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雪貝財經第347篇原創文章

作者：周閃閃

策劃：老胡

66歲的孫正義通常每晚只睡3個小時，從凌晨一點半到4點半。6月20日晚上，他多睡了1個小時。因為第二天是軟銀的股東大會，他希望嗓子能快一些擺脫難以開腔的沙啞狀態。

和一年前的股東大會時相比，這一次他的精神面貌已截然不同，沒有一絲沮喪，野心勃勃地像重返青春期的少年。經過兩年的漫長苦熬，孫正義似乎終于走出了一段幽暗的深谷。在一年前的股東大會上，他曾罕見地向股東們分享了自己的迷茫與無助。

6月21日，他再一次如獨白般重新提起：

“兩年前，我想到我已經老了，我的余生有限，但我還沒有做出任何成就，我哭得很厲害。我問自己真的就要像這樣變老，然后死去嗎？大家稱呼我為成功商人？企業家？商業大師？但我真的為自己感到很難過。”他說自己哭了整整兩個星期，“在兩個星期中我每天都哭，我什么也沒做，我很焦慮，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時候，孫正義的父親被癌癥奪去生命，而他的商業帝國四面楚歌。實際上，在行事風格上，他的一生都像一位殺不死的瘋狂“賭徒”：只要認定某種東西代表著未來，就會傾其所有押上全部籌碼。這種激進的投資策略以致于他從沒有缺席過去幾十年來的每一次重大市場波動。

但那一次不同以往，軟銀旗下兩只聚焦于初創企業的巨型基金在2021/22財年出現了高達275億美元的巨額虧損，創下歷史記錄，這還沒有算上軟銀在超過300家非上市公司中的股權貶值。科技板塊在全球慘烈潰敗，損失與日俱增，且當時并無止跌跡象。

此后兩年，孫正義很少再重新出現于公眾視野，就像他最得意的投資標的——同樣遭遇人生失意的馬云。常在東京，但深居簡出。

兩年后，他終于重新回到公眾視野。在6月21日的股東大會上，孫正義向股東們展示了一份46頁的幻燈片。這是軟銀的中小股東們最喜愛的部分，但已經中斷多年。這通常是一些制作精美、眼花繚亂的圖片和視頻，雖然有時候不著邊際，但總讓人樂不可支。

這一次，孫正義幾乎是全程微笑著做完了自己的演講、或者說獨白。他說自己過去一年一直在解復雜的聯立方程式，直到當天早上，這道方程式最難的一部分才終于被解開。“我立刻開始瘋狂地打電話到美國和其他國家，確認我的想法是正確的。今天，我非常開心，超級高興。”

孫正義有一個讓麾下數十名CEO們抓狂的工作習慣：每天凌晨4點半醒來后，他有時候會將腦海里的最新想法用筆寫在紙質筆記本上，然后用自己的智能手機將這些手寫的筆記拍下照片，通過郵件發送給自己麾下的核心團隊。

這個團隊由數十名CEO組成，他們掌管著不同的商業板塊，幫助孫正義打理著軟銀這個業務延展得像八爪魚一樣的超級帝國。

5分鐘之內，這些CEO必須開始作出響應。24小時內，孫正義的想法會在業務的各個板塊付諸行動，這些想法的進展每天會直觀地通過一張布滿如交通信號燈一樣的龐大進度表展現出來。在這張進度表中，也像交通信號燈一樣只有三種顏色：黃色、紅色和綠色。如果某個想法被標注為黃色或紅色，相關負責人就必須采取行動來加快進度。

每天早上8點，他會收到一份由人工智能自動計算并生成的報表，通過這份報表，他可以每天知曉軟銀持有的上市公司股票價值的變化，并計算出軟銀扣除借款后的凈資產價值，直觀展現公司的生存狀況和壓力。在2023/24財年結束的這天，軟銀的凈資產價值約為34萬億日元，而一年前，這個數字還只有約14萬億日元。

軟銀在日本國內和境外擁有數百家甚至上千家公司，這些公司有些已上市，但大多數尚未上市。

過去一個財年，軟銀之所以能擺脫泥潭，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功于Arm公司的成功上市，這家公司是軟銀最大的資產，總部在英國劍橋。2016年夏天，軟銀花費了高達320億美元現金收購Arm公司90%的股權。

這筆交易讓孫正義飽受壓力，不僅是因為其溢價超過40%，還在于這些用來收購的資金大多數來自于從銀行借貸，是軟銀用1.5倍的杠桿募集的。后來數年，Arm公司的業績一度下滑嚴重，孫正義2022年曾希望將Arm出售給英偉達，但最終因為反壟斷問題而受阻。

