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提升幸福感的一切
最近,我跟女友們一起去看了《好東西》。
在黑暗的影廳里,被自己和朋友們頻繁發出的笑聲、掌聲、抽泣聲,以及偶爾會有的借紙巾的聲音環繞,讓我覺得安全又幸福。
散場之后,如果不是跟朋友聚餐,我不好意思當著朋友面繼續哭,要不然我可能會再哭半小時。
我后來把《好東西》推薦給了我媽。她買了三張票,喊了兩位閨蜜一起去看了。
我本來擔心,她們看了不喜歡,也怕害我媽在朋友那吃力不討好。
結果,她看完告訴我,她們都很愛,還讓我以后多推薦類似電影。
雖然我不知道我媽和阿姨們,具體是被什么打動。
但我們兩代人都喜歡它這件事,讓我觸摸到了跨越代際,相互理解的可能性。這也讓我對《好東西》在喜歡之外,還多了一層感激。
我也想展開聊聊,片中那些讓我心有所動或腦有所思的點。
1
劇中開頭有一個場景是,鐵梅去接茉莉放學,發現茉莉被留下來排練,居然是因為茉莉被選為臺下鼓掌觀眾。
鐵梅讓茉莉拒絕,覺得觀眾不需要排練。
茉莉不愿意,說「老師說過我好幾次,沒有團體意識, 脫離大眾」。
我看到這里,又想笑又心疼茉莉,以及小時候的自己。
我還記得,小學時,一到學期末,老師就會給每個孩子寫評語。
我的評語里不時會出現「集體觀念較薄弱、需要注意團結同學」這樣的字眼。
小時候的我也不是不想團結同學,而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老師口中的「團結同學」。
現在的我想抱抱當年那個困惑的小姑娘說:
「沒事,你從小就很擅長自得其樂。你的這個特質給長大后的你,帶來了不知道多少好處呢。
而且,正因為你喜歡和討厭都寫臉上,你一路都有交到真心好友。
再偷偷劇透一下,你幼兒園就認識的好朋友,現在也還是你的好朋友。」
2
鐵梅想讓茉莉學打鼓,茉莉不愿意,懟鐵梅:「你之前說我什么特長都不用學,讓我快樂長大。」
小葉在一旁說「我覺得創造的快樂和觀眾的快樂是不一樣的。」
茉莉問「哪不一樣?」
小葉說「做觀眾只有快樂和無聊,會越來越無聊。但是創造會痛苦,快樂才會顯得很珍貴,很有成就感。」
我聽時一邊點頭,一邊想,做觀眾,我只能從已有的別人的創作里選我聽什么、看什么。
但如果我想體驗的,是還沒有人創造的東西呢?
這時做觀眾就不夠了,我得靠自己把我想要的那個東西創作出來。
而且,創造更妙的地方是,它會讓人看見自己。
我們無法直接看到自己的靈魂,但我們可以通過創作賦予腦中無形的念頭以實體,比如把它變成一首詩,一幅畫,一本書、一棟建筑……
我們的每個創造物都是我們的靈魂分身。通過創造,我們得以觸碰自我靈魂。
3
茉莉面對勸她學音樂的大人,她一開始的態度是:「我什么都不想學,你們煩死了。」
樂隊鼓手小馬說:「小時候我媽也逼著我學鋼琴。」
鐵梅恍然:「所以你才會這么多?」
小馬解釋:「不是,她死了以后,我才愛上音樂的。」
這句一出,影院里響起了一陣笑聲和掌聲。
你完全能從這句,腦補出小馬和他媽媽的關系。
即便小馬心中有愛音樂的種子,后來也真的愛上了,但當小馬被媽媽逼著學鋼琴的時候,他是無法愛的。
人在被外力強迫時,心被反抗占據,是沒有空間去愛去享受的。
而當媽媽,這個小馬需要反抗的對象消失,他才有機會看到內心對音樂的感情。
人世間有一種悲劇,是你本來有機會愛上的事物,因為被要求去愛,反而愛不上了。
4
有一個電影場景,我沒怎么看到有人提,但格外打動我。
是一行人在日料店吃飯。
