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

《小說寫作完全手冊》

《作家文摘》編輯部 編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如何用魔幻現實主義吸引讀者

自從我小時候開始寫作,故事里就總有些離奇的東西。一個叫哈羅德的男人頭上抽出一朵花啦,一行雜亂無章的文字變成了密碼啦 (比如 “神奈川有郁金香出售”之類),女孩吃了爸爸喂的櫻桃核后肚子里長出一棵樹啦,一群蝴蝶讓人心變得柔軟啦。在我最新的小說《漂浮的藝術》里,一個神秘男人從海里走出,卻搞不清他是外星人,是魚,還是亡魂。

早先,親友們管這些作品叫作 “克里斯廷寫的怪東西”,直到上了大學,我才知道這叫 “魔幻現實主義”,而且有一幫作家創作著這種 “怪東西”,寫了很多年,已然形成了一個光榮的譜系。其中有杰出作家加布里埃爾·加西亞·馬爾克斯,他的《百年孤獨》向世界展示了馬孔多小鎮,布恩迪亞家族就生活在魔幻事件之中。奧德麗·尼芬格最新的小說《時間旅行者的妻子》讓人相信時間可以穿越,而真情超越一切。可敬的托妮·莫里森在《寵兒》中召回了主角塞絲孩子的靈魂。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1Q84》將現實與非現實嫻熟地交織在一起,亦真亦幻,難以辨清,當你看完一千多頁后,會不由地說:“等一等,得倒回去,到底哪段才是真實的?”

本文配圖：電影《黑客帝國》

起 源

“魔幻現實主義”這個概念最早是由德國藝術批評家弗朗 茨·羅 提出的 , 他在 1925 年的論文和隨后的專著 《 表現主義之后 : 魔幻現實主義 : 歐洲最新繪畫的問題 》 中 , 以這個術語來 形容從抽象到隱喻的藝術轉變 。 因為含義模糊 、 有爭議 , 所以不久之后 , 這個術語就乏人問津了——事情總是如此。但到了20世紀60年代,文學 批評家在描述 《 百年孤獨 》 的特點時 , 借用了 “ 魔幻現實主義 ” 一詞 。 他 們肯定在酒酣耳熱之后這樣爭辯過: “梅蕾苔絲在疊床單時飛了起來,吉 卜賽人墨爾基阿德斯死了兩次! 這么一本跨越魔法與現實的小說,除了這 個詞,還有什么能形容呢?”

正因如此,這個術語就扎下根了。但是, “魔幻現實主義”到底是什 么,如何定義,卻并無定論。 單單哪些作品可以歸入這一類型,就成為文 學界最熱門的爭論之一。 有人高舉著拳頭說,只有拉丁美洲作家才能寫出 這個類型的作品。 有人卻說,應該從故事類型來區分,而不能看作家來自 何方。

因為這場爭論化作了腥風血雨,所以我建議被這一華麗類型吸引的作 家們避開這場無意義的對話,接受這樣的觀點:魔幻現實主義或許誕生于 拉丁美洲,但早已進化和遷移。 堅持寫作,執著于錘煉自己的技藝。 畢 竟,在激烈爭辯的同時,作家們正持續創作著迷人的魔幻現實主義故事。

你只要看看莎拉·埃迪森·艾倫的《追月亮的女 孩》 以及艾奧溫·艾維 的《雪孩子》就知道了。

魔幻現實主義：它是什么（以及不是什么） 魔幻現實主義故事發生在現實的地點和環境中,但有奇異的、不尋常 的、不可思議的事件發生。 當你讀這樣一個故事時,你不能確定什么是百 分之百的真實,什么是百分之百的魔幻。 這有點像看臉書 上 時常出現的圖片,乍一看,你認出一只綿羊,但盯久了,眼睛發酸了,你 卻看到了一個外星人。

