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著深秋的尾巴，南方朋友帶孩子來南疆看胡楊。對著網上羽絨服與防曬齊飛的攻略，她非讓我這個本地人再給點靠譜建議，我說：新疆人飯量大，強烈建議健胃消食片。

“不用，我家小祖宗完全小鳥胃，又挑食，不可能吃多。”

果不其然，下車第一頓，小男孩就說自己在火車上零食吃多了沒胃口，簡單從他媽媽的湯飯碗里挑了十幾個面片子，就說自己飽了。朋友也沒什么戰斗力，才吃了半碗，就吵吵晚上得找個地方消食。好嘛，兩個南方人，加起來還沒吃完一碗，還是我們本地人不當正經飯的“湯飯”。知道南方人胃口小，但這也太小了吧。

不過這精致的南方濾鏡也就堅持了一頓。第二天出發去塔里木，要從縣城先開二十公里到小鎮，上了沙漠公路，再開七十多公里。等進到景區，一望無際的胡楊林，那可是開車半小時都走不到頭的，走路更得兩小時起。干冷的秋風，配上走不到頭的棧道，朋友誠心發問：“你們這是什么景區？連個賣水的小車都沒有嗎？”

有的，不過在道路盡頭的游客中心。

又冷又累又餓的人，是最樸實的人。昨天還被形容“最挑食”的小男孩，立刻開炫五大串紅柳烤肉和半塊馕，朋友更是顧不上南方人所謂的婉約，邊吃還邊說肉真香，感覺自己能吃下半頭羊。適時地掏出消食片，她更是面燦如花。

● 新疆的餃子都能有半個手大

吃完后，朋友就又蹦噠了。她開始跟我科普，她們南方人吃得少，主要還是南方溫度高，濕氣大，剛剛自己超常發揮，主要是北方天高地闊，人雖然累，但舒坦得呼吸，這么一來就有了胃口，換做在廣州，她天天累成驢也沒有吃過這么多的。

我懶得反駁，心想新疆菜好吃你就說，不要給我上什么濕氣玄學。我對新疆的飯菜滋味，還是自信得很。過幾天正好要去廣州參加展會，要呆一陣子。我就讓你好好看看，所謂什么濕氣重飯量少，統統都是是借口。

卻沒想到，打臉的這次，變成了我。

落地廣州，還不是廊橋機位，艙門打開的一瞬間，就是與幾小時登機前地覆天翻的熱，我還不合時宜的穿著羽絨服，感覺人被架上了汗蒸鍋爐。如果這就是南方人說的“濕熱”，那確實有點東西。

時間緊任務重，放下行李我就直奔這趟要工作的展館。吃喝攻略是沒時間研究了，上午草草布置了場地，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整盒大會安排的盒飯。金針菇蒸雞和豆豉排骨可真好吃啊！要不是不好意思，我應該能再要一份。余光瞄到一起工作的南方女生，竟然小心翼翼地挑出里面的青菜和蝦仁吃了兩口，就說吃飽了。唉，南方人的飯量，是真的不行。

晚上也是工作餐，菜式有紅燒肉和辣子雞。我是興奮的，連忙跟已經熟絡一些的女生說，“要是吃不下分點給我啊！” 女同事也沒猶豫， 撥了自己大半的肉給我。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明明高強度工作了一天，明明自己開蓋的時候感覺餓得能吃下一只豬，但吃著吃著，就開始有種堵著的黏膩感，紅燒肉過膩的油脂感，也開始能明顯察覺。就是，胃口沒有腎上腺素大，感覺大腦跟肚子被什么東西擋了一刀。

回酒店的路上，依稀飄起了雨，雖然下的不大，但搭配著這里依舊30多度的氣溫，和剛剛滿肚子的油脂，我似乎有點體會到朋友說的那種“濕氣”，就是，好像渾身舒展不開。

兩天后朋友來看我，問要帶點什么。我說帶杯冰美式就好，活動現場人多，這幾天干活感覺出完了全年的汗，每天又渴又累。朋友半小時后笑瞇瞇地出現，往我手上塞了瓶黑乎乎的飲料，以為是罐裝的黑咖啡，沒細看就擰開瓶蓋咕嚕嚕喝下去。

可惡，她竟然給我的是涼茶！我的面部扭曲大概是立刻的，因為她立馬遞上來一顆話梅糖：“你第一次喝是會不習慣的，這是廣東熱美式。下火祛濕，你會明白的。” 我被苦到說不出話，只能用眼睛斜瞪著她，如果她是來整蠱的話，恭喜她成功了。

她倒沒有一點小人得志后的張狂，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喝完就懂了。如果不出我所料，你最近胃口應該不太行。”

就在那晚，同事們相約潮汕牛肉火鍋宵夜。我那久違的食欲好像真回來了！自己一個人吃光3盤還是4盤的牛肉，我在新疆很少見到的白蘿卜、西洋菜、荔浦芋頭、炸腐竹我也津津有味，甚至我還開玩笑，說南方人的牛肉薄得像點綴，可以再戰十盤，引來旁邊南方同事一陣驚呼。

這頓飯在喝過同事遞來，飄著芹菜碎的清亮暖湯后，進入了尾聲。我明顯感到身體進入了這幾天來最舒暢的狀態，心里琢磨著，中午那涼茶，可能真有點東西。“要不要再去吃點冰淇淋，這里有免費的。”同事熱情地指向遠方的冰柜。然而曾經能一口氣 炫完一整盒冰淇淋的我竟然說出了那句：“不用了，有點吃不動了。”