聊到小馬媽媽去世的事情,茉莉說「我媽要死了,我得哭死」。
鐵梅趕緊安慰她:「死不了」。
茉莉繼續問小馬「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小馬說:「打鼓啊彈琴啊唱歌啊。」
「就這?」
「當然不光這些,但是要沒這些,還真不知道怎么活下來。」
聽到小馬的回答,之前一直拒絕學打鼓的茉莉當即下定決心:「那我也要學。」
茉莉學打鼓,是為了應對未來的分離。
她害怕媽媽在時間中消失,但九歲的她也已經知道,死亡不可避免。鐵梅那句「死不了」無法讓她放下恐懼。
她想找到一個能讓她在未來那個「媽媽不在了」的世界里,依然愿意繼續活下去的東西。
她看見了未來的心碎,并提前準備用藝術來包裹那份心碎了。
和重要他人分離的焦慮,成了她此刻擁抱創作的動力——這或許也是藝術創作的起源。
用古人的話說,「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
人們唱歌是為了寄托情思,人們哭泣是因為有所懷戀。
5
其實《好東西》開場不到十分鐘,從那句「你說你要做記者做到死的」出來,我就開始哭了。
我也曾經以為自己會一直做記者。
我當年從法律轉行做新聞,還在實習時,行業前輩無心的一句「熱情不值錢」就能讓我偷偷抹淚,因為那時的我覺得自己除了熱情一無所有。
看完《好東西》回來后,我翻了自己2010年、2011年剛做記者頭兩年寫的日記。
「從記以來,賣字為生。偶爾被動閹割,時常自我閹割。所謂新聞理想,自己持守多少。雖然我一直說自己沒什么理想,為什么某些時候還是心意難平。」——
這是14年前的2010年11月11日,我日記里的話。
「那時候我要干我最喜歡干的 不管掙錢多少 所以我的工作就是一個寫字的
一開始我就是想用筆發發牢騷 可是誰知道一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
俗話說活人不能給尿憋死 只要我有筆 誰都攔不住我
這就是我的事業 更是我的興趣 還能有什么工作比這更來情緒呢
錢雖然不多 所以我并不太忙 正好剩下的時間讓我琢磨活著的意義」
——這是2011年3月19日,我在日記里摘抄的崔健《藍色骨頭》的歌詞。
而現在我想,我不會做記者做到死了。
但我會一直寫字寫到死吧。
希望如此。
6
片中最讓我想媽媽的一段是小葉放她錄下的聲音,讓茉莉猜來自什么場景。
茉莉會猜,「熊貓吃竹子」、「海豚跳進了大海里」、「巖漿爆發」……
但其實,那些聲音采樣自鐵梅的日常,她在掰斷菜梗、在把蔬果扔進水盆里、在用攪拌機做果蔬汁……
這段拍得如此溫柔,如此詩意,如此浪漫。
我看得一直哭一直哭。
我會想到自己的媽媽。我一百萬次地怪她恨她,但也一百零萬零一次地愛她牽掛她。
我看時,也會想到一件小事。
高中時,她想讓我吃得干凈有營養,又想給我節省時間,于是每天中午、晚上都蹬個自行車去給我送外婆做的飯(因為我媽不太會做飯)。
有天,她把飯盒拿給我的時候,我能看到她手破了,褲子上也有灰,她說「路上摔了,但飯盒沒事,你趕緊吃」轉身就騎著車走了。
我后來走到了媽媽、外婆未曾走到的地方,看到了更遠處的風景。
而這一切,離不開女性長輩們的攜手托舉。她們的付出,我體會到了一部分,更多是我未曾留心的。
這也是女性們生活的常態,女性所做的大量照護工作和情緒勞動,被視為理所當然。
但用《看不見的女性》書中的話說:「確保女性的生活和視角走出陰影」,「這對世界各地的女性都有好處…這往往也對全體人類都有好處。」
7
小葉喝醉了,鐵梅照顧她時,小葉問鐵梅,自己是不是很沒用。
