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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豪門律師后:真實的億萬家族內斗,遠比港劇更恐怖|不要臉律所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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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陳拙。

“有一些富二代的生活太‘慘’了。”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我的作者張飛說的。

他在現實生活中認識的富二代哥們,和電視劇中的浮夸完全不同——試圖脫離家族產業,過普通人的生活都不敢,“因為普通工作的工資,湊不齊家里給他買的高級公寓的物業費。”

上周四,【不要臉律所】系列第一篇故事更新后,很多讀者說,感謝作者張飛帶他們看到了不同當事人的生活,那是自己完全沒了解過的新世界。

今天的故事里,張飛又帶來了這個關于國內富豪家族的故事——

2017年,法律工作者張飛成為一個川渝富豪家族背后的顧問,服務于一個真正的富二代。

這個富二代清楚地感覺到,距離自己全家被送進監獄的日子不遠了。


七年前,我做出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決定:在沒什么案源的情況下就成立了律所。

要是有人問我,你一90后,沒背景沒經驗,搞一律所憑什么能活下來?

我會告訴他,因為我認識一富二代。

他不僅是富二代,還得是一個缺心眼加沒腦子,我們說啥是啥。同時,他家里的企業千瘡百孔,有上百起訴訟,光是文件資料就能堆滿整個房間。

我的這位富二代朋友叫靳豪,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正在街邊擺攤賣狼牙土豆。


靳豪二十多歲,長得挺老氣,我倆第一次見面是在他的攤上,他套著花格子圍裙,穿著拖鞋,嘴上叼一根沒點燃的煙。

當時趕上晚高峰,幾個放學的孩子圍在攤位前。靳豪望見我們,打聲招呼讓我們坐下,趁著炸土豆的間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拿起手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

他接過孩子手里的錢,扔進滿是油漬的紙盒子里,一把抄起漏勺。炸熟的土豆升出油鍋,穩穩落在不銹鋼盆里,上面灑滿調料,“吃麻辣的還是糖醋的?”

我悄聲跟朋友吐槽:“這是富二代?炸土豆王子嗎?”

朋友指了指后面一輛敞著后備箱的豪車,“你看那輛車,后備箱里放的什么。”

沿著他手指的望向望去,距離我們不到五米的位置,停著一輛白色雷克薩斯LX570,這車售價最低也得一百多萬起,現在它的后備箱敞著,擱了兩個透明的塑料收納箱,里面塞滿切好的狼牙土豆。

開著一百多萬的豪車擺攤炸土豆,這是來體驗生活的?看這嫻熟的手藝也不像啊,我忍不住上下打量靳豪。

只見他喝完瓶里最后一口啤酒,立刻俯身從腳邊拿出一瓶新的,隨后單手從兜里掏出開瓶器,撬開瓶蓋,仰脖喝了一大口。

朋友告訴我,靳豪愛喝啤酒,只喝勇闖天涯。

“喝大了開車來擺攤炸土豆,這是什么癖好?”

“人家不醉駕,每天叫代駕回家,再叫代駕過來開攤。”

“這啥富二代,這叫行為藝術家,他是愛上代駕了,還是愛上哪個學生家長了?”

那年我還在體制內,不如意,又看不清前路。朋友推薦給我這個富二代,就是因為他家里有官司,讓我給點建議,再幫忙找位好律師。

我們一直等到晚上七點出頭,天慢慢黑下來,靳豪關掉電磁爐關掉,端著兩碗狼牙土豆放在桌上。

“嘗嘗,一碗是麻辣的,一碗是糖醋的,糖醋是招牌。”

說完,轉身回到攤位前,仔細用抹布擦干凈臺面,取下圍裙掛在三輪車把手上,起開一瓶新啤酒,猛喝一大口,坐在我和朋友中間說:

“我家的事兒說起來很簡單。分公司沒有獨立財務權,可是有一家分公司,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把項目款轉移了,還弄出債務……”

他瞇著眼,念經般扯了幾句,酒瓶重重地落在桌上,“我們家是總公司。”

當時我心里就一個想法:這哪跟哪,誰聽得懂?賣狼牙土豆也有財務糾紛?

我連忙讓他打住,問出幾個問題,靳豪稀里糊涂,半天也說不利索。

后來我才明白,這事不怪他。這位土豆王子雖然行事乖張,但是他們家的事千絲萬縷,實在過于復雜了,要想兼顧每一處細節,聊一宿也聊不清楚。

簡單地說,靳豪家里是做工程的。主要業務有消防工程,還有土建基建、結構工程、強弱電工程、設備工程等方面,總之家里生意超級大。

他們家下面有很多分公司。這些分公司像是加盟商,每年上貢一筆錢,就能拿著他家的招牌和資質去賺錢。

為了不讓加盟商胡作非為,總公司牢牢把控財政大權,大家賺到了錢,先上交到總部,哪里需要花銷,總部再來報批。

審批得到的錢,哪里有自己手里的錢花著痛快?有一個“加盟商”偷著接活兒,再偷著藏私房錢,結果捅出簍子,欠人家好一筆錢。追債的找他們打官司,靳豪家總公司也受牽連。

那天晚上我給出的建議是,總公司立刻接手這個官司,同時審計所有“加盟商”。理由很簡單,家里發現一只蟑螂,就意味著有一窩蟑螂。發現的那只,只是不幸暴露了。

“有道理。”靳豪猛喝一口,“不過我做不了主,你得跟我去公司里一趟。”

“誰能做主?”

