子。
5
那時候在我們夫妻二人的勤奮努力下,從前的一間破屋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我們在原來的地方蓋了三間新瓦房,還修了一個寬敞的院子。
但是那一刻,我卻無比懷念我們新婚時的那間破屋,那段他疼我愛我的時光。
可是這一切都一去不復(fù)返了。
我和許明偉的爭吵,已經(jīng)慢慢磨去了我倆之間那幾年的感情。
一向喜歡爸爸的大女兒也開始疏離他,她跟我說:“媽媽,爸爸好像更喜歡男孩子,對我和妹妹都不好。”
我撫摸著她的頭,說不還有媽媽呢嗎,誰不喜歡你們,我都喜歡。
大女兒上學(xué)交學(xué)費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錢少了,問許明偉有沒有拿,他說拿了,賭了,輸了,還反問我我能怎么樣。
我不能怎么樣,但我知道許明偉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和女兒也許以后再也指望不上他了。
果然,自從他開始賭博,尤其我發(fā)現(xiàn)之后,更加明目張膽。只要看到家里有錢,他就拿走去賭,我藏起來的也被他翻箱倒柜找了出來。
他拿走過買化肥的錢,也拿走過女兒的學(xué)費,有一次甚至把我借來準備給小女兒看病的錢,也被他拿去賭輸了。
我瘋了一樣跟他吵,跟他打,但是都無濟于事。
他不但染上了賭博,還吸煙喝酒,甚至開始了對我動手,不再是順手扔?xùn)|西那種,而是舉起拳頭砸向我。
好幾次我被打得躺地上好半天都起不來,是兩個女兒哭著搖醒我,又把我扶到床上。
6
為了生活,為了讓女兒能上學(xué),我千方百計地藏起家里的錢,又拼命干活存錢。兩個女兒小小年紀就學(xué)會了干家務(wù)。那時候她們姐妹倆洗衣做飯打掃衛(wèi)生,我干好農(nóng)活還會去鎮(zhèn)上干零工。
有時候忙到很晚回來,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已經(jīng)互相抱著睡著了,鍋里還給我留著尚有余溫的飯。
每每看到這一幕,我都心如刀絞,這么好的孩子,可許明偉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心疼。我沒有說過不再生孩子,也沒有說過不給他生兒子,可他自己卻如此著急,又因此找這種不是理由的理由,自我墮落。
這些年我也慢慢發(fā)現(xiàn),男孩女孩又能怎樣。婆婆倒是兒子多,生個病,關(guān)心照顧她的還是女兒。
別說她不疼的許明偉,就是她心尖上的那兩個兒子,也沒見誰去看過她,還會因為她生病不能幫著干活,埋怨她沒出息身體不爭氣。
我?guī)е鴥蓚€女兒,拎著水果去看過婆婆,她看到我們母女仨,當場就哭了。她說她養(yǎng)這么多孩子,沒想到病了卻是我來看她。
這幾年我們甚至沒怎么打過交道,可她畢竟是我的婆婆,我孩子的奶奶,如今她生病了,其他忙幫不上,看一眼還是應(yīng)該的。
婆婆夸我懂事,會教育孩子,她還夸我的兩個女兒聰明漂亮。
說實在的,當時我的心里驕傲極了。
只是那時候婆婆和許明偉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淡了,她說他這個兒子她也管不了的,希望我還是多用點心,把他拉回頭,一家四口好好過日子。
可是浪子回頭都難,更何況一個賭徒。
7
如今好了,我終于擺脫了許明偉。
是他自己親手把我輸給了老周的,他無話可說。
老周是村里有名的老實頭,他比我大有七八歲,人長得不好看,尤其臉黑得像碳一樣。年輕的時候又因為家里窮,更沒人愿意嫁他,后來他父母先后離世,兄弟成家,就剩一個人。
但是老周踏實肯干,日子過得也不差。因為跟汪四毛家有些遠親,前兩年借了一筆錢給他,但是汪四毛一直在賭桌上,輸了沒錢,贏了又想賭,錢一直沒還上。
直到他和許明偉賭博贏了他之后,看到許明偉還不起錢,再加上當時那種境況,言語逼著,許明偉就沒有了退路。
可是,我卻很慶幸。
老周對我和兩個女兒都很好,他把我的女兒當親生的一樣對待,對我也是百般的好。好幾次他跟我說,看到我站在院子里晾衣服,都覺得是在做夢。
我漂亮勤懇,他何德何能娶上我這樣的老婆。
我笑著跟他說,他誠實善良,我嫁給他才是我的福氣。
沒錯,在我和許明偉生活的后幾年,老周也給我不少幫助。為了湊齊女兒的學(xué)費,我借了半個村子的錢,只有少數(shù)幾家愿意伸手,其中就有老周。
那次許明偉拿走小女兒的看病錢,我哭得撕心裂肺沒有辦法時,也是老周幫的忙。彼時我欠老周的錢還沒還,他又塞給了我一沓。
小周是我和女兒的恩人,貴人,真好,如今成了我們的家人。
兩個女兒也很喜歡他,每天放了學(xué)圍著他,讓他講故事。他會燒她們喜歡的飯,買她們想要的玩意,還會陪她們打鬧。
最主要的,他說他會跟她們一起,好好心疼我。
我視跟女兒商量后,給她倆改姓周的,女兒都同意了,還把對老周的稱呼,從周伯伯改成了周爸爸。
兩個女兒圍著老周叫爸爸的時候,我和他,眼里都泛出了淚花。
一年后,我給老周生了個兒子,我們一家五口日子過得幸福極了。
如今我已經(jīng)60歲,轉(zhuǎn)眼我和老周在一起生活30年了。他對我還是像最初那般好,不,應(yīng)該是更好了。
如今我們倆都有了白發(fā),皺紋也一道道掛在額間眼尾,但看向彼此的眼神,還是一如從前,滿是疼惜和愛憐。
這一生,我是幸運的,遇見老周,并嫁他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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