鐵梅說「你只是有點缺愛。」
小葉喃喃:「我媽沒有不愛我」,「我媽難道不愛我嗎?」。
鐵梅安慰她,她媽媽只是愛的方式可能不太對。
小葉自言自語「沒有媽媽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對吧。」
這段看得我痛哭。
咱們東亞小孩多少都想過這個問題:「爸媽真的愛我這個人嗎?還是愛那個優秀的、符合他們期望的我?」
年少時,想到頭痛,也想不明白。
我現在覺得,人的情感世界,真相是混沌的。
因為情感是流動的,變化的。
往往我們愿意選擇相信什么,澆灌什么,就會創造出什么。
我愿意相信他們愛我,只是很多時候,愛的方式不對,而不是不愛。
并且,除了血緣上的家人,我也有我主動選擇的親人。
那些和我通過雙向選擇而互為彼此親人的朋友們,非常知道如何以我需要的方式愛我。
我也知道,我有能力也有意愿,以自己需要的方式保護自己,照顧自己,愛自己。
8
小馬和小葉聊天時,小葉告訴小馬,他爸給自己打電話了。小馬讓小葉快拉黑他爸。
小葉問小馬:「雖然他不是個東西吧,但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馬以為小葉要說他怎么這么絕情。
結果小葉說「這么自由,什么也沒法綁架你。」
小馬說:「因為我拒絕綁架,所以我相對自由。」
我看得猛點頭。因為「拒絕綁架」就是我一直踐行的人際關系準則。
我之前還跟朋友說過:接受父母的情感綁架,就是人生不幸的開始。因為沒有比喪失自主性,更毀滅一個人的事了。
小馬在這段里,還有句臺詞「我都和父權決裂了,我還能是loser?」也讓我想鼓掌。
如果我們不在乎在父權社會的評價體系中,自己是不是Loser,我們會自由很多。
對男性是,對女性也是。
我越活越覺得,如果我們女性能把「瘋」,把「太過自我」這些詞,視為對自己身上蓬勃到無法被馴化的生命力的禮贊,我們會發現,自己可以活得暢暢快快。
9
小馬在知道鐵梅原來做過調查記者后,問鐵梅「怎么不干了?」并自作聰明說:「太忙了也沒法帶小孩」。
鐵梅反駁:「再忙我都帶得好好的」。
小馬會揣測鐵梅因為「帶小孩」而不做記者,可能因為他默認女性會優先考慮孩子,會把育兒放在工作之上。
即便小馬沒有惡意,這種默認背后的偏見依然讓人感到不適。
我也遇到過類似的性別刻板印象情況。
我單身時,就有人在知道,我的工作不需要坐班后,點評道:你以后結婚了,養孩子比較方便,你能邊在家工作邊照顧孩子。
在他看來,我作為女性,一定會婚育,并且會承擔主要育兒責任。
但其實,婚育是選擇,而非義務。
育兒也不只是女性的事,男性也應平等參與。
10
小葉和小馬鼓勵茉莉嘗試玩架子鼓時,茉莉問了一句「女孩兒應該怎么打?」
小葉說:「你怎么打,女孩兒就怎么打。」
我特別喜歡這句。
也會想到自己成長過程中聽過的規訓:「女孩不能爬高上低」,「女孩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你看你一點都沒個女孩樣」……
但實際上,我不需要自證我有做女性的資格。因為我就是女性。
「女性」不應該是一種指向狹隘的規訓。
當每一個女性都用自己喜歡、舒服的方式去生活時,「女性」這個詞所蘊含可能性就會變得廣闊無比。
像我現在是一個寫字的人。我不需要思考,女性怎么寫作。因為我怎么寫作,女性就怎么寫作。
當我們拋開刻板印象去活,那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會擊碎刻板印象。
