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登山?
“因為山在那里。”(Because it's there. )
自從英國著名登山家喬治?馬洛里說出這句話,就成為無數登山愛好者引用的名言。
《無情之地》是“登山運動中最令人嘆為觀止的關于災難、遺棄和求生的故事之一”,它扣人心弦、令人動容。這是親歷者的第一手記錄,直觀、生動、深刻。
這是我讀過最不可思議的逃生故事之一,不僅情節精彩絕倫,而且喬的文字敏感細膩、富有張力,精準捕捉到了他和搭檔西蒙?耶茨的極度恐懼、痛苦和其他種種情緒。
從下山途中喬失足滑下山崖、摔斷腿開始,到他在冰隙中獨自承受痛苦的折磨,一直到他艱難爬回大本營,整個故事始終深深吸引著我,令我不忍釋卷。
(英國登山家克里斯?波寧頓寫的推薦序,他曾于1975年領隊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
上山
1985年5月,喬和西蒙來到秘魯安第斯山脈的瓦伊瓦什山中部的大本營,準備結伴去攀登修拉格蘭德峰。
他們在一家廉價旅館遇到理查德,邀請理查德在他們登山時在營地為他們看守裝備,因為當地貧窮的山地農民會偷東西。
他們預計上山下山各要兩天,最多五天。西蒙和理查德說,如果他們一周后還沒回來,所有裝備就歸他了。
“三天以后,你腦子里可能會蹦出各種猜測,但盡量不要擔心。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如果出了任何問題,你也無能為力。”
他們盡量減輕負重,但登山包仍然異常沉重。
我們放棄了過于笨重的露營帳,決定到時候找一些好的雪洞代替。可就算沒有背帳篷,雪樁、冰螺栓、冰爪、冰鎬、攀巖裝備,煤氣爐、燃氣、食物以及睡袋的重量加起來也足夠嚇人。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第三天,他們登頂了。
我們按慣例拍了一些登頂照,吃了些巧克力。像往常一樣,我感受到登頂后的平淡無味,現在該做什么?這是一種惡性循環,當你成功實現了一個夢想又回到起點,你的腦海中不久就會出現另一個夢想,比之前那個稍微難一點、更有野心一點——也更危險。
▲ 來自書本。
下山
上山不易,下山更難,他們遇到暴風雪了。
這又是漫長的一天——開頭很順利,我們從西壁上下來,心情愉悅,但下山的路線越來越難,令人崩潰。從雪檐上掉下來的經歷讓我們都倍感驚懼。隨之而來的壓力也令人疲倦。
第四天做早餐,燃氣告罄了。
喬在攀爬一個冰崖時,冰崖邊破裂,他摔了下去,右腿斷了。喬的第一反應是,此時他們還在山脊,海拔超過19000英尺,西蒙沒辦法帶他走,肯定會離開他的。
好長一段時間,一想到會被拋下,我就難以承受。我想尖叫,想罵人,卻始終沒做聲,一旦開口說話我就會感到恐慌。我知道自己正處在崩潰的邊緣。
西蒙跟上來了,他問喬發生了什么,喬如實告訴了他。西蒙繩降下來,看了喬的腿一眼,找出一盒撲熱息痛,給他吞下兩片。喬意識到,他們之間出現了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不再是一個合作團隊了。
他非常平靜地告訴我,他的腿摔斷了。他看上去很可憐。我一時間沒什么情緒,只是心想:你完蛋了,伙計。你死定了……沒有別的可能!我想他對此也心知肚明。我能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來,這么想完全合理。(西蒙)
▲ 來自書本。
他們想出一個辦法,西蒙挖一個大凹座,喬把兩條繩索綁在一起,一端系在他的安全帶上,另一端系在西蒙的安全帶上。
這樣,我們便被一根300英尺長的繩索系在一起,如此可以節省一半挖掘保護凹座的時間,而下降的距離也會增倍。西蒙可以用保護器控制下放的速度,減輕我身體突然下墜產生的拉力。如果他用結冰的手套握不住繩索,這樣做也能避免繩索從他手中脫開。