“我媽。”


一周后,我在靳豪家的公司第二次見到他。

市區核心地段整整一棟七層的商業樓,連帶底層商鋪都是他們家的。靳豪在大堂等著我,穿得挺得體,沒有圍裙和拖鞋,可是我總覺得,他渾身都不自在。

我們上電梯,來到他母親的辦公室。屋里擺著一張接近三米長的紅木辦公桌,還有一把寬大的真皮老板椅,背后是一扇玻璃柜,里面碼放著公司榮獲的各種獎項,我一眼就瞧中正當中的“魯班獎”金色獎牌。

“阿姨,您公司實力真是雄厚,魯班獎可是中國現在最高等級的建設工程獎項了。”

靳豪媽瘦高,戴眼鏡,染著一卷大波浪,顯得很干練。聽到我的話,她微笑著沒有回應,把話題直接引到了公司的問題上。

“公司的事就拜托你了,帶著靳豪一起弄吧,讓他學一學。需要什么你說就是了。”

見面全程不超過十分鐘,準備好的自我介紹和方案全都沒有用上,好像他母親不是很在意這件事,重點倒是“帶著靳豪一起弄,讓他學一學”。

離開他母親辦公室時,靳豪正在門口等著,得知母親同意按照我的想法行動,他挺興奮,立刻給我那朋友打電話,約一家大排檔喝酒。

晚上,靳豪喝得挺多,但是沒有喝醉,“明天我就不出攤了,攤子送你,我要回去接班了。”

當時他的表現,就像是多年被瞧不起的大少爺,終于得到機會,準備逆襲大干一場,臉上那股純真的振奮讓人有點想笑,可惜事情到底沒有如他所愿。

這時靳豪家的官司還不復雜,要緊的是抓證據。當時我在體制內,沒法成為他們明面上的律師,只能在幕后像“忍者”般出謀劃策。

我推薦一位熟悉的律師,隨后和靳豪,還有他母親的一位心腹手下,跑到出問題的分公司,以突擊檢查的名義把賊窩翻個底朝天。

沒想到,我們翻出十幾枚各類假印章和一堆蓋著假印章的公司文件、轉移支付函,債權轉讓協議。控制住分公司的人,我們立刻報警。

臨走前,帶著幾箱假章、偽造文件,還有數不清的視頻資料,準備以職務侵占罪刑事立案。

他們做的這些事,相當于封疆大吏弄了一方假玉璽,蓋在假圣旨上,自己當起土皇帝。只要警察立案,給他們帶上法庭,夠他們喝一壺的。

我們挺高興,覺得事情有了一個好開頭,準備跟靳豪母親匯報,可是回程路上,靳豪突然接到他母親的電話。

“你們回去休息吧,這個事你們不用管了。”

靳豪掛掉電話,沒說什么,送我到家以后自己離開了。看著他的背影,我還挺替他惋惜,以為是他母親那邊另有安排,讓這位閑散多年的公子爺失去了表現機會,后來才知道,壓根不是這么回事,他們家的水,深得很。

突擊檢查“暴露的蟑螂”雖然中斷,但那只是我的第一步方案。兩天后,我和靳豪,還有公司的財務總監上路,打算開車走遍四川,檢查清楚每一家分公司,凍結他們的對公賬戶。

畢竟,要想徹底打掃干凈,就得消除每一個死角、每一處隱患。

靳豪媽讓我們開公司的商務車,結果一大清早在樓下集合,我就看見商務車后門敞著,里面堆著滿滿當當幾箱啤酒。

這趟旅途讓我斷定,靳豪這個富二代,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出發那天,靳豪給第一家分公司負責人打電話。

“叔啊,我媽讓我給您拜個早年……我們三個人,晚上一定好好喝,不醉不歸……”

自那一刻起,車里便充斥著濃郁的酒精味,靳豪在車里“一人我飲酒醉”,我和坐在副駕的財務總監不得不開窗透氣。后座頻繁傳來開瓶器的聲音,和靳豪的打嗝聲。

第一站距離目的地將近四百公里,差不多一半路程,車里多了空酒瓶碰撞的聲響,后座地板都扔滿了。

我和財務總監在服務區換人駕駛,看見我不開車了,靳豪遞給我一瓶啤酒。

“他開了,你整一口。”

我無奈地接過啤酒,放在門板上的置物盒里。

“前面服務區停一下!”

這是我們路上聽到過最多的話。四百多公里路,我們跑了接近六個小時,跟市區里開車也差不多。

因為靳豪長期酗酒,膀胱有些問題,憋不住尿,每到一個服務區,我們都要停下來等他撒完尿再繼續出發,可是剛一上車,他又開始繼續喝酒。

“不買點下酒的零食?”

在服務區我提醒靳豪,他沖我笑笑:“龍門陣下酒沒聽過啊!”

他的意思是聊天,就夠下酒。于是路上,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和財務總監聊著如何從分公司負責人嘴里套話,結果靳豪把話題轉向分公司所在地有啥好吃的。

我們聊到分公司負責人可能拒不配合,靳豪問我們哪里能做個肩頸按摩。

即將抵達目的地時,我和財務總監的不耐煩到了極限,感覺不像是出門辦事,倒像是陪太子出來游山玩水,“沒正經的,能不能閉嘴!”