我們可以一起開拓對「女人可以是什么」,「女人能做到什么」的想象。
和這個打鼓場景,形成互文的是在鐵梅家的飯桌上,前夫哥說想教茉莉打拳擊,茉莉說「我就不想打拳,一點都不淑女」。
鐵梅問她:「誰教你的?土不土?淑女這個詞早該淘汰了!」
孩子不會憑空生出「做淑女」的想法,這一定是從社會文化中習得。
而「淑女」往往指向的是安靜少動守規矩,它強化了性別刻板印象,限制了女孩的多樣性發展。實際上,女孩也可以活潑多動愛冒險。
美好的人格特質,應該是男女通用的,是普世的。
對于那種用性別為依據,給女人指定一套行為規范,給男人指定另一套的行為,我只想借用鐵梅的詞來說:「土不土?」
11
鐵梅和小馬意欲春風一度時,小馬撕她衣服,被鐵梅制止:「你撕我衣服干嘛?你怎么不撕你自己的呢?」
小馬道歉,并解釋,他看片里都在撕,就以為是可以撕的。
鐵梅說,「那些片是男人拍的,根本就沒有征求過女人意見。」
小馬試圖給自己挽尊:「有的人確實也喜歡。」
鐵梅回:「不代表我就喜歡」。
小馬辯解:「那突然停下來問你,能不能撕,不也挺破壞氣氛的?」
「氣氛不會被禮貌破壞,只會被不禮貌破壞。」鐵梅一針見血。
我看到這里,會想到,很多言情劇中,會有男主對女主強吻的行為。
比如,我最近偶然看到韓劇《聽見你的聲音》里的一個片段,是男主在海洋館強吻女主。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這個劇時,因為當時的我還沒有發展出女性主義視角,于是光顧著欣賞兩人的美貌,并沒有意識到糖里的毒。
但我現在會意識到,如果我們把類似的強迫性親密行為正面化浪漫化處理,可能會誤導觀眾在實際的兩性交往中難以清晰辨別侵犯與浪漫的界線,也會忽視在親密關系中獲得「同意」、尊重對方意愿的必要性。
不論是男主強吻女主,還是男主不問就撕女主衣服,這類情節在文藝作品中反復出現并被美化,也會強化不平等的性別權力關系:男性才有主動權、決策權,女性只能被動、順從。
而且,這類情節,也可能會讓曾經被性騷擾過的人感覺到不適和痛苦,對真實受害者造成二次傷害。
而《好東西》則用很簡單的一句「氣氛不會被禮貌破壞,只會被不禮貌破壞」,向觀眾做了一個關于性同意的科普——
在做出親密舉動前,先問一下對方,獲得允許了,再做。
我看《好東西》時,也會感慨,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拍強吻的電影,而像《好東西》這種科普性同意的片子還是太少了。
而且,它拍得還那么輕松好笑。
在后面,小馬要羞愧離開時,鐵梅喊他回來,說了句「以后不要撕就好了,要給年輕人機會。」
我注意了一下,全場觀眾,都在爆笑。
這一筆真是太妙了。
類似的處理,在片中還有很多。
比如鐵梅讓記者少吃一點,記者說:「你不能增加女性容貌焦慮」。
鐵梅無奈:「你吃的那個是我的」。
我喜歡這種「道理也講了,樂了逗了」的處理,用輕盈的方式觸碰沉重的議題。
良藥外包糖衣,更好入口。
12
茉莉曾不滿小葉「每天喝酒」。小葉說,自己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后來小葉和鐵梅聊天時,提到戒酒這事,小葉說,「我都沒想過我會因為這個原因戒酒。」
鐵梅說:「有人在乎你了,你就不能再做某些事兒,尤其是傷害自己的事。你會有勇氣,有動力去追求真正的自由。」
「我可以嗎?」小葉問。
鐵梅答:「有我陪你呀。」
這段看得我心軟軟。
