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摩亞峰會博弈:死不認賠
10月19-26日,56個英聯邦成員首腦齊聚西薩摩亞首都阿皮亞,參加兩年一度的英聯邦政府首腦會議 (CHOGM),這是該會議首次在太平洋小島嶼發展中國家(PSIDS)舉行。
作為英聯邦“盟主”,英國不論君主查爾斯三世(King Charles III)或首相斯塔默(Keir Starmer)都上位不久,他們躊躇滿志地為峰會制定了氣候變化、婦女權利保護等“核心話題”,并試圖將成員國關注焦點集中在諸如《英聯邦海洋宣言》(Commonwealth Ocean Declaration)和“氣候融資目標”之類“英國主導性話題”上。
然而其它成員國并不是這樣想的。
峰會期間,英聯邦中非洲和加勒比共同體(Caricom,加共體)成員國代表,如圣文森特和格林納丁斯總理貢薩爾維斯(Ralph Gonsalves,)、巴哈馬總理戴維斯(Philip Davis)等紛紛表示“現在是英聯邦為殘酷的奴隸制歷史尋求‘正義’的時候了”,他們提出英國王室和政府應遵循加共體提出的“英國對奴隸制10點負責計劃”,,包括正式道歉、取消債務、技術轉讓、援助解決公共衛生危機、消除文盲等等。他們強烈要求將英國為奴隸制道歉、負責和承諾賠償列入峰會議程和最后公報,戴維斯對POLITICO雜志表示,“讓我們來談談這個問題......我們都意識到跨大西洋奴隸貿易對非洲移民造成的可怕影響,這需要正義”。
然而英國王室大打“太極拳”:查爾斯三世和威廉王子(Prince William)都煞費苦心地用“悲哀”置換非洲、加勒比海等國家所希望的“道歉”、“負責”等措辭,前者更在開幕式上放言“我們誰也無法改變過去。但我們可以全心全意地汲取教訓,并找到創造性的方法來糾正長期存在的不平等現象”,并試圖以此替代其它成員國所期待聽到的賠償承諾和道歉措辭,就連英國廣播公司BBC的報道也坦率指出,他“在這場被廣泛視作有關奴隸制遺留問題的演講中,實際上一次也未提及奴隸制”。
這也是英國王室近年來在面對愈益高漲道歉、賠償壓力所作出的例行“推擋”動作:2022年在盧旺達首都基加利舉行的上屆CHOGM上,當時還是王儲的查爾斯就用了一模一樣的“哀悼”(sorrow)一詞;2023年在肯尼亞首都內羅畢,已即位的他則使用了“極大悲痛和遺憾”的措辭,以回避東道主朝野要求英國王室就奴隸制道歉的呼聲;2022年,威廉王子夫婦因始終在這一問題上吞吞吐吐激怒加勒比島國,最終導致既定的加勒比島國之行取消,但威廉王子仍不肯改口而繼續“哀悼”,2023年他則用“奴隸貿易令人憎惡”含糊其辭。
BBC王室專題記者科夫蘭(Sean Coughlan)認為英國內閣責任更大,因為作為立憲制國家“君主和王室成員只能照本宣科,而這個劇本是內閣制訂的”(事實上更多分析家指出君主和王室同樣難辭其咎,因為他們根本缺乏為奴隸制負責、道歉和賠償的覺悟和勇氣),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有道理的。
早在2006年,時任英國首相布萊爾(Tony Blair)就拒絕賠償和道歉,稱“黑奴貿易在當時是合法的,英國沒有錯”,翌年他用“深感悲痛和遺憾”來回應英國政府對歷史上參與奴隸貿易責任擔當的態度,并在稍后稱“這就是全部”;2015年,時任首相卡梅倫(David Cameron)在牙買加議會演講時公然要求黑奴后裔“自己克服這一問題”,引發軒然大波;2023年4月,前任首相蘇納克 (Rishi Sunak)拒絕為英國在奴隸貿易中扮演的角色道歉或支付賠償。