西蒙坐在凹座,雙腿用力撐著,雙手用保護器收緊他們之間的繩索。喬緩緩往下挪動,西蒙放繩,喬向下滑,這個計劃成功了。他們高效地下降,情況似乎樂觀起來,但天氣開始迅速惡化。
他耗費了大量力氣,看上去很疲憊,在低溫的摧殘下,他的臉顯得很憔悴,透露出他所承受的壓力和不安,他的眼中也沒有笑意,而是充滿擔憂和焦慮。雖然他的話里充滿信心,但我能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種悲觀的不確定,那才是真相。
經過八次下降,西蒙覺得差不多到冰川了,他加快了放繩的速度。喬發現坡度變得越來越陡,意味著他正在接近斷崖。他瘋狂尖叫,但西蒙聽不到。
喬被懸在一面冰墻的邊緣,動彈不得,身下是深不見底的冰隙。
我會被慢慢吊死,無法逃脫,我上不去,西蒙也永遠沒辦法把我弄下去。我試著估算自己掉下邊緣后過了多久,應該沒有超過半小時。兩個小時之內,我就會死掉,我能感到寒冷正在侵入我的身體。
▲ 來自書本。
割斷繩索
喬感覺繩子又往下放,他意識到西蒙在賭,想著能在對調繩結之前把他放到底下。半小時過去,喬知道西蒙和他一樣無法移動。
他要么會死在凹座里,要么會被我身體持續不斷的拉力拉下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此之前就已經命喪黃泉。一旦他失去意識,我便會完蛋。也許他會比我先死,我掛在繩子上,可以避開最嚴重的雪崩,他應該比我更冷。每次想到死亡,不論是我還是西蒙的死亡,我都已無動于衷——不過是事實罷了。我累到沒有精力在乎這些。
西蒙凍傷了手指,他一直很擔心手指狀況。他們僵持了快一小時,西蒙越來越抓不住繩子,他感到自己要被拉下去了。
西蒙做出決定,現在別無選擇。他從包里找到了刀,不需要用力,繃緊的繩索一碰到刀刃就被割斷了,拉力就此消失。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西蒙沒有負罪感,甚至也不悲傷,此時他只想著如何保命。
我還活著,當時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切斷繩索后的漫長靜默中,我并未想喬在哪里,或者他是否還活著。我已經感受不到他的體重,只能感受到周身的寒風雨落雪。
當晚,西蒙挖雪洞,鉆進睡袋休息,無盡的思緒在他腦中瘋狂打轉。
因為腦中思緒萬千,我才開始徹底思考整件事,結果卻讓腦子更加混亂。我爭辯道,我對自己并無不滿。實際上,我很高興自己內心足夠強大,能做出割斷繩索這樣的決定。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那樣做。我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 來自書本。
再來說喬。
喬被吊著動彈不得的時候想什么呢?他等待死亡。
所有的想法都變成了無聊的問題,永遠得不到解答,我已經接受死亡將至的事實,沒有別的可能。死亡并未讓我感到極致的恐懼。因為寒冷讓我麻木,讓我失去痛感;寒冷讓我失去知覺,只想睡覺,不再關心后果。那會是一場無夢的睡眠。
突然,喬掉了下去,下墜飛快,他感到自己要掉進冰隙了,但一陣劇烈的撞擊止住了下落。腳上灼熱的劇痛提醒他,他還活著。
一段冰橋攔住了他。他拉著自己靠近冰墻,費了好大勁才打出繩結,把繩圈扣在冰螺栓上,這樣他就安全了,不會墜入那片黑色深淵了。
他拉拽繩索,盯著繩端的端口,是割斷的!他關掉頭燈,從啜泣到大哭,后來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被凍醒后,他的內心又恢復平靜,他又接受死亡的結局了。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不想這樣死去。