如果你想讓一個人學會自愛和愛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充分愛她。
我很喜歡畫家幾米的一段話:
「親愛的上帝,請原諒她。她曾無情地咒罵這個世界。請您懲罰她,讓不愛她的人愛她,讓她不愛的人也愛她。」
一個人吃過好東西,自然就能分辨出哪個好吃,哪個不好吃。
辨認愛也是一樣。
而且,愛不是只能從性緣或血緣關系中獲得。
一個人即便沒有溫暖的親人與戀人,她依然有機會從朋友、同事、導師等人身上,學習健康的人際互動方式,獲得理解、支持與愛。
電影里,小葉就從與鐵梅、茉莉的關系中,感受到了愛。
而愛你的人,會希望你活得舒展自由。
當小葉不太確定自己是否真能如鐵梅所說,追求真正的自由時,鐵梅說自己會陪著她。
很多時候,我們一個人做不到的事,有人陪伴,甚至只是有人相信我們能做到,我們就可以做到。
因為被看見、被陪伴、被相信,都能給我們注入心理能量。
像我之前想申請出國讀書,覺得過程瑣碎麻煩。而朋友金娜告訴我,你沒問題的,我陪你一起。
她告訴我申請流程、提醒我考語言成績、幫我檢查材料…在她陪伴下,我發現,這件我原來以為很難的事,也沒有那么難。
13
鐵梅被網暴并感受到這事波及到女兒茉莉后,陷入自我懷疑,覺得自己什么都沒做好,什么都搞砸了。
小葉說:「裁判是誰啊?為什么就不能搞砸?」
鐵梅說:「因為我是一個女人,是個媽媽,我必須要做好。」
「可是你也是一個人,你不是超人,是人就是會做不好,會脆弱,會無能,會需要幫助啊。」小葉說。
這段我看時眼淚一直在流,會想到那些懷疑自我價值、崩潰大哭的深夜。
幫我走出來的是,「接受失敗,讓我自由」的心態。
以及,我知道即便失敗了,我依然可以再次嘗試。
愛我的人關心的不是我的成敗,而是我的成長。
片中鐵梅接著跟小葉說:「這個游戲的規則不是這樣。」
小葉回:「我們不要玩他們的游戲了。」
鐵梅疲憊:「或許你可以,但我不行。」小葉說:「你也可以,我會陪你的。」
這里,和前文鐵梅跟小葉說的那句「有我陪你」形成互文。
鐵梅給小葉的能量,增長并回流到了鐵梅體內。
愛出者愛返,是也。
14
腿受傷的小葉,和茉莉與瑪雅兩個小女孩見面時,說:「我會好好活著,等你們長大,建立一個新的游戲。」
我會想,為什么小葉會是那個能想到、敢想到要建立新游戲的人?
然后我想到了小葉剛出場和門衛大爺的那場對手戲。
她隨口編瞎話說,自己是胡醫生的后媽。
后來,她跟茉莉聊作文,也沒去過法國的她張口就說了一段關于看到燒毀后的巴黎圣母院的感想。
這些「胡說」背后,其實能看到,小葉的想象力。
想象力,是保護小葉逃離糟糕過往的超能力。
她在原生家庭里,承受來自父母雙方的精神和身體暴力,但她沒有認命,她會想象更好的生活,她跑出了家,也斬斷了暴力的循環。
想象力,也是她身上天真浪漫的孩子氣的來源。
她愿意看到甚至想象他人身上的好,也敢于想象,一個更好的世界。
想象力,更是她想建構新世界的動力。別人看不見的,她通過想象看見了,并相信會實現。
「不切實際」和「Dream Big」 ,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的事。
她能成為那個敢于說要建立新游戲的大人,因為她體內有一個充滿想象力,覺得一切皆有可能的孩子。
15
片中,最讓我感到治愈的場景是小葉和茉莉在沙發上聊天那段。
看得我滿臉是淚。
當時小葉看了老師給茉莉作文寫的說茉莉是寫作天才的評語,小葉問茉莉「你媽知道(你是寫作天才)嗎?」
茉莉說:「她老夸我,我都不信了」。