作家們需要牢記一件事,一件沒有爭議的事,即魔幻現實主義與科幻 小說、奇幻小說是不同的。這三種文學類型共享一些特性,但區別又很 大。對于科幻小說和奇幻小說,真實和幻想 (或神秘)之間界限分明;但 在魔幻現實主義當中,兩者的界限卻是模糊的。科幻小說和奇幻小說中的 世界,是作者全新創造出來的;而魔幻現實主義小說中的世界,只與舊世 界有著細微的差別。科幻小說和奇幻小說往往是逃避現實的,但魔幻現實 主義小說極少如此。在科幻小說和奇幻小說中,對不尋常事件會有個合理 化解釋 ; 但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從不做解釋 —— 事情就是這樣 。

具體細節

在你動筆寫魔幻現實主義故事之前,先琢磨一下這個類型的具體 細節 。

●地點:

現實的地方感有助于推動故事發展和奇跡事件的發生。在 《時間旅行者的妻子》的第一章中,作者奧德麗·尼芬格就向我們介紹了 芝加哥紐伯里圖書館的特點。后來,我們會看到亨利在穿越時間之時,驚 異地發現自己被困在了圖書館的 “籠子”里,因為它沒有出口。這是一個 完美的設定 。

●奇幻元素:

在魔幻現實主義小說里,人物可以飄浮,可以忽然爆炸, 可以用意念移動物體,可以穿越時間,可以無師自通地學會語言,林林總 總,不勝枚舉。只要你謹慎地選擇奇幻元素,并將之編織進故事的現實結 構之中 , 任何事情都可以發生 。

●習慣、信念和癖好:

利用人物的習慣、信念和癖好,可以激發或強 化故事里的魔幻元素。比如在《時間旅行者的妻子》中,克萊爾·阿布希 爾是個造紙藝術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這一愛好與亨利的時間旅行緊密 相連。在《1Q84》中,青豆雅美的反社會傾向、超高的辦事效率,直接推 動了情節發展。要弄清哪些習慣、信念和癖好有助于故事講述,需要花時 間去摸索 、 打草稿 , 不能操之過急 。

●語調:

魔幻現實主義故事的講述總是很平靜,不會大驚小怪。敘述 者從不大呼小叫:“天哪,一個鬼和我們坐在一起吃晚飯!”對于一個姑娘 飛起來了,一個男人穿越時間了,一個女人從高速公路走下樓梯進入了另 一時空 , 敘述者所用的語調 , 就和告訴你 “ 番茄醬用完了 ” 一樣 。

●敘述者的權威性和含蓄性:

故事的敘述者掌控著大局,卻不對讀者 加以解釋。如果一個鬼魂一屁股坐下大吃晚餐,神秘的出租車司機指著一 個可疑的樓梯口,敘述者并不會身體前傾,眨著眼睛,放低音量,說: “ 怪事發生了 ……” 這將破壞讀者對書中的人物乃至世界的信任感 。

●時間:

在許多魔幻現實主義故事里,時間是流動的、循環的,而非 固定的、線性的。現在,然后,遙遠的未來,久遠的過去,昨天,今天, 明天——這是個公平的游戲。以《百年孤獨》為例,其開篇是一個閃回, 延伸至一個時間,那時 “這塊天地還是新開辟的,許多東西都叫不出名 字,不得不用手指指點點”。但在艾梅·本德的《檸檬 蛋糕的特種憂傷》等故事里, 時間則是持續的、單向的。要充分利用時間的靈活性,確認哪一個最適合 你的故事 , 然后好好利用它 。

●規則:

任何社會機構和社會關系都受到特定規章制度的制約——城鎮、教堂、政府、公園、學校、商場、家庭、友情、婚姻、性別,莫不如此。在魔幻現實主義故事里,你可以自己制定規則。比如說,在日本高速公路的高峰期,不會有人丟下車,脫了鞋,走進應急通道,但《1Q84》里的青豆雅美偏偏就這么干了。身為作家,你要懂得現實世界的規則,然后 打破它,看看會發生什么。

●交錯性:

多個現實交錯在魔幻現實主義故事中很常見。在《1Q84》 中 , 兩個版本的現實世界同時存在 ; 在 《 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 中 , 亨利常 常通過時間旅行與過去或未來的亨利相遇 , 因此總有兩個亨利同時存在 。 這種交錯性就給作者提供了一個機會 , 可以揭示出更深層的世界真相 , 如 果你只擁有一個世界 , 那通常不能做到這一點 。

神奇點子

自從我開始寫作以來,我就一直是個收藏家。不是收藏貝殼、郵票、小雕像、毛絨猴、簽名之類,而是各種可能性的點子。各種奇怪的事件啊,奇怪的圖像啊,有些來自世界各地,有些來自我的夢境,它們時常會進入我的筆端,化作故事的一部分。雖然很多事件本身平平無奇,循規蹈矩,但我知道,經過改編、碰撞,它們會煥發出奇異的色彩。近幾年,我收集了這些素材:佛羅里達州的海灘上沖上來一只大眼珠子,數千頭腐爛的豬在上海的黃浦江順流而下,一粒北極花種子在松樹洞里沉睡32000年后居然抽芽開花,1933年至1977年期間有7700人被迫絕育,一個男人售賣月亮,世界上最高的男人在中國安徽省去世,我每隔幾個月就會夢見一座帶樓梯的房子……

雖然我曾嘗試收集所有離奇的事件,但經過訓練后,我只保留下那些讓我心頭一顫的部分,那些與我產生共鳴的片段。如果收集素材對于你來說不太自然,那這里有三個有效的辦法:

其一,挖掘夢境。如果你忘了自己的夢,就挖掘你配偶、孩子或朋友的夢。我很幸運,我一直有豐富、強烈而詳細的夢,可以將其融入寫作中,所以我一般不會偷走我女兒和好朋友告訴我的夢。

其二,關注頭條新聞。報紙、網絡、雜志的頭條新聞展示著全世界各種離奇的事情。好好利用它們。不要只盯著你日常閱讀的報刊,留意一下你不太關注的那些出版物,包括雜貨店里的小報。

其三,留意別人的交談。女人們在更衣室里的嘮嗑,父子在牙科診所里的對話,出租車司機和調度員的通話,機場旅客打電話的嘈雜等,都值得聆聽。

一旦有什么與你產生共鳴,立刻記下來,保存好,否則你會忘記。如何記錄,在何處記錄,取決于你組織材料的風格。作為印象筆記 (一款筆記管理軟件)的發燒友,我將所有激發我興趣的東西保存在一個名為 “可能性”的文件夾中。我從8歲開始寫日記,從2006年開始寫博客。當我寫小說時,我會不斷翻出以前的日記,重讀過去的博客,當然,還會訪問我的 “可能性”文件夾。

世界構建

你的第一個障礙,或許是如何讓你的讀者意識到他們在閱讀一個魔幻現實主義故事。不同的作者會采用不同的方法。在《1Q84》的最初幾頁中,出租車司機告訴青豆雅美: “請記住,事物并非它們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當他把這個信息告訴青豆時,其實也就告訴了讀者。在《時間旅行者的妻子》中,克萊爾和亨利談論著亨利的時間旅行能力,似乎這是世上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一旦你克服了這個障礙,你就遏制住了生硬地插入奇幻元素的沖動,而是改為緩慢地融入。在故事的講述中,你給讀者制造的震驚越少,他們就越信任你。作為作者,永遠不要讓讀者覺得奇幻元素像是謊言,不要讓他們說 “不,這不可能發生”。

當你開始動筆寫一個魔幻現實主義故事時,你最該問自己的問題,不是 “我如何將魔法引入這個故事”,不是 “我的設定能支持超現實主義元素嗎”,而是 “這個世界上有什么可能”。你必須能夠想象出世界上大多數人看不到的事情。為此,我鼓勵你看看地毯下面的東西,聽聽波浪下的聲音,凝視太陽上的斑點,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這個世界上有什么可能?”接下來,開始動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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