無數次讓他閉嘴后,太子爺終于不說話了。

車里剛安靜一會兒,就聽見后排一句:“快點吧!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人家在后排拿手機玩上了斗地主。

那一趟我們走了十幾天,幾乎跑遍四川省內各地。我知道靳豪家的企業有“蟑螂”,但是沒想到,整個公司千瘡百孔,臟得可怕,隨著這些“蟑螂”暴露出來,我們車上的空酒瓶越來越多,靳豪酗酒程度好像越來越嚴重。

等我們回到起點,后排已經被空酒瓶包圍。

倒數第二站的時候,已經臨近春節,我和財務總監再也笑不出來,因為幾乎每家分公司都檢查出一堆假章、假文件,這家分公司也一樣。

負責人被查出劣跡,滿臉堆笑想要招待,結果靳豪竟然提出,飯后要去會所放松一下。

負責人開車帶我們去當地一家會所,春節臨近,會所的女孩多數已經回家,留下的也入不了靳豪“法眼”。

可是他咬死了,偏偏就要去會所,負責人拉著我們滿城跑,一直跑到隔壁城市,也沒挑到他滿意。結果他罵了負責人一頓,指責人家招待不周。

這下我和財務總監都看出來了。靳豪不是真的想去會所,折騰一整晚,就是故意找茬兒,大鬧一場,攪得分公司天翻地覆,讓這位負責人難堪。

可是搞這樣一出,小丑是他自己啊?我不清楚,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沒腦子還是缺心眼?出來一趟是辦正事的,還是攪渾水的?

那天晚上,我對靳豪的厭惡達到極致。


好不容易走完一圈,掃干凈屋里的角落,回頭一看,靳豪家的公司變天了。

靳豪的母親沒再露面,坐在真皮老板椅后面的,成了靳豪的父親。老爺子微胖,戴眼鏡,眉目間還殘存著一點技術工程師的氣質。

沒想到,他給我們拉到一間會議室,當著所有人的面掏出一份和解協議。我一看,下巴都驚掉了。

協議雙方分別是總公司,和那只“暴露的蟑螂”,大概意思是,總公司不再追究分公司負責人的刑事責任,分公司負責人個人承擔經濟損失,至于什么方式承擔,期限是多久,和解協議都沒有體現,等同于放他一條生路。

我再抬眼一看,坐在老爺子身邊的公司高管,全變人了。

雷霆手段處理身邊人,菩薩心腸對待偷公司錢的賊,我還能說什么呢?

坐在會議室里,我有一種玩游戲,老家被偷的挫敗感,突然明白那天返程路上,靳豪母親那句“你們不用管了”,不是不給靳豪機會,而是“我斗敗了,這事我做不了主了。”

靳豪家里的斗爭漩渦,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埋下伏筆。

靳豪的爸媽,年輕時一個是消防工程設計師,一個是中學語文老師。1986年,夫妻倆辭職準備下海創業,因為那年八月《城鄉個體工商戶管理暫行條例》發布,兩口子不甘心就這樣混一輩子。

一年后,他們拿到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老靳托關系租下一間門面,售賣消防器材,而靳豪媽在不同單位、項目之間游走,兩口子分工明確,一人管技術一人管銷售。

改革春風吹滿地,吹得兩口子志得意滿。到了九十年代,他們不再簡單銷售消防器材,而是做起工程,搞施工。老靳頂上技術總監的名頭,靳豪媽就是董事長兼總經理。

九五年,兩口子買了輛寶馬E34,前翻式引擎蓋。那年頭,這玩意是絕對的稀罕物,結婚的頭車能用上本田雅閣,就已經算是大戶人家了。想開這種車,只能靠走私,再想辦法上戶。

歸根結底,兩口子的成功得益于兩股春風,一把尚方寶劍

第一股風,是地產行業的發展勢頭,那時遍地都是工程,項目要多少有多少,整個川渝大興土木,在外漂泊一年,回來以后你都不認識你家那條街。

第二股風,就是消防領域的法律越來越健全,審查越來越嚴格。哪怕是一個小火鍋店,過不了消防就沒法開業。許多項目不得不找到兩口子,上門送錢都得排大隊。

蛋糕越來越大,需要吃蛋糕的人越來越多,可是想拿到做蛋糕的資格,沒那么容易。

這就是老靳家的“尚方寶劍”。他們是改開后第一批拿到細分領域資質的人,往后越來越完整,而且近乎符合全部招標要求,啥樣的蛋糕都能做。

走進千禧年,老靳兩口子發現,這把“尚方寶劍”越來越值錢。不管有人找上門,渴望成為他們的小弟,在他們的庇護下成立分公司。

其實就是租借這把“尚方寶劍”,自己找項目去掙錢,賺錢了再給他們上貢。到這時候,老靳家的公司走進黃金時代,幾十家分公司一年上繳的錢就能破億,還忙活什么項目?能躺在家里賺錢,誰愿意到工地上吃土?