一些人曾寄希望于工黨執政后會改變立場,尤其將希望寄托在外相拉米(David Lammy)身上——他是加勒比黑奴的后裔,在擔任后座議員和在野黨“影子大臣”時多次支持賠償要求,但當他真的當上外相后卻沉默了,因為他的黨和內閣要求他沉默:上周,財政大臣里弗斯(Rachel Reeves)明確宣稱“絕不在CHOGM上討論奴隸制責任問題”、“絕不道歉和賠償”;19日峰會開幕時,首相斯塔默再次明確將賠償和道歉問題列入“不討論”、“不加入公報”犯愁,稱“奴隸制令人憎惡……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我認為從我的觀點和我剛剛采取的方法來看,我寧愿擼起袖子與他們一起應對當前面臨的未來挑戰,而不是花大量時間在過去”,要求其他與會者“應該向前看,集中精力應對當前的挑戰,例如氣候變化”。
對此工黨著名活動家哈曼男爵夫人(Baroness Harriet Harman)批評指出,英國內閣試圖以此“自上而下地強行增刪會議議程”和無視昔日受害國感情、呼聲的態度是“極大的輕佻和文化不尊重”,所謂“哀悼”和“向前看”,不過“不賠償不道歉不負責”的遁詞;里貝羅-阿迪(Bell Ribeiro-Addy)、劉易斯(Clive Lewis)和阿博特(Diane Abbott)三位工黨后座議員也用“具有侮辱性和殖民心態”的嚴厲措辭,表達了對斯塔默不愿討論跨大西洋販賣奴隸賠償問題的失望,里貝羅-阿迪指出,由加害者英國告訴受害者們“你們要忘記過去”,是“十足的侮辱性行為”,“賠償不是為了重新審理歷史上的不公正,而是為了糾正今天仍然影響著我們世界的根深蒂固的不平等,當人們越來越意識到種族等級制度是如何形成并被用來為奴役和殖民非洲人民提供正當理由的時候,國家主導的賠償行動卻令人遺憾地缺乏”;劉易斯則嘲諷斯塔默“真令人驚訝,首相居然認為時至今日,英國政府首腦還能帶著殖民心態參加CHOGM,并決定什么是可以在會上討論的,什么是必須回避的”。
英聯邦現狀
英聯邦最初是在愛爾蘭獨立運動的烽火中,由英國政府出于調整英國與各殖民地間關系,希望借此維持“日不落帝國”長治久安,于1926年成立的,當時雖宣布承認所有成員國為“平等地位”,但仍要求每個成員國都效忠 于英國 君主,并以英 國 君主為本國國家元首;二戰結束后“日不落帝國”再也無法維持,最大殖民地——印度,未來的印度和巴基斯坦代表均拒絕繼續效忠英 國 君主,迫于無奈,英國在“蘑菇”兩年后同意和澳大利亞、印度、加拿大、新西蘭、巴基斯坦、南非、斯里蘭卡七國簽署《倫敦宣言》(London Declaration),同意各成員國有權自行決定是否實行君主立憲制,及是否承認英 國 君主為本國國家元首。這一宣言奠定了現代英聯邦(Commonwealth of Nations,原來的英聯邦法定名稱是British Commonwealth of Nations)的基礎。
自此之后英聯邦的作用日益“虛化”,除了兩年一次的首腦峰會和四年一屆的英聯邦運動會,這個組織變得越來越缺乏存在感,成為天南海北成員國“務虛”的松散平臺?;蛟S正因為“有組織無紀律”,加上英國、英王室也不大“指手畫腳”,因此自成立以來真正完全退出英聯邦的國家只有愛爾蘭(自己退的)和津巴布韋(被開除的)兩個,加入英聯邦時為君主國、此后自行宣布為共和國的也不多(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圭亞那、多米尼克、毛里求斯、巴巴多斯等)。
