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河北之于北京，“那么近，那么美，周末旅游到河北”，日本因為離江浙滬2-3小時的航空距離，正在成為江浙滬打工人的后花園。

你無法乘坐飛機直達每個中國城市，但卻能直達諸多日本縣市，實現(xiàn)“村村通”。疲憊的“特種兵”甚至利用周末時間就能去趟日本，周五晚上在東京泡湯，周一凌晨回來還能趕上打工。

有人一年去了13次日本，卻發(fā)現(xiàn)，當旅行的頻次越來越高，旅行的目的地越來越遠，意味著撫慰打工之痛的安慰劑劑量也越來越大。

文 |奧利

編輯|張樹人

運營|小二郎

日本“村村通”

就像河北之于北京，“那么近，那么美，周末旅游到河北”，日本因為離江浙滬2-3小時的航空距離，正在成為江浙滬打工人的后花園。

根據(jù)B站Up主“偶是灰機”統(tǒng)計，今年暑期，上海赴日航班每周522對，平均每天約75對。同城旅行網(wǎng)數(shù)據(jù)顯示，目前上海每天直飛東京的航班就超過60個，每周400多次。杭州和南京每周也各有約100個航班以日本為目的地（包含轉機）。

眾多航班中，有經(jīng)驗的打工人會搶到性價比之王。在上海從事游戲行業(yè)的歐文，年初加入了一個機酒甩賣群，群主是專做日本出游的旅行社，不定期發(fā)1000元出頭的往返機票。最震撼的一次，歐文看到了雙人往返大阪的機票加上4天酒店，每人只要1299塊，是絕對的白菜價。而那個甩賣群，群友也大多是上海打工人。

他額外關注了被譽為“空中綠皮火車”——春秋航空的淘寶店，偶爾也會推送廉價機票。淡季飛到大阪的單程機票只要400元左右，他手速飛快，搶到之后就說走就走，憑借這兩個渠道，今年上半年，歐文幾乎每個月去一回日本，去日本的頻率，比他回老家還勤。

▲從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出發(fā)，最快1小時55分鐘即可到達大阪關西國際機場。圖 / 視覺中國

大量帶著中國航空公司標志的飛機降落在日本北邊白雪皚皚的北海道，南邊夏日風情的沖繩，中部商業(yè)發(fā)達的名古屋，把江浙滬人送往日本旅行的目的地。你無法乘坐飛機直達每個中國城市，但卻能直達日本縣市（注：日本的行政單位，一級為都、道、府、縣，二級為市、町、村）。比如魯迅先生留學過的仙臺市、陽光玫瑰葡萄的老家靜岡縣、生產(chǎn)電子產(chǎn)品的小松市……都有來自上海的飛機降落。因為免去了抵達日本后再轉車的勞頓，這些航線被網(wǎng)友戲稱為“日本村村通”。

從事奢侈品行業(yè)的陳蟹肉，是在佐賀機場見證了“村村通”的實力。那是個日本南部、九州地區(qū)的小城，“那個地方小眾到什么程度？機場本身就特別小，只有三個入關的關口，外面就是農(nóng)田”。陳蟹肉喜歡飛到世界各地游玩，從沒見過那么簡陋的機場，上海竟然有飛機能飛過來。

更神奇的是，過了海關，撲面而來的竟然是中文，三位阿姨熱絡地跟每位游客打招呼，引導大家排隊入關。陳蟹肉猜測，來這兒的游客大部分是中國人，也有少量韓國人，因為一共有4位阿姨，剩下那位說的是韓語。

從去年開始，“特種兵”成了打工人旅行的關鍵詞，到了今年，它的前面加上了一個限定詞“周末特種兵”，也就是說，法定節(jié)假日的出游已經(jīng)無法喚醒日常工作的麻木，周末兩天也要抓緊利用起來。如今，國內(nèi)的風景都看過一遍，該看看國外的了。當旅行的頻次越來越高，旅行的目的地越來越遠，意味著撫慰打工之痛的安慰劑劑量也越來越大。

好在便利又廉價的機票，讓江浙滬打工人有了治愈的機會。

有一次，陳蟹肉買了周五的機票，晚上9點落地，她沖進東京成田機場內(nèi)的溫泉酒店入住，準備先好好休息一晚，再開始兩天的旅行。沐浴著40度的熱水，躺在浴缸里看東京夜景，一切折騰都值了，“上一秒你還在公司加班，下一秒人在溫泉里緩緩”。

