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30日,上海解放的第三天,剛上任的上海市市長陳毅就意外地接到一份“特別”的電報:
請幫助查找一位名叫“李靜安(即李白)”同志的下落!
電報是時任中共中央情報部代部長李克農發來的。那時,他已向黨中央、中央人民政府推薦了李白同志擔任新中國第一任郵電部部長。
李白是誰?為何引起“特工之王”李克農的如此重視?陳毅市長最后查到了他的下落了嗎?結果又是怎樣的呢?
我們從頭說起!
- 長征路上的通訊天才
李白,1910年5月7日生于湖南省瀏陽縣張坊區白石鄉的一個貧苦農家,原名李華初,曾用名李樸,化名李霞、李靜安。
因母親去世較早,加之家境貧寒,8歲才入學的他,僅僅讀書四年就輟學了。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李白小小的年紀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擔,不僅上山砍柴,還要負責看護弟妹。
13歲那年,為了給家中掙一點口糧,李白被迫到離家十多里遠的“乾源裕染坊”做起了學徒。在那里,他備受欺凌,從而萌生了打倒土豪劣紳、參加革命的信念。
1925年15歲時,他毅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隨后,他積極參加當地農民協會和農民自衛軍,燒地契、罰錢糧、打土豪。
1927年9月,正當中國革命處于嚴重挫折時,十七歲的李白毅然參加了毛澤東領導的湘贛秋收起義。是年冬天,張啟龍、王首道等人在李白的家鄉恢復黨組織,建立農民武裝。李白冒著生命危險,走村串戶,在張坊山區往來奔波,動員許多青年參加了農民赤衛軍。赤衛軍配合紅軍夜襲張坊,獲得了武裝暴動的勝利。
1930年,二十歲的李白和兩百多名青年一起跋山涉水,正式加入紅軍隊伍,成為紅四軍通信連的一名戰士,后任通信連的指導員,隨部征戰贛南、閩西。
由于在無線電通訊方面表現出超人的天賦,1934年6月,李白被選送到瑞金中央軍委無線電學校(即紅軍通信學校,現為西安電子科技大學)第二期電訊班學習無線電技術。在無線電學校,由于他天資過人又勤奮好學,被紅軍無線電開山鼻祖涂作潮相中,成為他的愛徒,重點培養。
涂作潮這個人可了不得,他曾在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報務,后改行學習機務專業。從蘇聯回國后,涂作潮進入了中央特科,受周恩來的直接領導,周恩來還親自給他取了“木匠”的代號。
西安事變的當天,全市突然停電,所有媒體關于捉蔣的消息都發不出去,這個時候,正潛伏在西安的涂作潮站了出來,利用二手收音機改裝成的大功率電臺,迅速將捉蔣的消息發了出去。后來,李白能夠從日本人的魔爪下逃脫,師傅涂作潮發明的無形收報機也功不可沒。
李白從訓練班畢業后,被調到五軍團十三軍任無線電隊政委。
1934年10月,李白跟隨紅軍隊伍踏上了艱苦的二萬五千里長征。其所在部隊紅五軍團是全軍的后衛,李白率領報務員、機務員、運輸員、監護班一百多人組成的無線電隊,攜帶著笨重的收發報機、充電機、汽油、蓄電池等器械,邊行軍打仗,邊進行緊張有序的收發報工作,他向全體無線電隊員發出了“電臺重于生命”的號召,這也是李白終生的座右銘。
1936年紅軍勝利到達陜北后,李白被調到紅四軍無線電臺擔任臺長。
- 從日軍的酷刑下生還
全國抗戰爆發后,1937年10月10日,李白受黨組織委派,化名李霞到達上海,于第二年初春,設立了第一個秘密電臺。