英聯邦至今還有15個“英聯邦君主國”,即承認英國君主為本國國家元首,實行內閣制和君主立憲制的國家,除了英國以外,另外14個英聯邦君主國為安提瓜和巴布達、澳大利亞、巴哈馬、伯利茲、加拿大、格林納達、牙買加、新西蘭、巴布亞新幾內亞、圣基茨和尼維斯、圣盧西亞、圣文森特和格林納丁斯、所羅門群島和圖瓦盧。除了15個“英聯邦君主國”,英聯邦還包括5個擁有自己君主的君主國(文萊、斯威士蘭、萊索托、馬來西亞、湯加),36個擁有自己國家元首的共和國(最年輕的是2021年11月30日廢除君主制的巴巴多斯)。
自伊麗莎白二世女王(Elizabeth II)去世,英聯邦君主國對英國王室的離心力加大,2021年安提瓜和巴布達、2022年牙買加、圣文森特和格林納丁斯,以及伯利茲、巴哈馬、圣盧西亞、格林納達、圣基茨和尼維斯都開始公開討論廢除君主制,甚至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等發達國家這樣的討論也變得熱烈頻繁,甚至公認對英國王室最“親昵”的加拿大,2022年9月Pollara Strategic Insigh民調顯示,支持加拿大繼續以英 國 君主為本國國家元首的比例,已降至歷史最低的35%,而明確希望“加拿大國家元首理應是加拿大人”的比例,則沖到了44%的新高。
之所以如此,原因是復雜的。
首先,“以英 國 君主為本國國家元首”,對很多自主意識和民族自尊心越來越強的國家而言是一種屈辱。
一些歷史和司法專家指出,看似“虛化”的英聯邦卻保留了許多殖民時代的“宗主國殘余”,這些殘余有些是很“傷人格”的,比如承認英 國 君主為本國國家元首的國家不能在英國設大使館,而只能設“高級專員公署”(High Commission),派駐英國的首席外交官不能叫大使,只能叫“高級專員”(Head of mission);英聯邦一條十分隱蔽、卻至今生效的規則,規定“英聯邦君主國”法定最高上訴法院是“倫敦樞密院司法委員會”(Judicial Committee of the Privy Council),這是“日不落帝國”時代專門設立、用于對英 “海外領地”實施“宗主國司法管轄權”的機構,盡管英國看似“不在乎”,但并無意主動放棄這種帶有十足歧視性色彩的“特權”(加拿大就因為獨立時未察覺這一特權,直到1981年才收回最高上訴裁定權,此時上距該國獨立已114年之久)。牙買加總理霍爾內斯(Andrew Holness)直言“這是屈辱”,認為“實現共和、讓一個牙買加人成為牙買加國家元首是不可避免的”,美國弗吉尼亞大學歷史學專家紐曼(Brooke Newman)則認為,“去殖民化”的意識日益強化,導致各“英聯邦君主國”希望走向共和的呼聲驟然高漲。
而“奴隸制歷史責任問題”則是一個英國一心想繞開、卻絕對無法繞開的巨大障礙。
近年來,加勒比各島國針對英國當初將該地區殖民化過程中采取的野蠻行徑產生越來越強烈的反感,許多當地各界人士指出,英國的殖民統治導致當地原住民近乎全數滅絕,并從非洲引入黑奴加以奴役,還掠奪了當地無數資源、財富,這一地區的積貧積弱,正是英國殖民統治的結果,“因此必須結束這種殖民統治的最大象征——強加在我們頭頂上的英 國 君主”。前述威廉夫婦訪問牙買加期間,多達100位當地名流聯名上書,敦促英國王室就當初的殖民掠奪和奴隸制予以道歉、賠償,就是這種情緒的反映。
事實上這種針對奴隸制責任的憤怒由來已久:早在193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劉易斯(Arthur Lewis)就明確指出,英國擁有約 2000 萬黑人男女和兒童的 200 年免費勞動力,“這是英國的黑人債務,必須承認并修復”。