這時我已經確定,西蒙會留我在這里等死。我并不驚訝。事實上,這讓事情簡單了許多。又少了一件需要擔心的事情。我可能需要幾天才能死掉。最后我想,我大概能撐三天。這條冰隙上方有所遮擋,我還有睡袋,可以撐好幾天。
我想象著這段時間會有多長——漫長的黃昏,然后是黑夜,從筋疲力盡的睡眠漂流到半睡半醒之間。也許最后一半都會是無夢的睡眠,我會安靜地慢慢衰弱而死。
我細細思索這種結局,它和我想象過的都不一樣,看上去很不光彩。我不期望死亡會在輝煌中來臨,但也沒想過會這樣緩慢而可悲地死去,我不想那樣死去。
▲ 來自書本。
二人上山一人回
西蒙曾站在冰崖張望,搜尋人跡,但什么都沒有,他確信喬死了。這是高聳的冰崖,底部是無盡的黑色深淵,喬應該是掉進那條冰隙里。
如果沒有割斷繩索,我肯定會死。我看著冰崖,知道從那里掉下去后不可能生還。然而,雖然我成功活了下來,卻要回去把這個難以置信的故事告知眾人。
西蒙下了山,他轉身看一眼修拉格蘭德峰。
喬就在山崖上,被埋在雪中。然而我不再為此感到內疚,就算再次身處同樣的情況,我確信自己還是會用同樣的方式行動。雖然不內疚,但心中緩緩生出疼痛感。失落和悲傷也在不斷加劇。結局就是這樣——我獨自站在山峰的碎石中,體會失去與遺憾。
還有一小時就到達大本營,西蒙開始猶豫要不要告訴大家真相。
我腦海里全是之后不可避免要面對的懷疑和批評,我無法面對這些,我不該面對這些!憤怒和內疚在心中沖撞,爭論著我到底應該怎么做。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在內心深處,我始終明白自己沒有做任何需要羞愧的事。如果隱瞞真相,情況就不會那么糟糕了,我會避免不必要的痛苦和煩惱。
西蒙如實告訴理查德發生的事。
我很高興自己告訴了他真相。不這樣做也許會讓我免受傷害,但我知道,正如我告訴他的那樣,我和喬做了那么多努力,這些應該為人所知:我們在暴風雪中設法救援,我們協作的方式,我們為了活著下山做出的抗爭。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西蒙在大本營過得渾渾噩噩。
喬已經死掉36個小時,感覺他好像已經離去好幾個星期,但我們一起出發上山不過是在7天前。體內有一種空洞的疼痛,無法用食物填補。這種疼痛會隨時間推移而退去,他已是一段模糊的回憶。
西蒙整理喬的東西,找到喬的日記。他和理查德帶上汽油,去河床燒掉喬的衣服。空虛感和負疚感依然伴隨著西蒙,但他已經可以處理好這種情緒。
我知道只有我接受了這一切才可以講給其他人,他們永遠無法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樣的,而即使是對親近的朋友,我也很懷疑自己能否講清一切。但只要我內心覺得沒問題,就不必解釋。
西蒙已經復原了,但他還不想走,理查德催促他離開,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知道應該走了,但下不了決心,群山束縛著我,有什么東西在阻止我離開。我不怕回去承擔自己行為的后果,我做了正確的事,沒人能質疑我的信念——我和喬一樣都是受害者,活下來并不是罪過。
▲ 來自書本。
漫漫求生路
喬詳細描寫了漫長的獨自求生過程,細節非常動人。
首先是繩降下去。
結束繩降的渴望幾乎令我難以忍受,我完全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能確定的只有兩件事:西蒙走了;不會再回來了。這意味著待在冰橋上就一定會完蛋。
從上方逃生是不可能的,而另一側的斷崖則在不停誘惑我迅速了結一切。我備受誘惑,可即使身處絕望之中,我發現自己也并沒有勇氣自殺。
凍死或累死在冰橋上需要經過漫長的等待,想到要獨自發瘋般地等待這么久,我不得不做出選擇:繩降下去,找到一條出路,或是在這個過程中死去。
我寧愿直面死亡,也不要等著死神降臨。
