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1月7日,美國當選總統特朗普(Donald Trmup)在自己私宅之一——佛羅里達州海湖莊園舉行新聞發布會,不僅重申此前“吞并格陵蘭島”的說法,還特意強調“不排除使用武力”,丹麥外長拉斯穆森卻作出了注定不會讓任何一方滿意的回答。
特朗普在格陵蘭問題上的“輸出”
格陵蘭島地理上屬于北美洲,面積逾216.6萬平方公里,是世界第一大島,由于領土80%在北極圈內,氣候極為寒冷,人口不到5.6萬,絕大多數為原住民因紐特人。
該島直到公元982年才有第一批白人——來自北歐冰島的維京人抵達,但維京人建立的定居點因氣候惡劣至15世紀全部消失。數百年后北歐人再次抵達,格陵蘭輾轉隸屬于挪威、瑞典、丹麥和上述三國組成的卡爾馬聯盟(Kalmar Union),直到1933年才被確認為丹麥領地,1979年5月1日獲得內部自治權,2009年6月21日獲得“內部獨立”權,除外交、國防和與財政相關事務外一切自主,格陵蘭在丹麥議會有兩個議席。因為所有格陵蘭人自動獲得丹麥國籍,因此他們都是歐盟公民,但格陵蘭1985年根據3年前公投結果拒絕加入歐盟,因此格陵蘭島全境不屬于歐盟領土。
丹麥陸地交通極不發達,島內主要靠小型民航客機維持人員往來,和島外的人員往來依靠每周共計四班的僅有兩條國際航線(往返于格陵蘭和丹麥本土、冰島)。該島經濟發展滯后,傳統上依靠漁獵,雖有豐富礦產資源但開發緩慢,落后的基礎設施對發展構成重大拖累,事實上,長期以來格陵蘭最主要的財政來源是丹麥提供的巨額轉移支付。
美國自二戰后在格陵蘭設立了主要用于對北極空海域進行雷達和電子監視的軍事基地,此后又用這些基地支持其彈道導彈預警系統,島上最大機場——康埃盧蘇阿克機場如今已是格陵蘭島唯一真正的國際機場,但其最初正是美國建造的空軍基地。
特朗普對格陵蘭島的覬覦由來已久。2019年8月,正處在其第一個總統任期內的特朗普忽然揚言,要從丹麥手中購買格陵蘭島,稱“這本質上不過是一筆房地產交易”,此言遭到丹麥首相(當時和現在都是)弗雷德里克森 (Mette Frederiksen)“謬論”的駁斥,由于當時的特朗普是國家元首,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二世(Queen MargretheII)因此宣布取消了原定對其訪問丹麥的邀請。
此次再度當選后,特朗普在就任前不斷對周邊一些國家的全部或部分領土發出公開覬覦的信號,格陵蘭就是其中突出的一個。1月7日,就在特朗普發布“不排除武力”的“海湖聲明”之際,其長子小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 Jr.,)帶著一群標識鮮明的MAGA追隨者對格陵蘭島進行了自稱為“純為找點樂子的私人訪問”的5小時“閑逛”,其隨行人員中包括乃父長期親信、人事主管戈爾(Sergio Gor,)和以“大嘴”著稱的保守派活動家柯克(Charlie Kirk),區區5小時里他不僅密集“同框”了多位特朗普在該島的支持者,還高調跑到1728年創立今天格陵蘭首府努克的北歐傳教士漢斯.艾格德(Hans Egede)墓地上自拍并到處上傳散發。于此同時,自選舉階段便與特朗普結盟的馬斯克也不甘寂寞,在網絡社交平臺為特朗普的“格陵蘭大計”大唱贊歌。
丹麥的回應耐人尋味
面對特朗普露骨的、明顯涉及國家尊嚴和主權的言論,丹麥官方卻表現得異乎尋常和耐人尋味。
2019年8月曾怒斥特朗普“購島”言論的首相弗雷德里克森此次僅簡單聲明“格陵蘭屬于格陵蘭人,是非賣品”,同時表示“我們需要保持冷靜,堅持我們的原則”。這一言論被特朗普本人隨后在社交平臺評價為“不好”,從丹麥角度看則不妨視作中規中矩的常態式表態。