正如許多評論家所指出的,針對“英聯邦君主制”的離心力早已有之,甚至可以說與英聯邦的建立同步:愛爾蘭和印度、巴基斯坦正因為不愿接受一個“英國皇上”才揚言退出,《倫敦宣言》的發表和允許“英聯邦內共和制”的《倫敦宣言》也正是對著一早已有之離心力的應對。如前所述,在“最忠誠的加拿大”,說法語的魁北克省早在加拿大尚未獨立前就“開鬧”,而澳大利亞實際上1999年就已經進行過一次是否“共和”的公投,加勒比國家圣文森特和格林納丁斯2009年嘗試過“共和公投”,另一個加勒比國家圣盧西亞2015年由其“憲法改革委員會”(Constitutional Reform Commission)發表建議報告,希望建立共和國。 2021 年 11 月 30 日 ,加勒比島國巴巴多斯通過公投建立共和國,成為迄今最新退出“英聯邦君主國”行列的國家。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公關形象尚好,一些“白人為主的國家”,如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對女王個人抱有“情感依賴”,因此在女王生前,這些國家的“共和倡議”或暫時忍耐,或淺嘗輒止,而加勒比、南太等小國、窮國要么還有更優先的事項要忙,要么因此前嘗試受挫不敢再“輕舉妄動”,所以大多選擇了“暫?!?。隨著爭議性較強的查爾斯三世的繼位,尤其被“道歉賠償派”寄托厚望的工黨內閣亦步亦趨在這一問題上堅持既有僵硬立場,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英聯邦各國的怒火和離心力更加難以抑制。
為什么死不認賬?
首先,這筆債實在太沉重了。
英國國會官網自己承認,自15至19世紀的300多年間,黑奴貿易導致非洲損失人口逾1250萬,其中英國始于1562年的霍金斯船長(John Hawkins)是葡萄牙、西班牙后第三個從事黑奴貿易的歐洲國家)。
英國王室在其中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霍金斯船長用于黑奴販運的第一艘船正是伊麗莎白一世女王(Elizabeth I)賣給他的。1663年(一說1672年),剛剛復辟王權不久查爾斯二世國王(Charles II)創辦皇家非洲公司(the Royal African Company,),并賦予奴隸貿易壟斷權,其總經理正是他的親弟弟、后來的斯圖亞特王朝末代國王詹姆斯二世(James II)。這家“黑奴官倒”獨家壟斷黑奴貿易至1698年,累計將 80,000 名非洲男人、女人和兒童販賣到美洲為奴,約有 20,000 人在旅途中喪生。后來的國王威廉四世(William IV)、當時的克拉倫斯公爵(Duke of Clarence)曾公然炫耀自己奴役黑奴的“光輝事跡”,甚至直到廢除奴隸制前夕還公然宣稱黑奴“相對而言處于一種謙卑的幸福之中”,英國皇家收藏信托基金(Royal Collection Trust,)至今仍保存著被稱作“牙買加餐具”(Jamaica Service)的一套銀器,正是昔日牙買加種植園奴隸主送給這位未來國王,感謝他對奴隸制不遺余力保護的。
此后至1807年,英國朝野陷入“黑奴自由貿易”狂歡,18世紀成為世界最大黑奴貿易國,1807年才開始收斂,1833年才立法廢除奴隸制,在此期間販賣黑奴300多萬(不完全統計),至1833年時存活僅70萬不到。正因如此,一些歷史學家沉痛指出,“整個英國朝野官商,都不能對奴隸制免責”。
1661年巴巴多斯成為第一個按照《奴隸法典》(slave code)運作的英國殖民地,該法典賦予英國合法權利,可以將非洲殖民地的人民販運到加勒比海,在那里他們被當作財產對待,并被迫無償工作。他們種植糖、棉花和煙草等農產品,然后出售獲利,支持英國的經濟和基礎設施。