▲電視劇《了不起的女孩》。圖 / 網(wǎng)絡

作為日本旅行愛好者，陳蟹肉一年往返日本13次之多，她總結出了經(jīng)驗：上海飛福岡耗時最短，只要2個小時。要是買周五晚上的機票，可以周一凌晨回來，正好趕上上班。兩天的行程不用帶太多東西，她進化出不帶行李箱、拎包就走的技能。

去日本實在太方便，對比之下，最難的路，是從家到浦東機場的路——遇上堵車，能耽誤兩個小時。

根據(jù)日本觀光廳的數(shù)據(jù)，2023年10-12月，來自上海、江蘇、浙江的旅客占所有中國旅客的57.2%，近六成飛日本的機票是讓江浙滬人買走了。

去日本旅行的江浙滬人太多，一位初次到日本鄉(xiāng)下旅行的上海網(wǎng)友很是震撼：上海人太能溜達了，在一個這么鄉(xiāng)下的地方，除了日語 ，竟然聽到的都是上海話？有一種離開了江浙滬又沒完全離開的微妙感。

大廠“周末特種兵”

上海互聯(lián)網(wǎng)人李山是在3月一個周六的凌晨坐上了飛機。他幾乎一夜沒睡，凌晨2點起床，3點到機場，6點起飛，在飛機上淺淺瞇了一覺，兩個小時后開始了高強度旅游。

先在落地的大阪機場吃個飯，然后趕到京都citywalk，從清水寺走到二年坂，沿著石頭鋪的坡道爬了一路，再到村上春樹最喜歡的跑步路線——鴨川河畔，暴走兩萬步。走到八點，吃過晚飯，李山又走出來看京都的夜景，直到11點，才回酒店休息。特種兵的行程還沒完，第二天，他多睡了一會兒，十點起床，出門去爬京都著名的嵐山，正是春初，山上的松柏翠綠茂密，大堰川在腳下細密流淌，看著開闊的山野，班味兒一掃而光。在山里邊走邊拍照，他玩到5點回大阪吃完晚飯，才戀戀不舍地去機場。

算上機票往返1300元，一晚的酒店和兩天的吃飯、交通，李山花了不到3000元。他覺得，這一趟，來得值。

▲日本京都嵐山，每年春天櫻花盛開，會吸引很多游客聚集觀賞。圖 / 視覺中國

在去日本旅行的江浙滬打工人陣列里，大廠人是最不可忽視的那一批。

上海的大廠眾多，除了拼多多、B站、小紅書，還有專門做旅行業(yè)務的攜程，以及各個游戲大廠，比如盛大、莉莉絲、米哈游、鷹角等。上海東部的張江區(qū)，新興的芯片企業(yè)正在批量造富。杭州則以阿里為絕對核心，西溪園區(qū)的產(chǎn)業(yè)園，每日吞吐著6萬阿里人。阿里、網(wǎng)易、吉利等車企，在過去許多年里共同抬高了杭州的房價。

大廠人牙牙發(fā)現(xiàn)，每到618大促或是雙11結束，去日本玩的同事就多了。平常的周一，也能看到剛從日本回來的同事在分發(fā)白色戀人餅干。今年的10月4號到10號，她錯峰出行，在日本玩了整整7天。

相比普通打工人，大廠的假期更多也更靈活。阿里每年有7天基礎年假，這個數(shù)字隨著工齡一起增加。阿里還有7天的陪伴假，在大約2022年左右，“抵制加班”的輿論聲音最大時推出。兩個假期加起來，有15-20天。假如是生育過的員工，孩子在3歲之前，還有單獨的育兒假。字節(jié)跳動跟阿里類似，但多了1天的搬家假，陪伴假也比阿里多出來3天。

假期最不富裕的小紅書和拼多多，前者仍在實行大小周，后者的核心業(yè)務每月拉工作時長排名，但基礎年假和病假都比普通企業(yè)多一些。最靈活的要數(shù)攜程，從2022年3月起實行 “3+2”工作制，所有員工都可以每周兩天在家遠程辦公，這讓攜程的離職率至少降低了三分之一。

豐富的假期是大廠人能隨時去日本旅行的關鍵，牙牙總結，周末加上一天年假，能湊出3天小長假，加上3天年假，就有5天中長假，要是狠狠心請上5天，一周7天的好日子即刻享受——不過，在大廠，大部分人也不敢這么休。

大廠人也是薪資收入站在頂端的年輕群體，一個上班3年的大廠人，擁有20萬元存款，或是1萬元的年納稅額不成問題，完全滿足日本簽證對資產(chǎn)情況的要求。在阿里園區(qū)內(nèi)，甚至有便捷通道辦理護照，不需要預約，幾分鐘就走完流程，7個工作日拿到。辦護照被列為“離開阿里前必做的N件事之一”。