喬發現一個冰雪構成的洞穴,有一束陽光穿過洞穴頂部照進來。陽光帶給人希望,喬十分肯定他要到陽光那里,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做到。
幾秒鐘之內,我的整個態度都變了。令人疲憊恐懼的夜晚時光已被遺忘,繩降帶來的幽閉恐懼現在也一掃而空。我在這異常寂靜可怕之地度過了絕望的12個小時,而這一切看起來突然不再像我想象中的噩夢那樣可怕。
我可以做些積極的事,我可以爬行,也可以攀登,我可以不斷行動,直到逃出這座墳墓。之前,除了躺在冰橋上試著讓自己不要害怕和孤獨以外,我無事可做。
無助是最大的敵人,而現在我有了一個計劃。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他在雪面爬行,找到一個斜坡,不斷重復攀爬的前進模式,直到從冰隙中鉆出來。他就像地鼠從積雪頂部探出頭來,盯著外面的風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終于逃出生天。
我把錘頭冰鎬從冰隙中拉出來,插在外面的雪地里,然后單腿起跳,越過深淵的裂口,滾落在雪地上。我呆呆地躺著,無比釋然,感覺如同跟一個比我強大太多的敵人斗爭許久。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此時,他在冰川上方200英尺,距離大本營有六英里。
太遠了,太難了。我太虛弱,沒有食物,沒有水,什么都沒有。危險的氣氛再一次將我包圍,我幾乎要相信自己逃離無望。無論我做什么,都會導向另一個障礙,然后是再一個,直到我停下來,徹底屈服。
喬感到徹底的孤獨,又感到興奮,他知道自己至少要試一試。
我可以設定一個目標,但如果我死了,也沒關系,并不奇怪。不過我不會就這樣等死。死亡的恐怖對我的影響不像在冰隙中那樣大。現在我有機會面對它,與它斗爭。它不再是一種絕望、黑暗的恐怖,只是事實,與我的斷腿和凍傷的手指一樣,我不會害怕這樣的東西。
摔落時我的腿會疼,站不起來時我會死。簡單的選擇以一種奇特的方式讓我重新振作起來,它讓我敏銳和警醒。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有意思的是,喬反復提到他聽到“那聲音”,那是他內心的聲音,幫助他自救。
抵達冰川是他的目標,那聲音確切地告訴他如何去做,他聽從它的引導。
他在雪地上爬行,進展緩慢。那聲音告訴他必須及時抵達規定的位置,他服從那聲音就會沒事。
一切都以慢動作運轉,思緒變得如此混亂,我已經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停下時,我會找個借口,以免內疚。凍傷的手指成了最常用的借口。
我得摘掉防護手套和里面的保暖手套,檢查它們是否變得更糟。10分鐘后,那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只能戴好摘掉一半的保暖手套,再套上防護手套,接著爬行。
雙手在爬行時總是深深插入雪中,凍麻時我會再次停下盯著它們。我本想按摩一下雙手,或是摘掉保暖手套讓陽光曬熱它們,但只是茫然的盯著它們,直到那聲音呼喚我。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暴風雪要來了,他不再那么茫然,因為那聲音驅散了他瘋狂的思緒。
隨著緊迫感悄然蔓延,我聽見那聲音說:“繼續,向前……快些。你浪費了太多時間,在腳印消失之前繼續向前。”我盡量加快速度。
夜幕即將降臨,風越刮越大,他很想睡覺,但那聲音催促他動起來。他不能忽略它,因為其他聲音都消失了,只有那聲音:
“……別睡,別睡,別在這里睡。繼續前進。找個斜坡,挖個雪洞……不要睡。”
他只要繼續移動、有事做,他就什么都不在乎。
那聲音不停呼喚我,它不斷給我指令,重復著必須做的事。我靠在那里聽著,反抗服從的本能,我只想多睡一會兒,但還是沒能成功,服從了它的命令。