英國官方真的不知道“應該賠償和負責”?并非如此,他們“賠過”了。
1837年,英國議會通過《賠償法案》(Compensation Act),規定奴隸制賠償總額2000萬英鎊,折合今天幣值約20億英鎊,相當于當時國家預算的40%。然而這個“賠償”是十足侮辱性的:1833年《廢除奴隸制法案》(Slavery Abolition Act,被一些英國法學家稱作“史上最具種族主義色彩的法案”)將當時幸存約70萬黑奴定義為“財產”而非人類,全部賠償金給予了黑奴“用戶”白人種植園主(許多是英國公民),理由是“造成了財物損失”,并以此作為向奴隸主支付 2000 萬英鎊現金賠償的先決條件。奴隸的價值為 4700 萬英鎊,剩余 金額以他們獲釋后額外四年奴役的實物勞動作為補償。他們沒有因勞動力被盜或人類身份被否定而獲得任何補償。即便這樣一筆侮辱性的“賠款”,英國政府也一直拖拖拉拉,最后支付完成居然是2015年(英格蘭銀行經辦),整個“賠償”過程耗時達179年之久。
一些非官方機構作出過杯水車薪的努力:2023年英國圣公會(The Church of England)設立1億英鎊基金,用于“致力于改善受歷史奴隸制影響的社區的機會”的項目,但教會顧問小組表示,應該將基金金額增加到 10 億美元;一些奴隸販子和種植園主后裔則為祖先的罪責進行了賠償和道歉,如蘇格蘭著名種植園主格萊斯頓(John Gladstone,19 世紀英國首相威廉.埃瓦特.格萊斯頓William Ewart Gladstone的父親)的后裔2023年向圭亞那道歉并賠償了10萬英鎊。此外,格拉斯哥大學、勞埃德銀行、《衛報》等也作出了代表自己的道歉和賠償險正義提案。
然而這點錢和姿態不過杯水車薪。
2023年6月,位于美國馬薩諸塞州波士頓的經濟咨詢集團布拉特爾集團(Brattle Group)公布《關于跨大西洋奴隸貿易賠償的報告》(Reparations for Transatlantic Chattel Slavery),在這份為美國國際法學會和西印度群島大學所撰報告中,前國際法院法官(ICJ)羅賓遜(Patrick Robinson)估計,英國應支付賠償金24萬億美元(18.8萬億英鎊),共計給付14個加勒比島國(安提瓜和巴布達、巴哈馬、巴巴多斯、英屬維爾京群島、古巴、多米尼加、多米尼加共和國、格林納達、海地、牙買加、波多黎各、圣基茨和尼維斯、圣盧西亞和特立尼達和多巴哥);今年稍早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院長班納的估算稍“含蓄”,也高達2050億英鎊。
這顯然是英國絕對賠不起的:2023年英國GDP總值僅3.340032萬億美元,英國人不吃不喝也要花近八年才能還清這有形的歷史欠賬,至于無形的,恐怕永遠也還不清。
從其對掠奪別國文物索賠的態度舉一反三就不難理解,英國王室和內閣何以始終堅持“不道歉、不賠償、不負責”了。
其次,和在文物索賠問題上的態度一脈相承,作為昔日頭號殖民大國,英國王室、內閣和許多曾經的既得利益者惟恐道歉、賠償先例一開,英國就會被蜂擁而至的索賠者淹沒,索性一硬到底。英國首位黑人女歷史學教授奧特勒 (Olivette Otele)就指出,許多昔日黑奴貿易的積極參與者和受益者,其家族或企業至今仍是英國政商兩屆有頭有臉的存在,他們也是前述侮辱性“賠償”的受益者,他們中相當一部分自然會竭力維護其祖先的“歷史榮耀”仍然是一份榮耀,并竭力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不至于流失。對此,許多社會活動家,如著名賠償顧問貝克福德教授(Prof Robert Beckford)和利日律師事務所(Leigh Day)律師麥肯齊(Jacqueline McKenzie)稱之為“文化上的傲慢與無知”。