江浙滬人圖日本近，大廠人圖日本“遠”。兩三個小時的航班距離就可以抵達異國，和日常工作產(chǎn)生短暫隔離。坐上飛機瞬間，可以將這周沒完成的OKR、下周的周報數(shù)據(jù)都先拋諸腦后。

▲去日本滑雪的年輕人。圖 /視覺中國

大廠工作，最重要的一個部分是跟人打交道。牙牙趕項目的時候，每天不停開會，對接不同的人，下班回到家一句話都不想說。但日本是個原子化社會，全員i人，走在街頭，不用跟任何人打交道，連烤肉店都有單人套餐，飯桌跟飯桌之間用擋板遮起來。她發(fā)現(xiàn)，她定的酒店是按照人頭收費，不會因為人多價格就更便宜，對獨自出游的人非常友好。遇到紅綠燈，人跟人之間至少保持30厘米的安全距離。

“在日本7天說的話，沒有在工位上一天說得多”，牙牙的嘴和腦子得到了深度放松。

同樣讓大廠人迷戀的，是從“牛馬”提升為“上帝”的錯覺。小敏第一次去日本，在大阪梅田的一家運動鞋專賣店竟然享受到“跪式”服務，“也就五六百塊錢的鞋”，店員全程跪在地上，幫小敏穿脫鞋，等到離開時，把她送到電梯口，幫她按好電梯，鞠了一躬，再目送她離開。電梯門一關，小敏火速打開微信，跟國內(nèi)的朋友說，“我低估了日本”。

她原本沒想著購物，只帶了一個箱子，沒想到回去時，箱子完全不夠裝，還額外拎了幾個袋子。回國之后，小敏決定要辦3年多次簽證，下次還來。

日本確實需要這群“上帝”的購買力。

據(jù)參考消息援引《日本經(jīng)濟新聞》報道，日本政府將恢復在新冠疫情之前間斷性實施的對華簽證放寬措施，以吸引更多中國游客入境消費。還有呼聲希望能夠對沖繩等特定區(qū)域開放免簽。

連茨城這樣“日本連續(xù)七年魅力倒數(shù)”的縣，也計劃重新開通直航，吸引中國游客前去參觀消費。

日本對人民幣匯率下降，加上退稅政策，確實也能刺激大廠人買買買，部分大廠人直奔奧萊和其他購物中心，在日本買Lululemon、始祖鳥、北面、montbell、Keen，普遍比在國內(nèi)便宜10%-30%。

牙牙經(jīng)常看到同事背著從日本買回來的LV，或是穿著拉夫勞倫、MiuMiu來上班。

特種兵式旅游主打說走就走。日本的電車和地鐵線路復雜、分屬不同的運營公司，需要提前做攻略。有些飯館需要提前預約，否則很可能吃不上飯。大廠人在旅行上依然發(fā)揮互聯(lián)網(wǎng)精神，有人制作旅行攻略，在網(wǎng)上出售，甚至能小賺一筆。

牙牙的旅行攻略是用飛書做的，一次旅行就是一個項目，她是PM（項目管理），老公是組員。牙牙在文檔里列出大標題、小標題、預算和時間節(jié)點，留出一些部分@她的愛人進來協(xié)同完成。

當飛書是辦公產(chǎn)品時，她備受煎熬，但當它用來做旅行攻略，卻格外好用。一天的時間被她細化到分鐘，顆粒度細到每一個半小時換一個景點，一天至少能去5個地方。

回來之后，她把那份文檔上了鏈接，售價9.9元，賣出去300多份。后臺數(shù)據(jù)顯示，大部分購買了文檔的是一線城市的女生，上海、北京、杭州、廣州相對更多。另一位大廠女生也把日本旅行攻略文檔上了鏈接，她的商品不叫PPT，改叫“JJT”（ 注：J人的PPT）。

旅張力

除了離得近，成本低，日本的“旅張力”也是吸引江浙滬打工人反復打卡的原因。

能一年往返日本13次，陳蟹肉的理由是便利。幾步就是一個便利店，或是自動販賣機，她還留意到，日本幾乎每個地方的洗手間都有母嬰室，對家庭出游非常友好。在日本出行，她的背包不會太重，不用額外帶水、紙巾，輕裝上陣，路上什么都能買到。

日本的交通網(wǎng)絡四通八達，某種程度上說，可以坐日本的電車、新干線、地下鐵去往任何一個城市。城市里的每個地方離車站的路程都不會太遠，走路可以解決最后一公里的問題。

