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日票房超過900萬，上周六，一部小眾喪葬題材的電影，竟然破了香港影史記錄。

很巧，烏鴉上周去了趟香港，參與了這個900萬的項目，貢獻了一張電影票。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體驗：

周末晚上的電影院，座無虛席，連第一排角落里的位子都坐了人。

香港兩位頂流笑匠，許冠文和黃子華，竟然演了一部讓全場爆哭的電影。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周圍的觀眾，眼睛都是紅的…

先說大家最關心的，這部電影大概率會在內地上映，只不過，必然會刪減一部分內容。

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這部現象級港片：

《破·地獄》

（本文有輕微劇透，但不影響觀影體驗）

中國香港，紅磡。

很多國人知道“紅磡”，是因為巨星們開演唱會的紅磡萬人體育館。

而對于香港本地人，“紅磡”兩個字，還代表著另一層意思。

與紅館直線距離500米，一街之隔，是香港三家主要的殯儀館。

每天晚上，紅館那邊萬人歡慶開演唱會，殯儀館這邊同樣開“演唱會”。

某種程度上說，這邊的“表演”，更為隆重。

作為國際化大都市，香港辦喪禮，往往涵蓋各種宗教儀式，或熱鬧或肅穆…

而在本地人中最流行的，是一個道教喪禮法事儀式：破地獄。

人們相信，這是為先人超度，讓他們從九幽地獄的束縛中解脫，進入更好的來世。

相傳，這源自目連救母的故事，目連羅漢因見亡母在地獄受苦，以禪杖打破地獄門，救出母親的亡魂…

根據維基百科，香港的破地獄習俗，是由道士在靈堂的地上，放上沾滿生油的紙元寶和寫上先人名字的紙張，以九塊瓦片圍住，然后點燃，道士帶領先人的親友，圍火堆誦經。

轉數圈后，道士轉身先用含在嘴中的生油噴向火堆，并以長劍擊碎其中一塊瓦片。

之后繼續不停轉圈，直至所有瓦片被擊碎為止。

故事的主角，是主持喪禮的一對拍檔。

文哥，一位執行破地獄法事儀式的喃嘸師傅，做事認真，為人古板。

道生，則是剛入行的葬禮經紀人。

原本他是個婚禮策劃師，口罩三年，婚禮市場蕭條，他賣了房子撐住公司，撐了兩年，搞到負債累累，每個月要還六位數欠款…

走投無路之下，經人介紹，他轉行做起了白事生意。

紅事白事，反正都是拿錢替人辦事，道生沒多少心理負擔，但開工第一天，他就被震撼了。

老師傅把他帶到墓地，進行“執骨”儀式，即在尸體埋葬數年后，擇日開墳，撿拾清理骸骨和陪葬金飾，再擇日安葬。

入土的骸骨被重新挖出來，老師傅一點點清理：頭骨上散亂的毛發，股骨上的腐肉…

這架勢，仿佛法醫驗尸…

道生從旁協助，一番操作下來，發現手上沾了氣味，怎么也洗不掉…

道生還不知道，這只是第一個小小的考驗。

之后與文哥的相處，與死者家屬的相處，才是他最難的功課…

香港電影《破·地獄》于11月9日在香港上映，上映當天就一口氣打破了多項票房紀錄。

短短十天，票房已經超過6500萬，破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要知道，目前香港票房排名前三的電影，黃子華參演的就占了兩部，分別是《毒舌律師》（1.15億港幣）和《還是覺得你最好》（7774萬港幣）。

而這部《破·地獄》，極有可能再次打破紀錄，正應了坊間那句：能打敗子華神的，只有子華神。

更難得的是，這部電影口碑也爆了，豆瓣評分從開分8.4，一路飆升到8.8。

它做到了一部商業電影能夠觸及的天花板：故事完整，情感充沛，但表達克制，回味而雋永，主演有票房號召力，全員演技在線，有深刻的主題和廣泛的討論空間…

僅僅是讓人大哭一場，也是提供了巨大的情緒價值，這年頭，誰不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呢？

正因為口碑發酵，才出現了上個周末單日票房刷新紀錄的盛況。

這部影片首先最大的看點，當然是許冠文和黃子華。

許冠文，提名過6次金像獎影帝的喜劇天才，被稱為“周星馳之前最偉大的喜劇之王”。

黃子華，香港棟篤笑鼻祖，曾經的票房毒藥，如今的票房春藥。

兩人都是香港喜劇界的頂流，黃子華也多次表示，許冠文是他的偶像。

早在1992年，當時黃子華剛剛做棟篤笑嶄露頭角，有一天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說：我是許冠文，你有沒有興趣來幫忙寫劇本？

這就是后來的電影《神算》。

當時短暫接觸后，許冠文發現黃子華很喜歡演戲，于是給他安排了一個小角色。

許冠文還答應他，如果之后在喜劇上想出新的點子，再約黃子華出演。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三十二年。

