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是《金瓶梅》里的別樣人物,這個人物被作者蘭陵笑笑生稱為“施bi的菩薩”,不知是贊譽,還是譏諷。
鄙人亦曾分析此人,作為一個精神明亮的男子,自該心懷其玉,向好處看,為平等交往的男女喝彩。
可倘若我猥瑣發揮起來,身為王昭宣夫人的林太太實為冠著名媛頭銜的高端樓鳳。
“昭宣”雖是虛構的官職,但從歷史上名稱類似的官職來看,這實在是一個地方高級武官職位,其地位遠在西門慶之上。就是西門慶自己也承認,人家的祖上何等煊赫!
西門慶偷情過的女人不少,只是那些女人不是出身妓院,就是來自比他更低下的社會階層。和林太太這種“名門”、“有品牌”的上流女人偷情是西門慶從來沒有的經驗。
西門慶對此事極為重視,事情還沒辦成,給中間人文嫂的小費就是五兩銀子,這是在王婆的十兩銀子之后最高小費了。
文嫂便在林太太面前把西門慶如何有錢有勢形容得天花亂墜,還保證他一定有辦法讓兒子王三官收心不再上妓院。林太太正在為這個寶貝兒子的事煩惱不已,當下“被文嫂這篇話說得心中迷留摸亂,情竇己開”。
就這樣,西門慶被文嫂引進了林太太的府上。
就在西門慶在后堂等候林太太時,作者花了不少筆墨描述她家的擺設,特別是她家祖爺太原節度頒陽郡王王景崇的影身圖:穿著大紅團袖,蟒衣玉帶,虎皮交椅坐著觀看兵書。有若關王之像,只是髯須短些。迎門朱紅匾上寫著“節義堂”三字,兩壁隸書一聯:“傳家節操同松竹,報國勛功并斗山。”
如此地方,接下來又要干那樣的事,真不知此時的西門慶會作何感想。
西門慶被邀請到后堂正廳喝茶,除了讓他見識見識王家列代先祖的豐功偉績外,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
此時的林太太也沒閑著,她在偷窺西門慶。華服襲身,身材凜凜,一表人物的西門慶成功過關。林太太滿心歡喜。
西門慶面試過關,終于得見這位“深閨內施bi的菩薩”。這個時候我們發現,以西門慶的身份見林太太是要下跪磕頭的。
此時的西門慶在想什么呢?
這個他磕頭的對象,正是等一下他打算要恣意玩弄的女人。這樣低聲下氣地磕頭,會增加西門慶奸淫這個女人的快感嗎?
會!
流浪漢、糟老頭子以及各種loser欺負身份高貴或清白的女子,這是日本AV里長盛不衰的劇情,你猜為什么?
從這個角度來看,林太太的行為簡直就是自甘墮落。
不過,這似乎由不得她。
她是一個擁有正常生理需求的女人。如果從潘金蓮十五歲時王昭宣死了的時間來推斷的話,她也不過是二十四、五歲就開始守寡。這么年輕的漂亮寡婦當然有愛情與性的需求。
如果生理需求還可以戰勝,家庭敗落的入不敷出則是更為現實且不可抗拒的因素。
在《金瓶梅》的第四十二回寫到過林太太的寶貝兒子王三官,這個小伙子要升學考試,居然要去借高利貸,而他出去吃喝嫖賭的錢也是靠當賣家中的財物。
這并不值得奇怪,這樣的貴族家庭,想要維系外表的光鮮體面,耗費資金必然巨大。其實何止是林太太家,西門慶低價購買過不少皇親貴族的當賣之物。《紅樓夢》里的賈府夠豪門了吧,照樣淪落到一邊放高利貸盤剝小民,一邊當賣家中的奢侈財物。
我們似乎可以感覺到林太太的絕望與無助,十多年來,如果沒有相當的資源,只老老實實地當個寡婦,要維持這么一個偌大的“貴族”門面與開銷,錢從哪里來,有問題時又依靠什么人脈?