然而，過去一兩年，人工智能的大江大河讓Arm開始大放異彩。后者2023年終于在美國上市，截至2024年6月25日收盤時市值達到1583億美元。

軟銀這才從對Wework和Uber等公司投資失敗的巨大損失中一朝翻身。

當然，當2024年站上股東大會的主講臺時，孫正義此時對財務得失看起來已經不屑一顧。他認為損益表、資產負債表、財務會計都可以忘記，重要的是軟銀終于確定了未來可以為之奮斗的企業愿景。他向臺下的股東們發問：

“與宏大的夢想和決心相比，每天的股價漲跌、股票回購和分紅等這些問題微不足道，你們想在股東大會上問這種小問題嗎？你們要問我們過去一年賺了多少錢嗎？我不在乎這20萬億日元的收入，這只是一件關于錢的小事情，并不重要。”

讓孫正義重新分泌多巴胺的是他認為自己終于找到了人生的終極使命，這個使命被他稱作為實現ASI（即Artificial Super Intelligence 人工超級智能）。孫正義認為，和正讓當下科技界趨之若鶩的AGI （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人工通用智能）相比，ASI對人類智能的延伸是幾何級增長的。

他認為，AGI只能幫助人類提升1倍到10倍的智力，幾乎與人類中的天才大腦相同或相當，未來不到10年，AGI就會超越人類大腦，但歸根結底，超越人類智力1到10倍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人類生活方式產生太大的改變。而ASI則更為強大，其智能水平是人類的100倍甚至10000倍。Arm公司研發的芯片被寄望于為ASI提供底層技術。

孫正義視蘋果公司創始人喬布斯為榜樣。在喬布斯去世之前的5年，孫正義幾乎每個月都會一起和他開會。“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人生使命，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使命中，他的熱情實際上不是關于金錢，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使命，我感受到了他對人生使命的熱情。”

“我認為軟銀的使命是實現ASI ，這也是我為什么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原因。我堅信我們能夠做到。過去一年，我一直在解決這個問題，今天早上終于找到了答案，我感到非常有信心。”

是的，孫正義的超級故事是改變整個人類的生活方式，包括一切常識和社會結構。“我越來越老，但我的狀態現在處于最好的時候”。

實際上，在接近兩個小時的軟銀股東大會上，孫正義一直都保持著一種松弛的微笑，唯一不茍言笑時是他說起這個“超級夢想”，即便這個夢想聽起來確實像一個笑話，但在那幾分鐘，他的表情就像傳教士一樣虔誠。

孫正義甚至清晰地將這個夢想的起跑時間記錄為2023年6月11日。但他當時之所以沒有公開宣布這個企業愿景，“是因為我不確定我們是否真的能夠實現它。”

顯然，他如今已經深信不疑。此時，在股東大會巨大的屏幕上，一段視頻開始展示美國波士頓動力公司研發出來的最新人形機器人。這個機器人編號001，它的腿部角度和動作可以從不同的方向起身，頸部和身體能瞬間旋轉。

軟銀曾持有波士頓動力公司的不少股權，但最終只保留下了所持股權的20%。孫正義認為，在接下來的十年里，會有更多這樣的機器人出現，并最終與ASI融合在一起，而那時候大規模生產、加工、物流等將逐漸被機器人取代。

軟銀已經創立了44年，這家公司一直以來的投資主線是幫助人類進化，找到那些擴展人類身體功能的工具，人類會隨著這些工具的擴展而發展。比如，如何幫助人類飛得更遠、跑得更快、看得更遠。軟銀在全球招募數以千計的投資精英們遵循著這種思路，來找到可以讓股權價值獲得幾何增長的投資標的。

過去數十年，軟銀的估值隨著孫正義大手筆押注的成敗而起起落落。對雅虎等贏家的大舉押注使他在短短一段時日里曾登頂世界首富。但在那之后，軟銀的市值在網絡泡沫的破裂中曾消失掉99%。

但是，孫正義總能東山再起，并重振旗鼓。當他認定某個方向時，就會催促麾下干將們快速行動，到全世界尋找標的，并不計代價地大舉投資，甚至對盡職調查和估值都毫不在意，就像乘坐直升機往黑洞里撒錢。

在6月21日的股東大會上。孫正義展示的幻燈片中的一頁是描繪一條人類進化的道路，當人工智能進入畫面時，人類的進化速度加快。

“我們過去幾十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準備和熱身。”孫正義說，他對著投資者自問自答著：

你問我是不是超級認真地對待這件事情？過去一年，我一直在解決這個問題，今天早上4點終于找到了答案，我解決了最復雜的問題，這是為什么我今天超級自信，不要問我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