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不要悲傷,不要流淚,拋開一切,喝一杯,明日天涯,不再聚,今宵有酒要同醉,不要嘆息,不要憂慮,寂寞應該喝一杯,多少柔情多少淚,今宵都把他忘記……
八十年代一夜,在灣畔酒吧,倪匡聽著鄧麗君唱的《再來一杯》,跟我對飲。臺前一瓶二號藍帶,兩只高腳杯,注滿了黃澄澄的醇醪。他一口,我陪一口,不停地喝,為何要這樣喝?他心愛的“翡翠城”媽媽桑嘉莉撇下他,悄悄地走了,走去了哪里?聽說是日本。倪匡心不死,走遍港九各大歡場,覓不到她的芳蹤,借酒消愁,愁更愁,眼淚鼻涕滿臉流。
“小葉,她到底去了哪里?快講!”(倪老哥呀!你問我,我問誰?)那時候,我的臺灣戀人映霞,正好也離開了我的懷抱,奔向臺灣的基隆。我倆哥兒,一對打拉數(shù)(一對兒),同是天涯淪落人,都慘給女人撇了。耐不住寂寞、空虛,求酒賜我們遺忘,給我們安慰。開了一瓶又一瓶,舌頭麻了,臉孔紅了,渾身發(fā)燙,需要抒發(fā)。好,打架失斯文,我們摔杯子,哇啦啦,一起摔,斗摔得多。
酒吧要打烊了,酒保來催促,我們打道回府。臨行,倪匡叫經(jīng)理過來,大聲問:“酒杯賠多少?”經(jīng)理猛擺手:“倪大哥,不用賠,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請早!”“好價,明天你把嘉莉替我請來!我開半打藍帶!”倪匡豪氣萬丈地說著。“是是是!”經(jīng)理蝦腰應著。倪匡樂了,用力拍了一下經(jīng)理的肩膊:“儂人邪氣好!”千元鈔票塞進他口袋,歪著身子,推門走去。那經(jīng)理快步追上來,拉住我的衣裾,滿臉狐疑,低聲問:“沈先生,誰是嘉莉?哪兒去找?”
有一陣子,好酒的倪匡忽地戒酒,且還信奉了耶穌基督。熟悉他的朋友都認為傳聞有點兒不可思議,懷疑它的真實性。一個無神論者,怎會無緣無故的皈依了基督呢?真是瞎三話四!其實倪匡有此特變,一點也不稀奇,在他一系列的作品當中,不停地討論人生哲學,而且有意無意間,還把解決之匙委托于基督之手。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留心看,應看出端倪。我可看不到,因為大意。
在未戒酒前,倪匡生活十分散漫,一日廿四小時,只有太陽未下山之前的十個鐘頭,保持清醒,一俟日落,華燈初上,便開始酗酒。他喝酒,繼承了臺灣傳統(tǒng),喜歡一杯杯的喝,哪怕白蘭地、高粱、威士忌,他都是滿杯倒下肚里去,不但喝得多,而且喝得快,兩個鐘頭到,就會走入睡鄉(xiāng),神智模糊,干出種種出人意表的行徑:倒臥街頭,摟著垃圾箱,當作美女,呼呼大睡。一覺醒來,紅日高懸,方才拖著蹣跚步伐,滿身酒氣,踏上歸途。
酗酒,曾為倪匡帶來不少麻煩、創(chuàng)傷。有一回喝醉了,在尖東跟幾個不良少年吵起來,少年不識他是誰,吵上兩三句,就揮拳相向。倪老匡竟然了無懼色,敞開衣裳,露出三塊硬繃繃的腹肌,挺身接戰(zhàn),連環(huán)拳出,飛毛腿踢,戰(zhàn)情激烈,不下古龍筆底下的《決戰(zhàn)前后》。
結果,倪匡勇戰(zhàn)掛彩,門牙被打掉,血流如注,倒臥地上。徐徐醒來,蒙上醉眼,摸著臉孔,問咋搞的?“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媽呀,連門牙也丟了!”有人笑他:“倪生酒喝多了,連牙齒也喝進了肚子!”
酒后的倪匡,喜歡哭,愛流淚。他的眼淚會不停地流,終至嚎啕大哭。這時候誰也勸他不來,越勸越哭,最好的方法就是干脆不理,其次就是比他哭得更厲害。我曾用過這個方法抵御倪匡的痛哭流涕,真管用,他止了哭,問:“小葉,人哭你也哭,你哭什么名堂呀?”我抹了一下眼淚,回道:“因為我比你更痛苦呀!我沒鈔票呀!”這一招收效,他不哭了,反過來問:“小葉,你真沒銅鈿?”“真價真價!”雙手一攤。倪老大嘆口氣:“要死快哉,作孽作孽,嘸乜鈔票,哪能個日腳?來,掏去!”寧波話出口了,出手三張黃魚(三千),塞進我口袋里。
倪匡也好斗酒,在臺灣時,對手往往是高陽、古龍。高、古二人,千杯不醉;倪匡十杯必醉。高陽、古龍倒酒式喝,急酒入口,仰起脖子吞,不停喉嚨直入胃,難醉。倪匡慢酒落喉,旋轉喉際嘗味,易醉。半小時暈眩,一小時醉死,哪斗得過高才人、古大俠!千禧以后,逐漸少喝,因而淚不再流,再也不會找什么嘉莉、阿美矣!去世前五年,重聚灣畔“佳寧娜”,聽到的,只是爽朗笑聲,可今日,再也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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