時代風口,將他們托上天,什么都不做,也有人圈養,財富自由美妙得很,也危險得很,因為外部斗爭一旦告終,沒人想著做點啥,大家自然而然開始內斗。

公司成立以來,關鍵位置高管一直是靳豪母親的弟弟、表弟、堂妹、姐姐等親戚擔任,說白了,就是外戚統治。

到了2008年,老靳糾集自己的弟弟、哥哥、表妹打了一場反擊戰。外戚全部滾蛋,老靳擔任董事長兼總經理,親王們把控住公司的命脈。

再過八年,靳豪媽率領外戚再次直搗黃龍,坐上那把真皮老板椅。這幾年里,老靳和這些親王們,始終沒有放棄反擊的機會。

我和靳豪突擊檢查分公司,相當于將兩口子的斗爭擺上桌面,撕開他們最后一層遮羞布,家族斗爭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明刀明劍。

財務總監回到公司,發現工作證信息被刪除了,大門都進不去,法定代表人在靳豪媽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變成老靳的表妹……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在公司上演,一線員工屁股不離工位,都能成為“吃瓜群眾”。

這樣看下來,公司變天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可是靳豪呢,好像這些事始終跟他沒什么關系。自打巡游回來,這位太子爺幾乎沒在公司露過面,家里啥情況還得我告訴他,說了也沒啥反應,語氣聽著就敷衍,有一回竟然笑呵呵地跟我說:“貍貓換太子啊……”

什么玩意,沒頭沒尾的,喝多了寫詩呢?

那陣子我剛離開體制內,每天閑得慌,也不知道靳豪在忙什么,以為他重新擺攤賣狼牙土豆了,還去蹲過他,結果土豆王子不出攤,留我和一群小學生茫然四顧。

直到年底,靳豪主動打來電話,邀我到家里吃飯,“有正事。”

就是這頓飯,他給我畫了一大餅,坑得我欲哭無淚。


自從陪靳豪出行,我壓根沒覺得他能有什么正經事,可是我還是想去。一來我好歹是他聘請的幕后“忍者”,二來我倒是想看看,億萬富豪的家到底啥樣。

結果這一去,愣是給我開了眼。

靳豪家地處新城區的核心地段,近四百平米的大平層坐擁繁華的金融中心,被小區公園般的景觀包圍在最里面,完全隔絕了商業的喧囂。

他家的裝修復古歐式,典雅的紅木歐式家具在巨大的水晶吊燈下彰顯雍容,編織考究的地毯走上去像是踩在云上,陽臺上的花卉也能看出經過了細致的修剪。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如此奢華的房子里,也是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富豪的生活。

“兄弟,有些人真的一出生就在羅馬,有些人一出生真的就是騾馬。”

那天在靳豪家里,我簡直尷尬得要死。老靳跟我聊著天,手里的煙就沒斷過,靳豪媽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假裝翻書看報紙,就是不說話。四百平的豪宅塞滿兩人不合的空氣。

晚餐時,保姆前擺好餐具,餐食按順序分到每個人的盤子里,湯也用精致的陶瓷盅盛好,端到每個人面前。

但是我總感覺,那張長方形餐桌過于巨大了,每個人都離著老遠。

靳豪的妹妹坐在我旁邊,她剪了一頭利落的短發,穿著合身的灰色女士西裝,胸口別了一枚燕子造型的胸針。用餐時,她和我聊起企業經營中涉及法律的問題,還發表了一堆企業管理方面的觀點。

她說話的聲音溫柔而有力,眼神不斷掃過每一個人,每當她父親舉起酒杯和我碰杯時,她都恰到好處暫停自己的表述。

送我離開時,靳豪和我在小區里走了一會兒。提起他妹,靳豪說:

“我妹對公司的經營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你呢?對公司經營有什么想法?”

“我哪有什么想法,我沒那個本事,接不了我爸媽的班。”

這是靳豪第一次明確告訴我,他對接手家族企業沒有興趣,在他的描繪里,賣油炸狼牙土豆才是不操心的好生活。可是他顯然沒想讓我也過上這種“好生活”,問我:

“聽說你從體制內出來了?”

“出來了。”

“挺好,咱倆合伙開個律所?”

我都沒反應過來,他就繼續說:“你看我們家公司現在的情況,上百個訴訟案件,要應付這些案子公司也要找律師,還不如你跟我搭伙開一個律師事務所。

“我就拿我們家公司的案子作為資源入伙,這些案子就能養活整個律師事務所,外面的業務那都是凈利潤了。”

當時我離開體制,整個人迷茫著呢,雖然瞧不起靳豪,可是他們家有錢,有案源,這些都是我親眼目睹,我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于是我找到三位合伙人,湊齊一整套班底。因為執業年限和個人問題,我們沒法直接開一家律所,只能暫時掛靠在別人旗下開展業務。

這就是“不要臉律所”最初的起源。

我們的辦公室,就偏安在靳豪家那棟樓里的一隅,一年多的時間里,除了靳豪家公司的訴訟外,沒有接任何外面的業務,但是做他們家的案件,我們也成了“常敗將軍”。

靳豪家公司的案件看似平常,背后總是隱藏著巨大的漩渦。

在一起合同糾紛里,我們親眼目睹公司法定代表人現場承認對我們極為不利的虛假情形,也見證過好多次的虛假交易,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蓋上公司的公章,成為無法辯駁的事實。