萬萬沒想到啊，來廣東一個星期不到，“實在吃不下了”這句話終究還是從我口中出現了。

兩星期后，我跟項目組另一個新疆同事約了吃飯。

她才到廣州2天，剛有所感受這里的氣候和展會的忙碌對人胃口的損失，正經歷我最初的現象。于是我建議，去廣州做新疆菜小有名氣的新疆大廈，吃點家鄉味回血。見我要了椒麻雞又要了手抓飯還準備一人一份烤包子，她一個勁勸我不用點太多。她以為我是客氣，畢竟老家的這些可能能干掉2個大漢，但我只是笑著沒理她，因為很快她自己就會知道，這些真的不算多。

不一會兒，菜上桌了，同事也如我所料 地傻眼了。

擺盤精致的椒麻雞，空著大半個盤子。論小碗點的手工酸奶，也就是幾口的量。隔壁一桌的服務員，甚至在切開一枚烤包子，方便兩個姑娘對半分，同事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上完菜，服務員問我們要不要加個青菜，我這才意識到，忘了重要環節，立刻接茬表示可以來一個。這下同事的注意力轉到我身上了，嘴長成O型，遲遲合不上。

經過兩周的洗禮，我是已被廣東的“濕氣”收拾得服服帖帖，哪怕是家鄉菜，也斷然不會冒著腸胃不適，逞一時飯量。新疆大廈的菜口味其實是可以的，還原度很高，烤包子雖然皮缺了在老家的那種勁兒，羊肉也切的過于細碎，但整體調味上沒有太多的花哨。量雖然小了一些，但以我如今對廣東人飯量的理解，這絕對是新疆大廈血的教訓得出的調整結果。

對面的目光，倒是一直直勾勾 地看著我。我知道，同事想問我發生了啥，怎么突然愛吃起了蔬菜？但我也知道，此刻我跟她說什么，都像是是玄學，最好還是她自己領悟。我能做的只是提醒她：吃點蔬菜。你聽我的，都是過來人的經驗。

前兩天休息的時候，我還特地搜索了一下南北地區飯量會有差異的科學解釋。B站的一個科普UP主是這么說的：中國南方地區氣溫普遍偏高，人們為了生存需要攝取的熱量較少。而北方氣候寒冷，尤其是在冬季，需要攝入大量的熱量才能生存下去。比如在東北，冬季氣溫常常低至零下幾十度，人們需要通過大量進食來補充熱量、維持體溫。這就使得北方人飯量大于南方人有了不可拒絕的理由。

而十個廣州人九個掛在嘴邊的濕度，雖不直接決定身高，但對日照時間卻有著重要影響。比如南方著名的梅雨季節，空氣濕度最高可以達95%，百物極易獲潮霉爛。在濕熱的天氣下，人體為了調節體溫，會增加出汗量。同時，高濕度還會影響食欲，導致消化功能下降。

一切就都說得過去了。回想起我在新疆的日子，的確從來沒有體驗過所謂“哪哪都堵著悶著”的感覺，就是很舒服，很自在，天高地闊，呼吸都順暢，食欲旺盛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冬天雖然外面寒冷，但室內也有暖氣，不會覺得生活發生了太大變化。

回新疆前，我約朋友最后見一面，在一家糖水店，朋友帶著兒子如約而至。 我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告訴她老鄉同事如今也被我帶的開始喝陳皮水，告訴她這個濕氣理論可能真有點道理，“你看你兒子，上次第二天就一人干掉五串羊肉串。 ”

“可是我沒覺得我吃得多呀”， 喝著糖水的朋友兒子，罕見地開口了，“那邊也沒有別的東西吃呀。”

朋友不好意思的扯了兒子一下，抱歉的表示童言無忌。但經他這么一說，倒是打開了我一些其他的思考空間。

別看南方人盤子小飯量小，一碗米飯就放在巴掌大的小碗里，但他們的確花樣多。新疆大廈早上就有清真風格的廣式早茶，一籠蝦餃雖然只有三只，但你可以點鳳爪蝦餃芋頭蘿卜糕好多東西，還分大中小精超各種類型，每種名目下各幾十種。還有此刻的糖水，看似不是正餐，入肚的也是扎實熱量。

相比之下，北方人擅長給自己省事。我們喜歡一道之內，盡量融入所有元素，然后拉滿主食。新疆為例，光以“大盤”為前綴的菜 品，就多到不必細說，哪怕不是大盤，上菜的盤子直徑，也比臉盆不遑多讓。拌面、抓飯、丸子湯等家常系，幾乎必然無限量加面、加飯、加油塔子，量大管飽是每個飯店老板的通行默契。

換句話說，把廣東人一頓所有的菜全部倒進一盆，那飯量看起來，也會變大。

“而且我們那兒也冷”，我附和朋友的兒子，接了一句話。南方到現在都是短袖接近30度的氣溫，吃飯就更像消遣。我們那兒不能不大口吃喝，因為一年里有半年的寒冬。在西北12月的戶外站上半天，進屋里再小鳥胃的人，都能喝上兩大碗面湯和40只餃子。

當然，所謂南北方人的胃口大小，還可能跟我“窮”有關。畢竟，在這個人均房東的城市，鮮蝦云吞面小小一碗就要24塊。如果一頓要吃三碗才能飽，那我還是...吃少點吧。

本期作者｜阿沅、斯小樂

編輯｜梅姍姍 視覺/創意｜BOEN

攝影｜《風味人間》第四季、第二季、《我的美食向導》、小紅書@熱愛干飯飯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