不僅如此,作為一個“變革從來不徹底”的國家,英國有太多歷史積淀,而在歷史問題上其影響未必是正面的。如在此次CHOGM會后,保守黨下任黨領候選人杰里科(Robert Jenrick)就大罵斯塔默“軟弱”,聲稱“每個英國人都應對那段光輝歷史感到無比自豪”,前殖民地人民則“理應對殖民留下的遺產感恩戴德,而不是奢求什么奴隸制賠償”。
所有人都不滿意的會議公報
盡管英國王室、內閣一再表示“不討論”,但在阿皮亞CHOGM會議上“奴隸制問題”仍然“喧賓奪主”成為壓倒一切的非正式討論焦點,將諸如氣候變化之類“英國話題”邊緣化。
盡管斯塔默一再表示“會議公報不提”,更在會議期間不斷絮叨“一切都不涉及金錢,我們的立場非常明確”,但其它與會國的立場也“非常明確”,最終峰會公報中加入了一段含糊其辭、模棱兩可但確鑿存在的,有關奴隸制“賠償性正義”的段落,稱未來可能就“跨大西洋非洲奴隸貿易的賠償正義”(reparatory justice with regard to the trans-Atlantic trade in enslaved Africans)進行討論。
這也正是杰里科在英國發飆的來由——英國官方首次未能在這一級別的國際正式文件中阻撓相關措辭的正式列入,這被許多觀察家稱作“歷史性的”。
但接近工黨決策層的人士指出,斯塔默如此前倨后恭實屬無奈——因為倘不在添加這一段落問題上松口,已成會議眾矢之的的英國將不得不面對一份英聯邦其它大多數成員國簽署的、有關奴隸制賠償性更為明確和嚴厲的單獨成文的聯合聲明。
事實上最終的妥協各方均不滿意:英國保守派認為“虧了”,而堅決主張“必須為歷史責任負責”者則認為不過“口惠而實不至”。
2025年的英國-加勒比論壇將是下一個博弈焦點,屆時這一話題如措置不當,很可能造成更嚴峻后果——比如英聯邦離心力的進一步加大。
如前所述,英聯邦“現代化”伴隨著存在感的“虛化”、“弱化”,無所事事固然令很多“老派英國人”悵然若失,卻也讓許多就喜歡“找個群尬聊”的國家安之若素,盡管越來越多國家不耐煩繼續供著個“外國皇上”,但已經是共和制的成員國反倒“既來之則安之”——事實上這些年英聯邦“共和制成員”不減反增,退出多年的馬爾代夫剛剛重返,而歷史上從未被英國殖民過的盧旺達,則在 2009 年 11 月 29 日 成為英聯邦最年輕的“共和制成員國”,同樣說法語的布隆迪也已經遞交了加入“英聯邦茶話會”(一位布隆迪朋友的戲稱)的申請,正眼巴巴在“茶話會”外候著。有好事者發現,自建立至今,真正“全退”的英聯邦國家只有愛爾蘭和津巴布韋兩個,后者還是被英國“半勸半轟”給送出去的。
但如果英國王室和內閣繼續在如此敏感、在英聯邦范圍內如次能掀起“共情”的奴隸制責任問題上繼續“玩火”,一旦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后果就不好說了。
值得一提的是,英國以外的其它前黑奴貿易責任國實際上也沒一個“干脆”的:荷蘭2019年正式道歉,但僅設立了一個“用于促進荷蘭、荷屬加勒比地區和蘇里南的社會事業”區區2億歐元股本的基金,而對賠償只字不提;法國和葡萄牙官方同樣多次道歉,但前者對賠償話題“連消帶打”,后者則避之唯恐不及,總之沒一個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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