引發最大爭議的官方表態來自外長拉斯穆森 (Lars L?kke Rasmussen),他在8日對媒體表示,對特朗普的說法“無需大驚小怪”,呼吁“每個人都幫幫忙,把調門都降低一些”。他甚至附和了“俄羅斯和中國正威脅格陵蘭安全”這一原本是特朗普用于為自己索要格陵蘭島辯護的論調,稱“地緣政治正在發揮更大作用、北極冰蓋融化和新航道的開辟,不幸地我們也看到了大國競爭的加劇”,因此“他稱,在這種全球背景下,美國對丹麥領土的興趣是‘合法的’,丹麥愿意與美國對話”、“我們看到俄羅斯也在重新武裝自己。我們看到中國也開始對此感興趣。美國和北約方面(以及丹麥)對此表示關注是完全合理的”(這一說辭被當地華人用中國清末典故揶揄為“寧贈友邦不與家奴”,但他也稱“格陵蘭人民未來可能選擇獨立,但不太可能加入美國”。
許多分析家認為,弗雷德里克森采取相對克制態度,應是因為自己5年多前業已表明了態度,且和上次的總統身份不同,此番“口出狂言”的特朗普尚是一介平民,現任首相對一介外國平民的言論不論如何反應,似乎的確都有些“輕不得重不得”。
而拉斯穆森更趨軟弱甚至有諂媚之嫌的言辭,則被認為可能受到同為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人的前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Jens Stoltenberg)影響。后者近期一直借“俄羅斯、中國染指北極圈企圖”敲打北歐諸國,為美國的北極戰略“助推”,此次特朗普“海湖聲明”發出后他不僅第一時間站出來打圓場,反復重彈“大國競爭需在意”老調,還特意強調“無法想象事態真的會發展到(美國武力吞并格陵蘭島)那種地步”。
然而拉斯穆森、甚至相對中規中矩的斯托爾滕貝格的論調迅速在丹麥國內引發廣泛不滿,許多丹麥人批評他們“言辭軟弱、喪權辱國”,指責他們“基本立場動搖”,動靜之大到了斯托爾滕貝格不得不一再出面幫助澄清“誤會”的地步。
有趣的是,丹麥官方最明顯的“不和諧音”來自丹麥王室。
日前,“丹麥修改王徽”的說法不脛而走。丹麥王徽自誕生起很少進行重大修改,上一次“微調”已可追溯到1972年,整個20世紀不過微調三次(1903、1948、1972)。但此次的調整是非常醒目且重大的:王徽為傳統的幔帳式,其主體部分由北歐風格的十字架一分為四分,其中三個部分分別為三個不同歷史時期丹麥曾使用過的舊王徽占據,另一個部分則由代表格陵蘭島的北極熊和代表另一塊自治領地法羅群島外加象征丹麥王權的王冠組成。新版王徽取消了“三頂舊王冠”中代表1397-1523年丹麥-瑞典-挪威合并、由丹麥為盟主的卡爾馬聯盟的那一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將原本“拼桌”的格陵蘭北極熊和法羅群島山羊一拆二,呈對焦分別住進“單間”,并取消了兩個新“單間”部分的王冠裝飾。
知情者指出,丹麥王室一直是丹麥社會里最反感格陵蘭島分離、最渴望強化丹麥在格陵蘭存在感的群體,前任國王瑪格麗特因此拒絕了特朗普到訪,2023年除夕夜瑪格麗特遜位,2024年1月14日弗雷德里克十世國王(Frederik X)繼位后立即成立了一個專門委員會研究格陵蘭和丹麥的“相關性象征”問題,王徽修改正是該委員會建議的一部分,并于去年12月底實施,因特朗普的“挑釁”而被支持者刻意重新炒熱。上周,弗雷德里克國王在其“我們團結一致,每個人都致力于丹麥王國。從南石勒蘇益格的丹麥少數民族——甚至位于王國之外——一直到格陵蘭島。我們屬于彼此。”
正如瑞典隆德大學歷史學家哈里森(Dick Harrison)所指出的,王室寧可以“不再具有相關性”為由,取消了自1612年起就從未在丹麥王徽上消失(甚至逼迫瑞典等鄰國也要沿用)的卡爾馬聯盟徽章,卻給了格陵蘭島和法羅群島兩個“單間”,“實際上是借此清晰表明,王室認為格陵蘭和法羅群島對丹麥王室而言是具有現實相關性的”。哥本哈根大學盛寶研究所(Saxo Institute at the University of Copenhagen)歷史學家奧登-約根森(Sebastian Olden-J?rgensen)和丹麥王室專家索倫森 (Lars Hovbakke S?rensen)等認為,王室是試圖借此前所未有清晰而強硬地表明,格陵蘭島和法羅群島是丹麥領土的一部分,這一點不容討論“。
然而丹麥早已是一個“虛君”的立憲制國家,王室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但并無實權,而真正在格陵蘭島問題上有實權的兩個方面——丹麥政府和格陵蘭島自治政府,似乎都不認為“格陵蘭主權屬丹麥是不容置疑的”。