從此,在八路軍駐滬辦事處主任李克農的領導下,一座無形而堅固的“空中橋梁”架設在上海與延安之間。
那一時期延安的中央臺與李白電臺的聯系是專機、專房、專人,并且有特別的通訊規定,可以說,那時候的李白是我黨埋伏在淪陷區的戰略級無線電情報員。
作為國際大都市,當時的上海,魚龍混雜,危機四伏,日寇與汪偽軍警特務更是無孔不入,環境之兇險,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到1939年,周圍環境不斷惡化,秘密工作面臨著嚴峻的形勢。電臺領導人龔飲冰(建國后曾任中央統戰部副部長)憑著自己長期從事地下斗爭的豐富經驗,認為李白身邊必須要有一位女同志與他假扮夫妻掩護工作,才能不引起鄰居與敵人的懷疑,于是,黨組織安排青年女工、共產黨員裘蘭芬(后改名裘慧英)與李白假扮夫妻。裘慧英便以“太太”的身份和李白把“家”安頓了下來,儼然作為一對夫妻進進出出,鄰居們對他們的關系也都信以為真。
當然,兩個人也在共同的革命斗爭中,日久生情,后來經黨組織批準結婚。
結婚后,秘密電臺就設在“福聲無線電公司”的亭子間里。這家公司是李白和他的師傅涂作潮合開的,涂作潮當“老板”,李白當“賬房”。
那一時期,李白十分機警,在很長一段時間福聲公司都沒有受到敵偽的懷疑。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日軍占領租界,秘密電臺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但李白沒有被危險嚇倒,他告訴裘慧英,現在的局勢很壞,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像黑夜中的光亮,堅持戰斗。
狡猾的日軍千方百計地想要抓捕地下黨,甚至對家家戶戶進行排查。
為了躲避日偽的盤查,他們多次搬家,更加小心地傳遞情報。1942年7月,李白夫婦臨時轉移到建國西路福祿村10號。為了秘密地進行發報,李白選擇在人們都熟睡后的零點到四點間,在不足三平米的廚房里開展工作。同時為了不被敵人檢測到,他把電臺功率從75瓦降低到只有15瓦。發報時,即使拉上廚房的窗簾之后,也要將原本25瓦的燈泡換成5瓦的燈泡,甚至還在燈泡外圍蒙上一層黑布。身高一米八的李白在妻子的掩護下,蜷縮在二十厘米高的矮凳上發報。就這樣,一封封珍貴的情報從上海傳向延安。
然而,盡管他們萬分小心,可還是被敵人給發現了。
由于當時日本電臺的勘測技術更為先進,1942年9月的深夜,李白正在發送電報時,突然遭到日本憲兵隊的搜查。
當時情況十分緊急!裘慧英在三樓忽然聽到有雜亂的腳步聲,她急忙掀起窗簾一角向外看去,只見幾十個日本憲兵和便衣特務正在翻越圍墻,她快步上樓報警。
在妻子的掩護下,李白吞下了電報,并急忙發出:
同志們,永別了!
意在提醒遠方的戰友他已經被敵人發現,生死未卜。
然后,他連忙將收報機上面的線圈拿掉,迅速把發報機拆散。此時,敵人破門而入。
他們被押送到位于四川路橋北的日本憲兵司令部,并分別關押在兩處。
一個日本特務拿了一塊大鐵板,用力壓在裘慧英的腿部,幾乎要把她的腿骨壓碎。裘慧英忍受著劇痛,一聲不吭。
喪盡天良的日軍還讓裘慧英親眼看著李白受刑。看到李白被綁在老虎凳上,一會兒受磚刑,一會兒受電刑,惱羞成怒的日軍甚至用鉗子將李白的10 個指甲一個個拔下來。
李白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一次次昏死過去。裘慧英看著李白受刑,心如刀絞,她跳起來大聲叫道:
“你們要他死,就一槍打死他好了,為什么要讓他這樣活受罪啊!”