如果要同時滿足性的需求,同時又兼顧“人脈”、“錢脈”,經營一個類似“高級會員俱樂部”的賣淫中心大概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這也是為什么,賣淫就賣淫,文嫂還要跟林氏說上一大篇西門慶的事業功績,保證能夠解決王三官的事……等等的背景介紹。畢竟經營“高級俱樂部”,對于入會的會員當然得嚴格篩選才行——不但錢得計較,嫖客的身份,對方能夠提供的資源也都得計較才行。
在西門慶之前,我們和西門慶已從妓女鄭愛月兒的口中得知,人家林太太早就有前科了。
有錢、有勢,年輕、風流倜儻的西門慶,當然可說是林太太能夠想象的“夢幻會員”了。或許這正是林太太一聽完西門慶的資歷,都還沒見到人,就已經“迷留摸亂,情竇已開”的理由吧。
既然是“高級會員俱樂部”,當然不能像普通的妓女一樣,事先就談好價碼。于是西門慶和林太太初見面,就在這樣的“高級”氛圍下,優雅地談起“價碼”來了。
條件一,也是相對比較容易開口的,那就是要求西門慶幫助她處理兒子總是被人勾引在外吃喝嫖賭的事。
只是條件二不太好開口,那就是財物。
“我可以給,但你不能要”、“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給”,這真是中國式人際關系中一對令人蛋疼的潛規則。
西門慶當然可以給財物,但若是林太太開口要,那還有什么貴族體驗可言,林太太豈不成了王六兒、如意兒之流?
林太太呢,她至少不能開口要,現實的處境又不允許她不要,就算現實的處境允許她不要,可如果真的沒收到財物,誰知會不會因此產生挨了“白嫖”的不平衡感呢?
對林太太來說,錢是一定得要的,對西門慶來說,錢也是應該且可以給的,可又沒法像對待王六兒之流那樣,每次完事后甩給幾兩銀子便完事,這拿林太太當什么了,這又拿自己當什么了呢?
這名媛,嫖起來就是麻煩!
一個想要錢,一個想給錢,可誰都不能在這個敏感的問題上主動——談錢還真是傷感情!
好在有金牌拉皮條——文嫂在場。如同很多生意,沒有中間人是做不成的,所以買賣雙方都樂于接受這部分中間商的差價。只不過皮肉生意中的文嫂叫拉皮條的,權錢交易中的這種角色叫掮客。
文嫂是怎么處理的呢?
只見她端上酒菜來,西門慶便要給林太太敬酒,文嫂趁機說:“大官人不必敬酒,本月十五日是太太的生日,到時候送禮來給太太祝壽吧。”
這個理由看似蹩腳,其實確實很蹩腳。
敬酒啥時候不能敬呢?
當然,這不重要。
把過生日送禮物這個信息傳遞出來才是最重要的,于是雙方都有了體面的臺階。
賒賬當然是不好的,不過都是高端人士,玩的就是一個心照不宣的契約精神。
西門慶當然滿口答應。他果然沒食言,后來林太太生日西門慶真的送了一套金彩奪目的遍地金時樣衣服給林太太,弄得林太太心花怒放。
不得不說,高端玩家就是講究!
談妥了價碼,文嫂識相地退下。以西門大官人的戰斗力,此處省略五萬字。
等到西門慶再戰林太太的時候,中間隔了些許日子,也發生了些許大事,特別是西門慶的官位榮升一級。
這一回,有備而來。
西門慶一進來沒多久,就脫了外套,露出里面“白綾襖子,天青飛魚氅衣”。
這套官服是進京時何太監送西門慶的禮物,希望西門慶能好好關照他的侄兒。
上次來時,西門慶的穿著已是超越了自己的等級,不過還是壓不住林太太家的威勢。
這身“飛魚氅衣”的圖騰形象與龍有關,當然只有皇帝能夠頒賜。通常是立有大功的宦官、宰輔才能蒙恩得到這種特賞的賜服。擁有一件這樣的衣服,當然榮耀更勝過其它文官、武官制服。
西門慶平時很少穿這件衣服,但今天特別穿來見林太太,較量的心態不言可喻。
西門慶不但衣服要較量,連床事西門慶都是有備而來。書上說:“西門慶帶了淫器包兒來,安心要鏖戰這婆娘,早把胡僧藥用酒吃在腹中。”
“鏖戰”這個詞好啊,頗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氣概。
《金瓶梅》接下來用“鏖戰”來形容這一場床戰,格外別開生面,雙方先擺開陣勢,然后是你來我往,漸漸的,我們看到“這一個”節節獲勝,“那一個”一十八滾難掙扎、釵橫發亂……直到最后這一個完全降服那一個為止。
西門慶不但把床事當成戰事,完事之后還“當下就在這婆娘心口與陰戶燒了兩炷香。”在女人身上“燒香”是明代流行近似“性虐待”的一種變態做法。這和熱戀的人把對方名字刺青在身上有異曲同工之妙。從男性的角度來說,在對方身上留下烙印,表示征服、占有。從女性的角度來說,愿意忍痛讓對方這樣做,也是一種忠誠與情感的表示。
我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西門慶這次來找林太太切磋愛情動作,最重要的主題與目的就是“征服”。
至此,金元臣服了名媛,破落戶徹底征服了貴婦。高端人士的底褲被蘭陵笑笑生扒了個精光。
這就是《金瓶梅》的遭恨之處,故事看起來不像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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