其實這些案件,都是靳豪父母兩派勢力的較量。結果就是兩敗俱傷,老靳家的親王們手里很快沒了項目,靳豪媽那邊的外戚,也被資金鏈斷裂的困局。

這家億級企業像是一艘即將沉沒的巨輪,掀起的漩渦先把周圍的小船吞噬進深淵。

我們就是其中一艘。起初,他們家公司還能正常支付律師費,慢慢地開始延遲支付。

再到后面,他們不斷被保全,不斷被執行,不斷陷入新的訴訟,眾多分公司一并陷入困境,我們的律師費變成白條,直到年底成為一張薄薄的律師費對賬單,一分錢也見不到。

沒辦法,我們只能接外面的業務,拼了老命自尋活路。

靳豪這個始作俑者,倒是“忙得”不可開交。


讓我搞律所的同時,靳豪在公司里成立了一個招投標部,專門到處投標攬業務,這件事沒有遭到任何人反對。就在招滿了人,大家準備好工作時,他竟然把腿摔斷了。

招投標部門順利組建的第一天晚上,他一個人喝光家里所有的酒,點了外賣送酒,盯著手機屏幕,期待外賣下一刻就能敲響他的家門。

可是外賣遲遲不到,靳豪實在等不了了,感覺一分鐘都等不了了,他在窗前望了望街對面的超市后,穿上外套沖出了家門,結果橫穿馬路時被車撞了。

醫生告訴他,康復期間不能喝酒,這一次是他戒酒最長的時間。他說:“相比喝酒,我還是怕死的。醫生不讓喝就不喝吧,早點康復好了能早點喝。”

每天不能喝酒成了靳豪最痛苦的事,我們去他家看望時,家里依然有一股酒味。

“你還在喝酒?”

靳豪指著桌上白色的陶瓷碗,里面盛著滿滿的白酒。

“喝不了,醫生不讓喝。我放那兒聞聞。”

那天晚上,我們在靳豪家里吃飯,他的確沒有喝酒。他夾起一筷子菜放在米飯上,端起裝著白酒的碗,猛吸一大口酒味,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撂下盛酒的碗,端起飯碗刨一大口。

“你不是只喝啤酒嗎,怎么聞上白酒了?”

“沒辦法啊,啤酒聞不出味道。”

我看著都有點害怕,一個人對酒精依賴竟然能到這樣病態的程度。

那晚離開后,朋友跟我說,靳豪原來不是這樣。

很小的時候,他就被爸媽送到美國念書。家里忙著掙錢,沒人顧得上他。誰也不清楚,靳豪在美國學到了什么,只清楚大學畢業后,他順利回國,和另外兩個富二代一起籌措資金,準備進軍房地產行業。

這時期的地產行業,早已不像九十年代、千禧十年那樣充滿機遇,遍地撈金,有泡沫,也有圈套,三個年輕人雖然勢頭很足,想著利用手頭的資金做杠桿拿地,但是很快就被人騙了個精光。

沉寂許久,靳豪毅然打算脫離父母,獨立發展,他經營一家酒店,做了挺多功課,可是消防和衛生檢查沒過關,停業整改,酒店沒撐過兩年,倒閉了。

再見到靳豪,就是他酗酒成性,擺攤在街邊炸狼牙土豆了。

聽到這兒,我感到一股莫大的諷刺,靳豪家的公司在野蠻生長的年代崛起,靠消防工程賺得盆滿缽滿,而他卻因為消防沒過關,被搞得七葷八素,啥也干不成。

半輩子一事無成,是挺難受的,我心想著,對靳豪產生一絲同情,但也只有那么一點,因為眼看著他管理下的招投標部一個標都沒有中過,浪費了幾十萬后,原地解散了。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居然跟我說:“其實嘛,工程行業就是這樣,有幾個項目是正兒八經招標來的?你們不懂,貍貓換太子喲……”

他再次重復這句話,我不明白是啥意思,也許是想說,他表面失敗了,其實成功了?可是他成功什么了?貍貓要是招投標部,那太子是啥?簡直不明所以。

解散招投標部,靳豪轉而當上了自家公司的廚房總管,每天早上從財務那里領一筆購買公司食堂午餐和晚餐用菜的錢,開著他的豪車,將一堆肉蛋魚菜拉回公司食堂,用中午買菜的回扣買兩瓶啤酒,剩下的再買四張五塊錢的刮刮彩,每天周而復始。

與此同時,他家的企業正在一點點走向末路。靳豪媽已然退出,老靳每天還到辦公室,泡杯茶,打開電腦,玩一整天麻將游戲或者斗地主。

每當有債主來要債,他總是笑臉相迎,爽快地簽下名字后遺憾地表示公司沒有錢,請他們找法院要求破產自己的公司。

公司臨終時,我再次到他父母家做客,老靳和靳豪媽還是那樣,可是這次靳豪的妹妹,和以往截然不同。

晚餐時,她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走出臥室,穿著皺巴巴的睡衣,面色憔悴,頭發散亂著,整個人仿佛有一種垂死的氣息,再也沒在飯桌上高談闊論一句。


其實靳豪設立招投標部不久,她立刻搞出招投標二部,可是整個公司日益凋敝,這個部門也沒能做出什么像樣的成績。

前年春節,靳豪家的公司人去樓空,徹底宣判死刑。


靳豪家的公司徹底在行業消失,而他慢慢從我的視線淡出。我們新的辦公室距離他父母家不算太遠,偶爾路過時,我依然會想起他們家陽臺上沖著天空綻放的紅色薔薇。

靳豪成為律所的影子股東,為了裝非律師合伙人,我們成立了法律咨詢公司,他在工商登記為股東后,很快便提出要我代持他的股權,不在公司的工商層面體現。

他從不出席律師事務所的活動,不參加律師事務所的股東會,我們的開業典禮,年終答謝會他都從未出現過,每次邀請他參加時,他都會以自己在外出差為由推脫。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并沒有出差,也沒有再繼續賣狼牙土豆。

