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師》中,宮老爺子說: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
拳有南北,電影大約是分南北的。
如同張藝謀之于西北,楊德昌之于臺北,王家衛的電影是香港這個后現代國際大都會的本土和根源。
相對于張藝謀充滿原始情欲的古中國,
楊德昌封閉于個人情感的城市空間,
侯孝賢折射歷史滄桑的成長經歷,
陳凱歌沉溺于歷史和現實的話語探索,
王家衛的電影更青睞于過渡期間的香港人,尋找歷史、文化和身份位置的整體心理狀態。
王家衛的筆力雄渾,每一部影片都是他“編導合一”的作品。
或許是因為編劇出身,他的影片總是特別注意內涵,不論是影像或人物、敘事或情節,都充斥著符號式的象征和隱喻:
所以,老王電影中的人物,似乎都帶著厚厚墨鏡,很難讓人窺視到人物的內心。
他們一般都保持沉默,畫外音的獨白展示著:王家衛看似陰沉的表情,如同他寫的臺詞一樣“既悶且騷”。
老白曾經對王家衛的電影做過統計:
《阿飛正傳》共7人次,其中,蘇麗珍1次,旭仔3次,華仔2次,養母1次。
《重慶森林》共32人次,其中警察223獨白15次,女毒販1次,警察663獨白15次,女店員阿菲1次。
《東邪西毒》共47人次,其中西毒歐陽鋒38次,東邪黃藥師6次,盲劍客3次。
《墮落天使》共42人次,其中阿飛獨白21次,殺手獨白14次,殺手經紀人獨白5次,金發女郎獨白2次。
《春光乍泄》共27次,其中黎耀輝21次,小張6次。
這些人物有些并不知道怎樣去用說話表達思想;或者覺得說話并沒法表達內心;其中有些不乏害怕承擔說話后的責任。
王家衛電影中的人物,一般都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他們拒絕去了解別人,亦拒絕為他人所了解。
王家衛以重新結構起的時間和空間,用一種“絮絮叨叨”的語言,描繪出一個純感觀,純屬個人情感的華麗都市。
有意思的是,自從王家衛的影片《花樣年華》之后,風格化的人物內心獨白完全消失了。
有人說:王家衛自此成了“墨鏡老王”。
更主要的原因是:
無論是王家衛還是蘇麗珍,都已經過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而到了“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的心態。
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
人到中年,王家衛顯然也在有意識地按照劇情及其表達的需求而在形式上求新求變。
雖然絮絮叨叨的畫外音沒了,我們在影片中大小提琴嗚鳴咽咽且反反復復的傾訴中,仍可聆聽男女主人公呢喃的心聲。
如此同病相憐而又咫尺天涯的傷痛,在電影的主人公而言顯然是無言以對;而在電影本身則如同古人所謂無言的境界,這未嘗不能說是“大音稀聲”。
當年有人說:王天林導演將絕學一分為二,王晶只拍商業片,王家衛只拍文藝片。
一如:宮二執掌陰柔的六十四手,馬三執掌剛猛的形意拳。
自《繁花》之后,人們驚訝的發現,絮絮叨叨的王家衛,居然也像葉問一般,打得好一手“日字沖拳”。
他是藝術的,也是商業的;他是主流的,也是非主流的;
他是懷舊的,也是新潮的;他是傳統的,也是前衛的:
他是古典的,也是現代的;他是冷漠的,也是善感的;
他是癡情的,也是無情的;他是晦澀的,也是清晰的;
他是疏離的,也是擁擠的;他是頻廢的,也是崢嶸的;
單就其對電影語言、敘事技巧、形式把握而言,王家衛已是后現代電影文化現象中讓人矚目的電影劇作者。
他作品中偏執孤寂的人物、碎片式的結構和對人生的洞察,形成一個搖曳多姿而又自成一統的特色。
封閉而幽暗的空間,恒定且無常的時間,孤獨而飄零的個人,斷裂但又交錯的情節。
觀眾在影片里看到的總是彼此隔絕的城市,有始無終的愛情,不知目標的奔波,紛亂寂寞的人生……這些形成了王家衛藝術創作上的一貫風格。
王家衛對時間玩味起來愛不釋手、欲罷不能。
他創造了許多有關時間的酷評,為青年雅痞所青睞,廣泛地播散在當下的流行文化中。
《阿飛正傳》中,阿飛張國榮對張曼玉飾演的蘇麗珍說:“1960年4月16號下午3點之間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
《重慶森林》里面,警察何志武在失戀之后,不停的嘮叨:“從分手的那一天開始,我每天買一罐5月1號到期的鳳梨罐頭,因為風梨是阿美最愛吃的東西,而5月1號是我的生日,我告訴我自己,當我買滿30罐的時候,她如果還不回來,這段感情就會過期。”
王家衛如此迷戀地使用精確時間,究竟用意何在?
王家衛的時間觀是什么?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這是《重慶森林》中何志武的一席話,也可能表達了王家衛的時間觀一一對線性時間的無可奈何和不可忍受,所以,他在下一部影片中,把《東邪西毒》的英文片名叫做《Ashes of Time》,中文可以譯作“時間的灰燼”,這個概念,確實代表了王家衛對時間的態度。
《東邪西毒》的開始,王家衛就安排西毒說出自己的內心獨白:“很多年之后,我有個綽號叫西毒……”這句話對“時間”這個絕對概念的殺傷力無疑是核爆級的。
“時間”素以精確著稱,而且線性推進、一往無前,光陰一去不復返,連哲人孔子也嘆逝者如斯,或是當“我”說出“很多年之后”的事情時,“我”的位置在哪里?
“我”在未來,但是“很多年之后”似乎已經表明我的位置。“我”在現在,或過去,那“我”如何知道“很多年之后”的事情?“我”也擺脫了線性史觀的束縛,從而在時間的長河中獲取了自由言說的權利,最終使時間成為非時間。
時間與空間的依存關系,就像洪七的刀,盲劍客的劍,從未相遇,卻珠聯璧合。
在《東邪西毒》中,每個人物都被命名為權力空間的主人。
沙漠中的歐陽鋒,窯洞中的幕容燕;
五彩河中的桃花,孤獨樹旁邊的孝女;
基本上,每個人物都被他所處的空間所框定、所命名。
居無定所的洪七問歐陽鋒:“這個沙漠后面是什么?”歐陽鋒回答:“是另外一個沙漠。”
隨后,歐陽鋒解釋了人們對空間的困惑:“每個人都會經歷這個階段,看見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去山后面,你會發覺沒什么特別,回頭看會覺得這邊更好。”
東邪、西毒、北丐等,他們的代號都是以空間來定位的,而且這部影片賦予每個俠士不同的空間的特征,特定的空間都與人物的性格相連從整個影片的表意策略上,空間也有著破題點睛的含義。
但是,影片最后,歐陽鋒對自己先前表現出的睿智和理性產生了懷疑:“看著天空在不斷地變化,我才發現,雖然我在這里很久,卻從來沒有看清這片沙漠。
王家衛用影像表現的沙漠“孤獨而高傲”,王家衛的人物們不都扛著“孤獨而高傲”的標簽嗎?
他們害怕被拒絕,為了避免出現這種尷尬的局面,他們總是先拒絕別人,他們總是選擇逃避。
最終,他們維持了高傲,走向了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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