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臺，
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1968年 北京

（選自《食指的詩》，該詩寫于文革最瘋狂時期的1968年，作者時年20歲）

駐足于2024年歲末，重讀詩人食指的詩，我們是淚流滿面，抑或如他所說、相信未來？

我們無法只通過當下來理解當下，而必先穿越歷史、步入深淵。只有理解了深淵，才能真正觸及現實的眼睛——那些凝視著我們的、幾千年來的眼睛。

中國，是數千年的中國。象形文字裹挾著商周的青銅陳銹懸浮于眾人顱頂，在歷史的江上，一側是血流漂杵，一側是在河之洲，唯一的問題在于，你愿意選擇相信哪一個？

黑暗的魔龍狂舞，同時也有涅槃的鳳凰嘶鳴，這便是九州華夏，是過去與未來。

我們，則是這片土地上孜孜不倦的耕耘者，是這片土地的代代子民。我們受它滋養和庇護，我們也應當回饋它以敬意與呵護。

我們不應涂炭這片土地，更不應將它視若無物，因為土壤中埋藏著我們的血液，土地就是我們自身。

我們應當手執利劍與火把，防止大地被黑暗侵襲，更不能自己化身為黑暗，而雙目迷茫。

這利劍與火把，就是理性。

理性不是崇拜權威，更不是狂熱的情緒。理性來自深沉的思索，來自對世界復雜性的理解。理性亦來自真相與知識，它導向赤誠的對話、包容的心態。

理性者拒絕如下：排他、極端、自大、暴力、憎恨、蠻橫……

理性者熱愛如下：共識、規則、尊嚴、權利、義務、人道……

為人需有尊嚴，首先要自尊、自敬，而不做自賤、自奴者。

其次要建立共識、尊重共識、捍衛規則和契約，而不做投機鉆營、趨炎附勢者。

我們曾經歷過黑暗，我們深知狂熱而盲目的力量、肆意而被迷信的權威，是如何毀掉了眾多人的生活。

因此我們更要珍惜白晝之光，否則，無盡的暗夜之深，將遲早再次降臨。

在此刻，仍有理由去相信未來。詩人食指寫在雪花和灰燼上的四個字，正伴隨著今日之雪花徐徐降落。

但眾人必須做未來的捍衛者，去捍衛眾人的尊嚴、這片土地的尊嚴。

要共情弱者、質疑強者；要拋棄仇恨、以愛為旗。

要保護孩子，讓他們免于有害食品、扭曲價值觀的傷害。一個連孩子都無法保護的地方，又怎樣去相信未來？

要保衛理性與平等、公正與法律，唯有這些，才能庇護眾人、捍衛良心。

仍有理由，相信未來。

1968年的詩人食指，耳畔是山呼海嘯般的紅色風暴，是徹底擊毀理性與人性的殘酷浪潮。黑暗籠罩大地、光明遙遙無期，“像牲口一樣活下去”的怒吼，回響在陰霾的街巷。

仍有理由，相信未來——這仿佛一種信仰，但本質上是一種勇氣。

在這世間，勇氣是最珍貴的品質。

在血污之間，仍痛苦地睜開雙眼，凝視那些試圖蒙你雙眼的黑衣人。火把熠熠生輝，理性之光不滅。

食指最后寫道：

朋友，堅定地相信未來吧，
相信不屈不撓的努力，
相信戰勝死亡的年輕，
相信未來、熱愛生命。

——倪刃寫于2024年12月30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