和妻子離婚后,他的前妻帶著孩子去了美國,他留在這座城市跑起了網約車。每天睡到自然醒,出門跑一下午,晚上停好車,在家附近找個大排檔喝點酒。

今年年初,我們決定換一個更大的辦公室,想起了曾經靳豪家公司的那棟樓。和他父親溝通后我們才知道,那棟樓的產權已經不在公司名下了,在靳豪名下。

靳豪早已把那棟樓的產權給了他前妻,但是他和前妻感情不錯,還能勉強說了算。

“租吧,以后我就是房東了。”

靳豪象征性地收了點房租,把一整層樓租給了我們。

“只有檔案室你們不要占用,里面東西太多,沒地方搬。”

整棟樓,有租給培訓學校的,有租給咨詢公司的,有租給輔警中心的,頂層租給了我們律師事務所,樓里已經沒有任何和過去他家企業有關的東西,除了神秘的檔案室。

那時候我覺得,靳豪被不可逆轉的命運打敗了,從富二代的神壇跌回了尋常百姓的人間。可是很快,我們發現有點不對勁。

今年九月,一樁離奇的訴訟把靳豪全家告上法庭,原告是他們家公司的供應商。

訴訟請求有兩條,第一條是要求靳豪家公司的股東履行股東的出資義務,實繳出資;第二條是股東抽逃出資,應當承擔相應的責任。

這事邪門兒的地方在于,如果我們拿出第一條的證據,證明“靳豪家的股東實繳出資”,就必須拿出九十年代公司剛成立時的賬本。

年代久遠,那時的賬本齊全與否暫且不說,就算能拿出來,我們也不想讓這燙手的東西呈上法庭。

那個年代法律意識并不健全,老板們多數都覺得,公司的資產就屬于自己,沒少拿公司的錢往自己兜里放,更何況那么多年的賬,很可能還牽扯到稅務問題。

拿出賬本,證明“靳豪家的股東實繳出資”,就意味著我們得剖開自己的肚子,給對方證明自己吃了幾碗粉,真到那時候,就會流出許多不能見光的“臟東西”。

這就正中對方的下懷,這些“臟東西”恰巧就是第二條,股東抽逃出資的證據。

不拿賬本要承擔責任,拿了賬本要出人命。

案件由我們律師事務所一位在法院工作過的前輩擔任顧問,他說:“我在法院干了這么多年,就沒見過殺氣這么重,手段這么邪的民事案件。

“你看啊,這個案子里,對方提交的證據主要是視頻,監控視頻跨度長達七八年,財務室、董事長辦公室,包括走廊的監控視頻,都在指控他們家把公司的錢挪到私人手里。”

可是沒有人知道,原告是如何取得這些證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靳豪父母其中一人曾經在公司里安插內奸,現在這個內奸不知道為什么,反水了。

“原告真正的目的是證明他們家人抽逃出資,這可是涉嫌刑事犯罪的問題,要把他們一家子送進去。”

得知扯上刑事案件,可能要蹲監獄,靳豪全家都緊張起來。曾經氣量不凡的億萬富豪,此刻焦慮纏身,與普通老百姓也沒有什么區別。

唯獨靳豪,好像一點也不害怕。他來了一趟辦公室,草草簽下委托書后便離開了。送他坐電梯時,我暗示他這個案子背后有很多問題,他卻輕描淡寫地說:

“謝謝了,我都知道。我先走了,今天的單量還沒跑滿,跑滿有獎勵。”

站在電梯間里,他沖我笑笑,充滿戲臺腔調地來了句:“貍貓換太子啊……”

這句話我已經聽到好幾遍了,從來沒明白過。難道他自己是那個被送出危局的太子?有貍貓替他擋刀,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

電梯門咔嚓一聲關上,我越想越蹊蹺,腦袋嗡地一下,猛地沖回辦公室,翻來覆去搞清楚靳豪一家的資產,渾身直冒冷汗,抄起電話打給這個瘋子富二代。

“你他媽拿我們當成什么?”


那個離奇的案件沒有如期開庭,我們找到了合理的理由申請了延期。

靳豪不像他家里人一樣害怕,是因為那個想要把他們家趕盡殺絕的人,根本沒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視頻證據幾乎覆蓋全公司各個角落,可是靳豪沒有啥辦公室,搞招投標,他整天不在屋里,到食堂運菜,回扣還不夠他那輛車的油錢。

更關鍵的是,即便對方想要置他于死地,也沒轍。靳豪名下沒有可以執行的資產。他名下的多數財產都委托給海外信托機構,一小部分轉移到妻子名下。

這一小部分就包括他家那棟市中心的七層商業樓。

這樣龐大的資產轉移,必然漫長且極容易走漏風聲,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我還以為自己是他幕后的“忍者”,躲在暗處幫他出謀劃策。

誰知道,還有一位高手躲在陰影中,幫助他謀劃布局。

靳豪本人,自始至終都在下一盤大棋,我、我給他推薦的律師,甚至整個律所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那天晚上,我們約在一家大排檔見面,靳豪一上來就跟我道歉。

“挺對不起你們的,特別是你和佟老師。”

佟老師是我的合伙人,和我一樣吃下靳豪畫的餅,陪著我熬過律所最艱難的時刻。

“開律師事務所的確是給你們畫了一張餅,沒想到你們把餅硬吃下去了,還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幾年你跟佟老師是最艱難的,我創過業,還是有家里資金支持的創業,依然失敗了。

“但是你跟董老師不一樣,除了我畫的餅,你們什么都沒有,我無法想象你們是怎樣闖出來的,挺佩服你們。”

我讓他別廢話,老實交代所有罪行,不然我十天不洗澡,躺他車里,搞臭他的網約車!