他還完善了單腳跳的技術,全神貫注地把跳躍分解成幾個簡單動作,然后一絲不茍地重復它們。
那聲音不斷催促我:“放——抬——撐——跳……繼續向前。看看你已經走了多遠。去做吧,別多想……”
我聽命行事,跌跌撞撞地從巨石旁邊或巨石上面跳過,摔倒、哭泣、喋喋不休地咒罵,配合著跳躍的模式。我忘記了自己為什么這樣做,甚至把我有可能不會成功的念頭也拋到腦后。
喬一覺醒來,發現狀況更差了。
我想行動起來,但做不到,就連舉起手臂遮擋陽光都需要一番心理斗爭。我一動不動地躺著,被自己的軟弱嚇壞了。能找到水,就有生機。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今天沒有走到營地,那就永遠到不了了。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他看看手表,8點,還有十小時的日光。他把時間分成幾個階段,設定第一個地標,到達那里,再找下一個地標。
一部分的我大喊著要放棄、睡覺,接受自己永遠無法到達營地的現實,那聲音予以反駁。我靜靜躺著,聽它們爭論。我不在乎營地,也不在乎下山,太遠了。然而,在克服所有困難之后,卻在冰磧地放棄,那太可笑了,讓我怒火中燒。那聲音贏了。
他努力繼續前進,因為沒有其他選擇。
前進模式自行運轉,像走路一樣自然,我根本無須思考。那聲音仍然催促著我,但不再是昨天那種堅決的命令。現在,它似乎在建議,既然沒有其他事能做,不妨繼續前進。我發現忽略那聲音變得愈發容易,我會癱倒在路上,陷入昏昏沉沉的白日夢。對,當然,我會動起來,但要先多休息一會兒……
手表提醒著他時間的流逝。下午三點,他抵達陡峭沖溝,吮吸溝底流動的臟水,水給了他力量;下午四點,他看到前方的湖泊。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湖泊向大本營延伸。他害怕起來,如果抵達那里發現帳篷不在,他會徹底崩潰的,所有想法都是“我有可能被拋下”,永遠被拋下。
午夜1點,他又開始移動了。他感覺帳篷就在附近,但太冷了,他覺得自己肯定活不過今晚,但也無所謂了。他搖搖晃晃坐在大石塊上,吼叫起來。吼聲穿破夜色,立刻被風雪吞沒。
一道夜光亮起,但沒一閃而過,接著是聽不清的悶響和聲音,有更多的燈光。
西蒙找到了喬,喬獲救了。
▲ 來自書本。
復盤
十年之后,西蒙寫了一本書《無路可退》,他被良心問題困擾著,但他說他的良心是清白的。
我只是覺得這樣做是正確的,和那次攀登中我做出的許多關鍵決定一樣,我沒有猶豫,從包里拿出刀,割斷了繩索。
這樣的直覺似乎總讓人感覺缺乏人情味,好像那決定不是出自我的頭腦。只有事后我才能看出,我們是一步步走到那個境地的。在那之前的幾天,我們犯了許多判斷錯誤。我們沒有足量的進食和飲水,夜深之后還在攀登。這樣做會讓自己變冷、疲憊、脫水。一天晚上,我在等待喬挖掘雪洞時,因為太冷,凍傷了幾根手指,簡而言之,我們沒有照料好自己……
喬起初確信他們沒做錯什么,后來才承認西蒙是對的。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他們太疏忽了,沒有準備足夠的燃氣和飲水。當時他們為了減輕負重,把一切降至最低限度,當情況開始急劇惡化時,他們就失去了回旋的余地。
暴風雪來臨,他們在前一晚已經耗盡食物和燃氣。沒有燃氣煮水喝,又怕被暴風雪困住。
我們別無選擇。就因為缺少一罐燃氣煮化冰雪燒水喝,我們不得不繼續前進,因此失去了對局勢的控制,也差點失掉生命。
▲ 來自書本。
西蒙在他的書里繼續分析。
我現在擁有更好的攀登技能和經驗,也相信自己不會再陷入那種境地。但如果再次遭遇那種情況,我知道我的決定會是一樣的。只有一個方面,我感覺自己疏忽了。在當時所處困境的極端壓力下,我沒有仔細檢查就得出結論,認為在冰隙中進行營救是不可能的。事后反思,我明白,嘗試營救的壞處可能的確比好處多,但我當時根本沒想到去冰隙邊仔細查看。