李白在昏迷中聽到她的叫聲,掙扎著抬起頭看著她,雖然不能言語,但是他堅定的眼神給了愛人莫大的安慰。
面對敵人的嚴刑逼供,李白斷定日軍一定看不出電臺的秘密,于是,他一口咬定被搜捕的電臺是收音機,他在重慶有個專做黃金生意的朋友,對方給錢,自己就拿私人電臺密報金價漲跌行情,以借此發大財。
對于李白的這套說辭,日本人半信半疑,但也束手無策。因為李白的收報機平時它是正常使用的收音機,但用竹夾子接上一小段電線后,再調整正反饋,就會變成發報機。這個正是他的師傅涂作潮發明的當時世界獨一無二的無形收報機。
當時日軍只找到一部收音機和一堆零件,搗鼓了半天,日本特務中的無線電專家也沒能測定出這是一部電臺,因為它只能發報,不能收報,因此,認為電臺很可能就是私人業余發報臺。
被日軍關押的日子里,裘慧英和李白彼此思念卻不能見面,每次李白被提審時從裘慧英的牢房前走過,二人總是會深情地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一對紅色伴侶就這樣互相鼓勵互相安慰著,在獄中堅強不屈地與敵人斗爭到底。
一個月后,敵人仍然沒有拷問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得不放了裘慧英。
黨組織通過內線得知李白在獄中英勇機智的表現,決定將計就計,托人找到了大漢奸周佛海。
周佛海此時正想與重慶方面“勾兌”,得知李白是“重慶方面的人”,當即表示親自過問此事。
日本人查無實證,也就賣了個“人情”。不久,李白被秘密轉移到極司菲爾路(現萬航渡路)76號汪偽特工總部關押。
很快,周佛海急于想要李白這個與重慶“聯系”的橋梁,同意給他保釋,但提出了條件:
不準離開上海,隨叫隨到。
1943年5月,李白被保釋出獄。
考慮到李白的安全,組織上安排他撤離到根據地,但他堅持認為,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可以利用敵偽的電臺傳遞我們的情報。
不久,汪偽特務給他提供了電臺,讓他以“重慶報務員”的身份為他們服務。李白則就勢利用這個身份,一方面為國民黨和汪偽“服務”,一方面采用特殊頻率和呼號,將紅色電波再次傳到了延安。
在李白被捕后,上海和延安間中斷了近一年的“永不消逝的電波”又發聲了,我黨我軍又有了“千里眼”和“順風耳”。
1944年秋天,抗戰進入戰略大反攻前夜,潘漢年領導的中央華中局情報部與李白接上了關系,黨組織將李白夫婦調往浙江,并安排李白打入國民黨國際問題研究所,繼續利用敵人的電臺開展工作。
這次,他化名李靜安,往返于浙江的淳安、場口和江西的鉛山之間,利用國民黨的電臺,為黨秘密傳送了日偽和美蔣方面大量的戰略情報。
- 在上海解放的黎明前失聯
1945年日寇投降后,李白夫婦再次受命回到熟悉的上海,并在黃渡路107弄15號重建了秘密電臺,同年他們的兒子李恒勝出生了,這給這個秘密的小家庭帶來了一絲歡樂。
此時,這里的環境依舊像曾經那么惡劣,但為了心中的信仰,李白義無反顧。
為了更好的掩護電報的發送,李白白天正常上班,深夜向黨組織傳遞情報,早出晚歸的高壓工作讓李白身心疲憊,但是為了成功的傳遞消息,李白始終堅持。
1948年解放戰爭形勢迅猛發展,進入了戰略決戰階段,戰斗在敵人心臟的華東情報人員獲取了敵人大量的軍事情報,這些十萬火急、標注絕密的情報接連不斷地被轉到李白的手里。
而國民黨反動派也預感到末日來臨,他們竭盡各種手段,以采取分區停電、暗中抄收信號來偵測中共地下電臺。
李白深知,危險已經逼近,但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為了上海的紅色電波永不消逝,他向電臺負責人劉人壽鄭重提出應抓緊時間建立預備電臺。
這年12月30日凌晨,李白正在發一份非常重要的情報,敵人突然包圍了他的住所。
李白察覺到了危險,隨后當機立斷地讓妻子裘慧英帶著孩子暫避在樓下鄰居家,而他鎮定地發完了最后一封電報,并銷毀電報稿和密碼本。