小葉告訴茉莉,她媽媽從來沒有夸過她。
茉莉問「一句也沒有?不夸你眼睛大嗎?」
小葉輕描淡寫提到了媽媽嫌自己眼睛大,「她說,你眼睛大得瘆人」,「你要是再敢這么看我,小心我抽你」。
「我眼睛跟我媽長得一模一樣,她也是那么看我爸的,然后我爸就把她暴打一頓,連我一起打。」
茉莉聽完,看著小葉說:「你的眼睛很美,很亮。我喜歡你看我。你怎么看我都沒事。」
銀幕里的小葉哭了。
茉莉用手指蘸了她的淚水,放進嘴巴里:「你的眼淚也很好吃」。
銀幕外,不受控的眼淚滑到我嘴角邊。我舔了舔,也很好吃。
那刻,我代入了被茉莉溫柔凝視的小葉,我感覺自己是安全的,是被呵護的。
我被看見了。不是作為一個物品、一個性客體被打量,而是作為一個人,被另一個人看見,這個看見里有愛意有肯定,但沒有占有欲。
我皺巴巴的心,被這目光泡開了,盛滿了柳暗花明的溫柔。
16
鐵梅和小葉吵架的場景里,鐵梅問為情所困的小葉「你為了一個男的,你人不人鬼不鬼,你像話嗎…愛男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嗎?」
小葉說「不值得驕傲,但我也不羞愧。」
鐵梅恨鐵不成鋼說小葉:「你應該羞愧。」
小葉反駁「是你懦弱,你害怕受傷,你連跟人人看場電影你都不敢。」
鐵梅氣急:「我告訴你,我沒空,我沒有興趣,我沒有被洗腦,沒有男的值得這樣。」
小葉說:「男人還是很好玩兒的。那我有開心的時候,你也有啊。」
鐵梅說:「我不是你們這樣的閑人,你們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談戀愛就行。」
從這段對話里,能看出,鐵梅更在意女性的自我實現和獨立意識,而小葉更在意個人情感體驗。
鐵梅想用自己的「正確」去「教訓」小葉,卻忽視了女性應該有多樣的選擇權。
而追求情感的小葉,則對戀愛中潛在的不平等權力結構缺少足夠的警覺。
她為了維系和胡醫生的關系,戴上面具,假裝自己是個「很會偷情的媽媽」。她戀愛中的「開心」,建立在壓抑自我,迎合對方上。
從這場吵架中,能看到,雙方各有各的局限性,也各有各的先進性,而且她們其實是互補的關系——
小葉指出鐵梅害怕受傷、回避情感關系;鐵梅提醒小葉保持獨立,重視自己感受。
而后面情節的發展,也能看到兩人各自的變化——
鐵梅更愿意嘗試讓親密關系往深處走,比如,會請小馬來家里看電影;
小葉則會更誠實面對自己,不再迎合他人,比如,告訴胡醫生自己之前捏造身份,騙了他。
她們彼此愛著也相互影響著,變得更勇敢了。
17
片中的男性角色,也有可愛之處——
舉止文明,沒有攻擊欲,被指出問題也不會惱羞成怒,雖然有時候反省也反省不到點子上,但還是會自我反省。
在現實生活中,遇到他們,我會愿意相處,而不是轉身快跑。
但有些片段,還是會讓我驚訝于他們的腦回路。
比如,前夫哥跟小馬說,你不要幻想鐵梅對你認真,因為我已經把她傷透了,治不好了。
比如,胡醫生會覺得,小葉撒謊是因為愛他,「自殺」也是因為愛他,總之,小葉做什么,都是因為他。
這種認為「女性一舉一動,都與我有關」的滔天「自信」,讓我嘆為觀止。
他們之所以會這么想,大概是因為他們習慣了自己是關系的「主導者」,過度自我中心,認為女性的選擇應當受到自己影響。
片中,也借小馬之口點評了這類男性,「病得不輕」。
18
小葉和鐵梅在水果店時,小葉說覺得小馬配不上鐵梅,鐵梅反問「那個誰配得上你嗎?」
「那我們應該配什么呀?」小葉問。
鐵梅笑:「配把機關槍。」