歸根到底,我們都必須照顧好自己,無論在山上,還是在日常生活中。在我看來,這并不是認可自私,而是只有照顧好自己,才能幫助別人。
喬坦率說出這個故事,并不在意別人的意見。雖然割斷繩索觸動了某些人的神經,違反了一些不成文的規則,但喬和西蒙都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對彼此并無不滿。
從傷病中恢復,回到群山之中是我的當務之急,他人對我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的憑空推測無關緊要。90%的事故都是人為錯誤,我們難免犯錯,事故總會發生。我想訣竅就是去預測你想做之事所有可能的后果,這樣,即便出了問題,你也更能掌控事態。
我唯一要補充的是,不管讀者看完后認為我們的經歷有多痛苦,對我來說,這本書仍然無法充分闡明那些孤獨的日子有多可怕。我根本無法用語言來表達那段絕對孤寂的經歷。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比登頂更難是生活
2002年7月,喬和西蒙重返舊地拍攝紀錄片。喬站立在17年前西蒙發現他的獲救地點,恐慌發作了,內心幾乎失控。
我一直對創傷后應激障礙這個說法有點懷疑,因為仿佛如今每個人都會得這種病。我懷疑它已經變成一個萬能術語,為過往提供開脫,為起訴賠償提供方便。
拍攝影片回來,喬被確診是創傷后應激障礙,他后來拒絕治療。
我無意中證明,一遍遍復述這個故事是個很好的治療方法。顯然,讓患者盡可能生動地敘述他們經歷的全部恐怖是心理治療師的常用做法。隨著每一次講述,那段真實經歷逐漸化為虛構,成為別人的經歷,讓他們可以把自己從創傷抽離開來。
《無情之地》影片上映了,喬去看了,完全忠于原著,喬認為它極具力量,感人至深。
我常常會想,如果沒有在修拉格蘭德峰遭遇那起事故,我的生活會發生什么。一部分的我覺得,我會繼續去攀爬越來越難的路線,每次都冒更大的風險。考慮到多年來因攀登而死傷的朋友,我沒有自信能活到現在。在那些日子里,我是一個身無分文、思想狹隘、無法無天、粗魯無力又野心勃勃的登山者。
那次事故為我開辟出一個全新的世界。如果沒有它,我永遠不會發現自己在寫作和公開演講的潛在才能。
▲ 《冰峰168小時》電影海報(2003年)。
喬沒想到這本書會“出圈”,還觸動那么多人。文藝批評大師喬治?斯坦納說:“從心理乃至哲學層面見證了人類內心最罕見的沖動。”
這本書獲博德曼?塔斯克山地文學獎、英國非虛構NCR圖書獎,入選《國家地理》“100部最偉大的探險類作品”,還成為英國中學教學大綱指定學習文本。
2018年,它被改編成話劇,在英國上演;2022年,它登上澳大利亞和韓國的舞臺。
▲ 《冰峰168小時》電影劇照(2003年)。
有記者問喬,為什么這個故事還會被人反復講述,喬說:“可能它觸到了集體意識中的某種東西——英雄歸來的神話。我們渴望聽到某人從死神手中重返人間的故事。”
喬仍去登山,他寫小說、演講、參加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宣傳活動,他無法想象自己似乎變成一個“成功的商人”。
生活會給你一副驚人的好牌,要穩扎穩打、虛張聲勢還是孤注一擲?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比登頂更難的是生活,活著就是沒完沒了的戰斗。
打好生活給你的每一張牌,如西蒙所言,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必須照顧好自己,“在山里,忽視這一點的懲罰往往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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