靳豪笑著喝了一口最愛的勇闖天涯,“還得從我們家的內部斗爭說起。”

最早靳豪找到我時,就不是光想調查分公司的案子。他明白家里有很多斗爭,外部也有很多力量覬覦,親王和外戚都不是省油的燈,但是他手里的信息有限,搞不懂誰是哪頭的,誰效忠于誰。

太子爺的身份太敏感了,他只能一面裝作躺平,讓所有人都覺得這位大爺爛泥扶不上墻,一面找到我,往這艘瘋狂前行的巨輪里鑿進一根釘子。

老靳放了分公司負責人一條生路,那時靳豪就想到了,家里要變天。出行路上一通胡鬧,要找會所、辱罵分公司負責人,其實就是想找到切入點,判斷出這位封疆大吏效忠于誰。

沒想到走下來一圈,目睹整個公司千瘡百孔,靳豪覺得必須搞一套自己的情報班子。

“有了律所,就能快速把你們送到斗爭的核心,你們參與案件,我能夠從你們手里得到第一手他們斗爭的信息,這些信息能夠讓我作出預判性的決策。”

“你決策什么了?搞那個招投標部,加速你們家公司死亡?”

靳豪哈哈笑,“我都說了你不懂。我辦招投標部,是想測試一下所有人的反應,我爸媽都是工程行業的老油條,他們比誰都清楚招投標里的門道。

“但凡他們站出來指導我怎么做,或者在招投標部只會浪費錢的情況下插手解散這個部門,說明他們還有心把公司搞好,遺憾的是他們根本不關注這些,只顧著自己的斗爭。

“最傻的就是我妹,他以為我是要奪權,緊跟著成立了招投標二部。”

說到這兒,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企業的生命力不是權力和財富,是共識和凝聚。我們家這樣的企業就是沒有共識,誰都有自己的算盤,誰接盤都一樣,都是死。”

后來他解散招投標部,去食堂負責采購,因為斗爭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妹妹擔心他奪權,防著他,律所也只能給他提供外部信息,唯有食堂是唯一的秘密通道。

“我負責食堂采購,一方面根據采購量大概能掌握用餐人數,意味著我大體上掌握了公司的人事情況,另一方面,如果食堂采購標準降低了,說明公司的財務狀況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我必須加快實施我的計劃。

“我作為股東之一,肯定會被牽連到,所以提前搞定海外信托,讓我老婆去美國生孩子時就開始布局,不過這些,就跟你們沒什么關系了。”

靳豪的計劃和布局,就是趁著這艘巨輪還沒有完全沉沒前,把盡量多的物資,攏到自己的救生艇里,而她妹妹自以為牢牢把控船舵,不容任何人染指。

“你和前妻是假離婚嗎?”我問。

“嘿喲,真真假假,說也說不清楚。”

靳豪打著哈哈,不肯告訴我真相。前妻是他在美國讀書期間認識的,是一個國內的護士,那時她總是值夜班,過著美國作息,網絡姻緣一線牽,這位出生在大山里的女孩,就這樣嫁入豪門,又輕松隨意地離了婚。

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他們是真假離婚,唯一確定的是,前妻和孩子在美國生活優渥,靳豪手里也不缺錢。不知道搭乘他這輛網約車的乘客,能否想到前座的司機師傅,手里握著上千萬資產的海外信托。

那個晚上,我對靳豪七年來的印象徹底被擊碎。他話里的信息量太大,還有很多不愿意給我揭秘的,比如真假離婚,比如藏在暗中的影子律師是誰?我都猜不透。

臨走前,我問出最后一個問題:“你嘴里絮絮叨叨的那句貍貓換太子,啥意思?”

“有空再說吧,我回去睡了,明天還得跑單。”


我想要完整記錄“不要臉律所”創建的過程,而靳豪是不可缺少的一環。那晚以后,我腦海里始終徘徊著靳豪那句“貍貓換太子”,不知道他反復說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數次欲言又止,讓我有點糊涂,精明、果斷、荒唐、胡鬧,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在我死纏爛打下,靳豪終于帶我來到商業樓里,那個神秘的檔案室。屋子位于頂層走廊盡頭,推開一扇木制門,輕微的霉味、紙張和油墨混合的味道竄進鼻子里。

大概四百平的房間,逐排碼放著文件柜,每一座文件柜側面都貼著不同的年份,上面擺了棕黃色的檔案盒,標注著名稱和信息。

就是在這里,我了解到靳豪家企業最完整的歷史,他甚至從一個檔案盒里,遞給我一本布滿霉斑的汽車行駛證,就是他家那輛九十年代寶馬E34的證件。

這個檔案室,好像是靳豪最后的堡壘,記錄著整個家族的崛起與沒落。而他的情緒也隨著講述不斷起伏,聊起當年父母下海、勇闖天涯,靳豪有點自豪,聊到后面家族內斗不休,他卻極為憤懣。