這句是調侃,但如果將槍械視為科技進步的象征,那么科技的發展確實會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生產力更加依賴于腦力,而非體能優勢,也可能緩解因體力差異導致的兩性不平等。
我當時看到這里時,還想到了動畫《Dr.STONE 石紀元》里的一個場景:
正派男主和反派男主在對決,正派團里的一位不被反派放在眼里的女性角色,趁機用火藥制造了爆炸,困住了反派,轉敗為勝。
她當時想的是:「科學讓所有人變得平等。」
這當然是一個很理想化的表述。
因為現實中的不平等仍受社會制度、文化環境和資源分配等諸多因素影響,但如果有更多女性掌握科技、擁有權力,成為那個切蛋糕而非被動等著分蛋糕的人,也會有助于兩性平等的到來。
19
茉莉在電影開頭,乖乖排練當觀眾,她還告訴對此不解的鐵梅,「我喜歡當觀眾。」
但后來,她會離開排練廳,跟老師說:「我不想鼓掌,也不想表演做觀眾,我不是一個機器。」
而到了結尾,她又說:「我還是喜歡做音樂的觀眾。」
看似兜兜轉轉,回到原點,但內里其實「輕舟已過萬重山」了。
不過,她的變化是怎么發生的呢?
她最初鼓掌,是出于喜歡,是內驅力推動。但當老師要求她,表演鼓掌時,她的內驅力,就被外驅力打擾了。
從她說,老師說她沒有團體意識,也能看出,她會繼續做觀眾,有一部分原因變成了怕被批評。
但后來,她發展了寫作、打鼓的才能,在作文里沒撒謊,只是如實寫了去平遙的經歷,也得到了語文老師的正反饋,她還從對媽媽生活的觀察中,意識到,「我正直勇敢有閱讀量,我不可憐」……
所有這些都讓她更確信自己的價值,更敢表達自己感受,她逐漸敢于說出,「我不想表演做觀眾」。
而且,當她不會樂器的時候,她很難分清,自己是喜歡當觀眾,還是只能當觀眾。
當她會打鼓了,也走上舞臺表演過了,有了不同體驗的比較,她于是發現,當下她更喜歡當觀眾,不是表演鼓掌給領導看的那種,而是自己享受音樂,聽到精彩處盡情鼓掌的那種。
20
茉莉要在Livehouse演出時,因為擔心被罵不敢上臺。
鐵梅寬慰她「你不上臺,不暴露自己,別人是不會注意到你。
但是我們活在社會里,還要活那么久,一定會暴露的,早點或者晚點。
就像你的作文,總會有好評,但一定會有差評。你不能因為害怕差評,就永遠不寫作了。」
這段看得我猛點頭。
鳥活著需要躲槍子,但終究不是為了躲槍子而活。
我現在在寫的這篇,我知道也會有差評。
但評價是別人的事,寫下去是我的事。
21
家里到處種的菜、被上網課影響的孩子視力、街道上響起的《明天會更好》的歌聲…我在片中也看到了創作者輕輕放進去的共同記憶。
小葉和茉莉聊被火燒過的巴黎圣母院時,說的那句「文明也許不是一直在前進的」,也是一句對當代人的提醒。
而如果讓我從片中選一句最喜歡的話,我會選:「正是因為我們足夠樂觀和自信,才可以直面悲劇。」
愿意指出問題,是因為心中還有熱愛和期待。
鐵梅當年寫過的句子,被長大后的女兒茉莉讀到,并記入心里,這就是薪火相傳。
在這樣的接力中,新的游戲,或許也會逐漸成形。
-預告-
最后也預告一下,我和朋友梁秋陽錄的聊《好東西》的播客,近期也會在「雅君FM」里更新。
還沒訂閱的朋友可以先掃碼訂一下PS:喜馬拉雅、網易云也有。
我們在播客里聊的,和我在文章里寫的,重合度大概不到一成。我們聊了很多其他好玩的內容。
等我剪出來,也會來公號說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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