電影《神算》劇照

有意思的是，《破·地獄》完全不是喜劇，盡管它有一些幽默的元素。

但兩位的表演非常精彩，一開口就充滿了魅力。

特別是老年許冠文，從容自然，讓人忍不住感嘆：還能在大銀幕上看到82歲的許冠文，真是我們的福氣啊！

在觀影之前，很多人的心理預期或許都差不多，這是一部中國人自己的《入殮師》，或者香港版的《人生大事》。

即通過對喪葬工作的描述，以及一個個死亡的故事，探討生死問題，同時完成主人公的自我救贖。

珠玉在前，電影的前半部分，《入殮師》的痕跡確實存在。

比如，道生從一開始的不在意、只想掙錢，到后來接受、尊重這個行業，比如，道生和文哥從針鋒相對到彼此理解…

道生與文哥的相處，是前半部的情感主線，卻顯得有些俗套。

只因兩位主演細膩的表演和彼此的默契，讓故事變得真實可信。

而電影的優點更為明顯。

比如，電影多次毫不回避地，給不同樣貌的尸體特寫鏡頭。

除了上文提到的遺骸，還有被冷凍半年之久，已經開始腐爛的尸體…

同時，也事無巨細地展現了為尸體清理、化妝、打扮、穿衣等過程。

對普通觀眾來說，還是有相當大的沖擊力。

如果不是這樣的展現，大家可能不知道這些細節：

臉腫了，眼睛閉不上，需要從眼角打針，臉頰下陷，需要往嘴里填充棉花，令其飽滿，甚至下顎還需要用木棍支撐…

值得一提的是，電影采取了實景拍攝，取景地是東華三院屬下的東華義莊和萬國殯儀館。

東華三院表示，開放拍攝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老實說，要不是電影，我根本不知道現代社會還有義莊的存在，這種存放尸體的場所，不是TVB古裝劇里才有的嗎？

而讓我毫不猶豫給五星的，是電影在每個小故事里，都巧妙安放了“破”的主題。

這些表達讓人驚喜，原來《破·地獄》不是《入殮師》，更不是《人生大事》。

在電影預告片中，黃子華有一句話：活人也需要破地獄，活人都有好多地獄。

這句話，是電影的“眼”。

破地獄的儀式，是超度先人，但何嘗不是超度活人？

烏鴉是無神論者，對轉世投胎、因果輪回、天堂地獄這些說法，向來敬而遠之。年少時，更覺得那些都是迷信…

但在經歷過幾次親人的離世，參加過幾次喪禮，才明白，喪禮其實是為活人而辦的。

我親眼見過，有人在喪禮里跪地大哭，如果沒有喪禮，他甚至是哭不出來的…

東亞社會特有的隱忍克制，令大多數人總是優先處理問題，再處理情緒。

喪禮，給了生者一個情緒出口。

在這個時空里，那些沒來得及表達的愛、恨、不舍、后悔、委屈、不忿、寬恕…都可以在此好好安放。

每個活著的人，都有地獄。

而電影后半場，把矛頭指向了中國人最大的地獄：父權制。

文哥有一對子女。

他讓兒子繼承衣缽，因為這一行傳男不傳女，因為女人臟，女人有月經，會沖撞祖先，祖師爺不喜歡…

但他不知道，他只不過按照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辦事，卻既傷害了女兒，也傷害了兒子…

父子、父女、兄妹失和，這是這一家人的地獄。

但何嘗不是廣大中國家庭的地獄？

電影精心編排的幾場重頭戲，就是為了告訴大家，這個父權制的地獄，要破。

后半場之所以催淚，不是因為生離死別，而是有一刻，被最在乎的人理解了，終于可以釋懷。

和解也不是一句廉價的道歉，而是有一刻，終于意識到錯了。

原來，活人的地獄，是屈從于環境，是被困于傳統的桎梏，也是自我的不察覺。

原來，我們是有另一條路可以走的…

女性主義議題進入電影，早已不是新鮮事。

就在《破·地獄》火爆香港的同時，國產電影《好東西》點映場大受好評。

而區別卻在于，前者不斷刷新票房紀錄，而后者，導演邵藝輝在微博感嘆，好口碑不叫座…

這似乎早就有跡可循。

去年《芭比》全球票房13.6億美元，差不多近100億人民幣，然而中國內地票房只有2.5億。

不久前的《出走的決心》，豆瓣高達9分，票房只剛剛過億，遠不如同期的爛片。

在中國內地，女性主義相關電影，似乎已經成為一個小圈層自嗨的東西。

不僅男人不看，甚至有些女人也不看，我相信那些愛看《霸道總裁愛上絕經的我》的女性群體，就不會去看。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破·地獄》的嘗試，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新的創作方向。

有人嫌它不夠先鋒、前衛，確實，它走得不那么快，步子沒那么大。

但它創造了一個空間，一個全民愿意看，愿意討論，男女之間可以彼此理解、理性對話的空間。

它告訴我們，反父權，不僅僅是對女性有益，對男性同樣有益，它爭取到了推動社會變革的最大公約數。

在性別對立嚴重的當下，它顯得尤為珍貴。

我記得黃子華曾說過一個觀點，大意是，在面對持不同意見的人時，我們現在有道德，也有認知，但我們仍欠缺一些智慧。

我的理解是，爭取權益，不是每一次都要劍拔弩張，而是懂迂回、能團結、會博弈。

不一定要撞到頭破血流，可以適當妥協，要保存力量，最好能四兩撥千斤。

但話又說回來…

起碼在香港，當黃子華借角色之口說出：你們嫌女人臟，你們都是從母親那個最臟的地方出來的…

當許冠文在采訪中聲明：完全沒有證據證明，男人的智慧比女人高，如果有哪個行業不允許女性接觸，是很幼稚的…

不會有人因為這些言論破防，然后開始攻擊、謾罵。

而我們的女導演，在片場還會被要求，不要坐器材箱，因為女人沾上會有霉運…

你就知道，我們的路，還有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