國民黨特務把李白押到淞滬警備司令部刑訊室里,他們發瘋似的對李白進行了長達30多個小時的連續審問:
用鉗子拔光了李白的指甲,把竹簽子釘入了他的手指,老虎凳上的磚塊一直加到五塊,還灌辣椒水,用燒紅的木炭烙在李白的身上。
36種刑具把李白折磨得死去活來。李白每次昏死過去,又被冷水澆醒,而這些都沒有摧毀共產黨員的堅定信念。
李白堅不吐實,敵人始終沒有能夠從他口中得到一點想要的信息。
1949年4月初,國共和談的氣氛漸漸地濃厚起來,國民黨反動政權在偽裝和平的情況下,對李白一家稍稍和緩。
4月23日,裘慧英接到李白從南市蓬萊警察局看守所的來信:
慧英:
本月二十二日(星期五)下午,我由警備部解來南市蓬萊路警察局看守所寄押。
這里房間空氣比警備部看守所好,但離家路遠,接見比以前要困難。你若來看我,要和舅母一同來,坐車時好照顧小孩。
聽說這里每逢星期一、五上午九至十時,下午三至四時可以送東西,因路遠來時請買些咸蘿卜干,或可久留不易壞的東西。
帶點現鈔給我,以便用時便利。炒米粉亦請帶些來,此外肥皂一塊、熱水瓶一只。
我在這里一切自知保重,盡可放心。家庭困苦,望你善自料理,并好好撫養小孩為盼。
祝好。
靜安字 四月二十二晚
幾天后,李白的妻子裘慧英抱著四歲半的兒子來到看守所對面的陽臺,叫著李白的化名“靜安”。
而此時,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李白已經不能站立,獄友把他舉起托到窗口。
許多年以后,李白的兒子李恒勝通過回憶,再現了當時裘慧英帶著他與李白最后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李白對她說:
“以后你們不要來看我了”。
她急忙問:
“為什么?是不是判決了?”
李白說 :
“不是,天快亮了,我希望的終于快來了(指上海即將解放),我能趕上最好,就算趕不上我今生已無遺憾了。”
1949年5月7日,李白、秦鴻鈞、張困齋等12名地下黨員被秘密押至浦東戚家廟殺害。
李白犧牲時年僅39歲,距上海解放只有20天。
他最終還是沒堅持到看見勝利的果實。然而,那道從黑暗中發出的電波,卻永不消逝!
20天后上海勝利解放,裘慧英日夜尋找李白的下落。
行文至此,便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5月30日,上海市長陳毅火速下令公安局專門成立一個專案小組,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李白同志的下落。
最終調查組在浦東挖到了李白等12名烈士的遺體,他們渾身彈痕累累,慘不忍睹。
裘慧英悲痛不已,后來他們的遺骸被遷入上海龍華烈士陵園。
陳毅得知李白遇害消息后,也即刻給李克農發了一封電報,他在電報的最后寫道:
“血債要用血來還!”。
1951年,在不斷地追捕和調查下,殺害李白的“劊子手”葉丹秋成功落網,并被處以死刑。
得知李白已經犧牲,李克農痛惜不已。此后多年,他一直沒有忘記這位英雄,1957年他頂著潘漢年已被逮捕的壓力,向中央提議:
“要拍一部電影,表現戰斗在敵人心臟的英雄李白!”
1958年,八一電影制片廠根據李克農的回憶,以李白為人物原型拍攝了《永不消逝的電波》這部電影。
電影一經播映便風靡全國。
2009年9月14日,李白被評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做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之一。
李白等革命烈士雖已逝去,但是,他們的精神卻如同電波般永不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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