“他們不明白,企業需要經歷真正的市場競爭,這個競爭不只是市場的競爭和技術的競爭,還是管理競爭和人才競爭。

“我的父母掙錢太快,他們站在時代浪潮上,動動手指就能賺到大筆錢,可是公司還是最早那個鬼樣子,什么制度、管理都沒跟上。”

到了靳豪回國時,憑他自己創業,已經很難像父母那時一樣躺著賺錢了。所以當地產、酒店通通搞砸,靳豪意識到,在他的時代保存財富最好的方法,不是創業打拼,而是在街邊炸土豆,躺平生活,想想挺悲哀的。

但是父母不讓他躺平,反而想把他和他妹妹拉攏進各自的派系,他妹妹卷進去了,而他一點也不想。


靳豪手指輕輕點著一盒盒檔案,說:“我看過一段話,說財富的傳播和艾滋病一樣,艾滋病靠血液傳播,財富也靠龐大的家族血脈傳播;艾滋病靠性傳播,財富也靠性傳播;艾滋病靠母嬰傳播,財富也靠繼承傳播。

“你懂了嗎?老百姓家沒有貍貓換太子的故事,只有皇宮里有。”

“什么意思,還是不懂,你是貍貓還是太子?”

我的話剛說出口,就意識到事情不對,“該不會你是做局,搞這出戲的人吧?”

靳豪搖了搖頭說,貍貓換太子本來就是一出虛構的鬧劇,根本沒這回事,可是創造這出鬧劇的人,就是想把皇宮里那種血腥斗爭,傳達給世人。

這出鬧劇雖然莫名其妙,可是背后的權、錢、利益斗爭都是真實的,刀刀見血的。

“利字帶刀只是手段,益字帶血才是目的。”

不管是貍貓還是太子,在這出鬧劇里,都是犧牲品,都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而靳豪只是一個拒絕參與這場“貍貓太子”的游戲,在時代和大勢擊垮巨輪前逃離的人。

所以他要拼盡全力,不接班,不奪權,拼命讓自己顯得爛泥扶不上墻,讓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太子爺吊兒郎當,根本不是威脅。

他說這些的時候,并沒感到驕傲,反而顯得羞愧、內疚。

他說好像看著那艘巨輪著火,慢慢沉沒,上面的人有的在吶喊,有的在搶救,而他只是拿著物資,乘坐救生艇逃跑了,“就像一個逃兵,精明也不值得自豪。”

我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他酗酒的事情。每一次靳豪酗酒巔峰,都是發現家里企業有致命傷的時候,譬如出行看見所有分公司都在做假章,譬如荒唐的招投標部順利成立,可是家里沒有人在乎。

一次又一次,他發現這艘巨輪沒救,自己也無力拯救,只能逃走,他作為幸存者靠酒精麻痹自己。

靳豪身上依然有很多尚未解開的謎團。

比如我到現在都不清楚,那個幫助他轉移資產的影子律師,究竟是何許人?他和前妻離婚,是真是假?他是怎樣把那棟商業樓,轉移到自己名下的?

我都不得而知,但是我確信,這是靳豪真正的底色,不是爛泥扶不上墻,不是精明得可怕,而是孤獨、羞恥的逃兵。

臨走時,靳豪重新鎖上檔案室的門。我好像看見一個時代離我遠去,那個滿地黃金,野蠻生長的年代就像空氣里的塵埃,落在地上,只留下有檔案室里,滿紙的荒唐。

我倆在走廊里慢悠悠走著,靳豪還沒從那種氣氛中緩過來,他說:

“我是逃兵,可你們不是。當時給你們打白條,結不出律師費的時候,以為船沉了,你們怎么著也得散伙。可是你們沒有,明明只有畫的一張餅,你們愣是吃下去了。我挺佩服。”

靳豪告訴我,他在我們身上好像看見了年輕時候父母的樣子,勇闖天涯,可是他父母身處野蠻生長的時代,我們沒有。

看著律所日漸成功,他既佩服又羞愧。這也是為什么他從不出席律所的活動,不參加股東會,年會也從不現身。

天使投資人就給了一張餅,自己有什么臉參加年會?

靳豪依然在開網約車,每晚喝點小酒,只是不再喝那么醉。他好像對這種日子挺滿意,也不愿意做出什么改變。唯一的變化是,檔案室里的聊天好像消弭了我們的隔閡。

就在上周末,靳豪主動問我,今年律所有沒有年會。

我說今年過年早,時間太緊,估計也就內部聚聚,大家開心一下。

靳豪好像有點遺憾,紅著臉,半天憋出一句:“我能來嗎?”

我說:“能啊。”


靳豪這家人的故事,最讓我有感觸的不是哪個人,而是一種時代感,浪潮滾滾向前,攔也攔不住。

靳豪爸媽那輩人,站在風口上賺錢,簡直不要太容易。可是到了靳豪這,怎么折騰都是失敗。

可是呢,張飛這些不要臉律所的人,就沒站在風口上,愣是飛了起來——

他們為了一個虛假的目標,在2019年創業搞律所,不僅接不到案源,最困難時,長達一年沒有收入。

但現在,律所也干得挺成功。

迎著時代的浪潮,做容易的事,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可是偏偏有的人,就是想做難的、正確的,逆著時代的事。

時代的浪潮,難追,也追不上。

不過,也不用擔心。

因為像他們這樣的人,無論什么時候都有底氣說一句,“不管它的。”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迪恩 小旋風

插畫: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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