某種程度上拉斯穆森的自辯不無道理:自允許其“內部自治”以來,丹麥對格陵蘭島的官方立場一直是“只要公投通過格陵蘭獨立是可以商量的”,而格陵蘭總理艾格德(Múte Egede)8日馬不停蹄趕到丹麥首都哥本哈根(有趣的是他首先會晤的是國王而非首相,似乎因為相對于首相,國王更難接受格陵蘭獨立),稱“讓我重復一遍——格陵蘭屬于格陵蘭人民。我們的未來和爭取獨立是我們的事,雖然包括丹麥人和美國人在內的其他人都有權表達自己的觀點,但我們不應該陷入歇斯底里,也不應該讓外部壓力分散我們前進的注意力,我們每天都在為獨立而努力”。
其論點一如16年來每任格陵蘭總理:格陵蘭追求的是獨立,丹麥人、美國人或其他人可以發言,但只有我們自己有權選擇獨立或暫時不獨立。
未來會怎樣
包括斯托爾滕貝格甚至拉斯穆森在內的一些人,似乎期待著特朗普1月20日“轉正”后便會收斂,不再發表這類“政治不正確”的刺激性言論讓所有人為難。但考慮到上一次“特朗普格陵蘭危機”正發生在其前一個總統任上,指望他“二進宮”后便“規矩”起來,似乎也不太現實。
但一些人相信,即便特朗普有強大的“格陵蘭情結”,也未必有能力和條件推進:格陵蘭島地廣人稀,氣候惡劣,和外界聯絡全靠事實上很脆弱的空運和海運,且受到氣候和基礎設施條件的極大制約,丹麥之所以有時顯得“巴不得獨立”,而格陵蘭之所以有時又顯得“不是當真急著獨立”,奧妙就在于格陵蘭脆弱且勉強的財政、福利和經濟平衡,幾乎完全系于龐大的丹麥轉移支付,丹麥政府所能給予的是“斷奶后的獨立”,而格陵蘭政府所追求的是“獨立但不斷奶”。而信奉MAGA的特朗普一貫“畫風”卻恰是“既要你叫爸爸又不給你奶喝”,這樣的條件無疑更談不攏。
如前所述,格陵蘭雖非歐盟領土,格陵蘭人卻享受100%的歐盟兼丹麥社會福利,即便在福利國家中丹麥也是佼佼者,而美國卻是信奉“效率至上”、G7國家中唯一的非福利國家。正如一位格陵蘭島民所指出的,88%為原住民的格陵蘭人百年來早已習慣了“大福利”,信奉“零福利低稅負”的特朗普缺乏島上民意基礎。丹麥議會中僅有的兩位格陵蘭議員之一員舍姆尼茨(Aaja Chemnitz)對美聯社記者說得更明白——不論她本人或她接觸過的格陵蘭選民都對并入美國不感興趣,“且我認為很多人都會覺得這種說法對我們非常不尊重”。另一位格陵蘭籍丹麥醫院芬克爾(Kuno Fencker)也表示,格陵蘭“歡迎和任何國家建立伙伴關系”,但“獨立的取舍只能格陵蘭人自己說了算”。丹麥廣播公司高級國際問題通訊員克雷茨(Steffen Kretz)指出,“我還沒有遇到過一個格陵蘭人夢想這個島嶼成為美國等另一個外部強國的殖民地”,他表示,雖然丹麥政府試圖“淡化”與特朗普的任何對抗,“但在幕后,我感覺到人們意識到這場沖突有可能成為丹麥現代史上最大的國際危機”。
即便在丹麥框架里,格陵蘭都是最“左”的社區,加上不論軍用、商用,開發甚至維持這個高緯度大島的日常運作,對吝于在海外花錢的特朗普及MAGA,都是很難接受的。鑒于此,隨著1月20日的“轉正”,特朗普在格陵蘭問題上的“放炮”可鞥會趨于沉寂——并非為了“政治正確”,而更多恐將因為“劃不來”。
于此同時,法國外長巴羅(Jean-Noel Barrot,)、德國總理朔爾茨(Olaf Scholz)等歐盟國家政要也第一時間明確表達了對特朗普暨馬斯克格陵蘭相關言論的不滿——但這些不滿至少在1月20日前只能適得其反,會刺激二人利用“轉正”前的“方便期”再多說點刺激的。
一些經濟金融領域專家擔心,特朗普就職后會尋隙封殺丹麥對美貿易的優勢領域,如胰島素出口、啤酒和海運服務,這是完全可能的,但漫天要價中或許包含格陵蘭問題,真正的核心訴求毋寧是諸如逼迫丹麥增加國防開支之類更具體的問題——事實上惟恐特朗普借題發揮,丹麥去年底已主動提出,在格陵蘭防務問題上追加15-20億歐元的開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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