▲日本東京街頭。圖 /奧利攝

對比歐洲，“完全是兩碼事，連買瓶水都很難”。她在法國旅行時，路上沒有便利店，想買水得找類似家樂福那樣的大超市。

歐洲雖然也有各類交通工具，但是很可能不準時。陳蟹肉的朋友曾經(jīng)去南法的一座小城市，一個小時一班公交車，車不準時不說，錯過了就得再等一個小時。雖然日本的出租車以貴著稱，一公里就要幾十塊人民幣，但歐洲更貴，“價格的數(shù)字跟國內(nèi)是一樣的，只不過單位是歐元”。在歐洲，45分鐘以內(nèi)的路程，陳蟹肉全靠徒步。

日本的社會秩序給人安全感。在福岡，陳蟹肉去看了花火大會，拿到一個序號，就可以帶上野餐墊，坐在規(guī)定的位置上。周圍有市集，小攤位上售賣零食、飲料，餐墊，雖然有些凌亂，但亂中有序，大家席地而坐，邊吃著食物，邊欣賞煙花。主持人拿著話筒活躍氣氛，煙花跟著音樂的節(jié)奏出現(xiàn)和消失，簡直像看了一場煙花演唱會。

看到各種顏色絢麗的煙花在離自己那么近的地方綻開，流星一樣張開雙臂落向大地，陳蟹肉想，“此生無憾了”。

花火大會進行到一半，有煙火落在附近的樹林里，火光越來越亮，陳蟹肉心里“咯噔”一下，她立刻想到韓國梨泰院踩踏事故，此刻現(xiàn)場也有上千人，怎么撤出場地是個問題。沒想到，消防車很快出現(xiàn)，主持人解釋，車就停在附近，讓大家不要驚慌。沒有人亂動，過了20分鐘，火被撲滅了。

日本的旅張力，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有別于國內(nèi)大城市的線下消費氛圍。由于線下店成本高、外賣系統(tǒng)發(fā)達，國內(nèi)的打工人普遍靠外賣搞定日常補給，最近流行的各種團購券還能省下不少錢。

但走在日本的大街小巷，被壓抑的消費欲望似乎又回來了。五顏六色的招牌和廣告張貼在建筑的立面、公交車的車身、電車的把手。奢侈品店扎堆開在臨近的街道上，巨大的玻璃櫥窗內(nèi)，店員熱情微笑，顧客流連在華麗的包包和首飾之間，每個門店都支持十幾種付款方式，包括alipay。隨處可見的居酒屋、小飯館，讓人重新渴望充滿煙火氣的線下連接。

▲刺身是最具代表性日本料理之一，很多游客都會去打卡。圖 /奧利攝

最重要的是，獲得這種氛圍感，花費的代價不必過高。

牙牙曾在杭州吃過人均400塊的日料，“難吃死了”。至于上海，日料更是貴到離譜，一頓omakase可以賣出5000塊的價格。但到了日本，400塊可以找到谷歌地圖評分4.5以上的居酒屋，吃一頓食材非常新鮮、分量也很充足的日料。

名古屋的早飯就像武漢的“過早”一樣，是當?shù)靥厣愋啡庠?jīng)在那吃了頓早飯，有不同口味的烤吐司，擺盤精致，外皮烤得焦脆，配一杯醇厚的咖啡，要大約人民幣25塊錢。陳蟹肉想著，這要是在上海，這頓飯得她付125塊。

更便宜的要數(shù)溫泉。陳蟹肉去過富士山下河口湖的溫泉，天高云淡，透過窗戶，富士山的倒影蕩漾在湖面上，雪像奶蓋一樣覆在山頭，一個人只要80塊，比國內(nèi)東北的澡堂子還便宜。

旅張力強，去的人多，這幾天，機酒的價格又在大幅增長，尤其是下雪的北海道，往返的價格破了萬元。打工人們在社交平臺所有有關日本旅行的帖子下面刷屏評論：“再貴不去了”，希望算法可以捕捉到他們的“威脅”。

威脅算法，還是因為想去，打工人需要這不遠不近的后花園續(xù)命。李山去爬嵐山的那天，本來想看櫻花，但當?shù)厝烁嬖V他，兩周后櫻花才會開放。山里一片綠色，櫻花沒有蹤影，正走著，突然看到一抹粉白色，一群人圍在周圍大聲的贊嘆。“還沒到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但是我們在山上唯獨就遇到了那一棵。”

▲還沒到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李山很幸運的遇到了山上唯一一棵櫻花樹。圖 /講述者提供

特種兵旅行太過充實，兩天像過了四天，仿佛做了一場夢。回到工位上，他遲遲進入不了狀態(tài)，對著文檔發(fā)呆時，好像自己還在日本。去日本旅行唯一的弊端出現(xiàn)了：旅行兩天，要用一周來懷念。

（講述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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