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改編自《When TelevisionAte My Best Friend》,侵刪。
雖然全文都沒有出現名字但眼睛雪亮的群眾應該能看出單桅帆船組(ESTP&ISFJ)的父母愛情吧(點頭)
“INTP,我和你媽去看電影,大概五點左右回來。”爸爸坐在玄關凳上,擺弄著腳上的锃亮皮鞋,“所以趕緊趁著這大好機會,出去和你那朋友瘋個夠吧,小淘氣包!只是別忘了回家吃晚飯,今晚媽媽會做你最愛的布丁!”
我匆匆給手頭那本尚未讀完的《梅森探案集》塞上書簽扔進抽屜,一邊快活應聲一邊像道颶風似的跑出臥室。老天,我一整周都在期待這件事!少婦溫婉柔軟的催促聲已經從門外傳來,爸爸架上墨鏡、抖抖衣襟,金黃色短發在加州六月的陽光里效果堪比閃光彈。待我換好鞋襪,汽車已經絕塵而去,只來得及從側窗玻璃里看見我媽那身一閃而過的藍連衣裙。
不管怎么說,現在是我們倆的時間了!我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向街頭籃球場沖刺。ISTP果然在和一眾同街區的伙伴們玩躲避球,她站在人圍成的圈內,以我終生都難以企及的國際級靈巧身法左躲右閃,一身純黑衣物與水泥墻上的七彩涂鴉形成鮮明對比。許是余光注意到了來人,她回過頭去,沖我打了招呼,于是游戲暫停。
我把滿是水珠的冰鎮氣泡蘋果汁塞給她,“休息會兒吧?你看起來好累哦。”
“沒事,等下再喝,我還能繼續。”少女擺了擺手,撩起黏在額頭臉頰上的齊肩黃短發別在耳后,又用快濕透的護腕擦擦汗,喘了口粗氣,“最后一把,打完這局咱們就去‘基地’。”
“一言為定。”我一屁股坐在旁邊休息臺上,看她繼續回到人堆里叱咤風云。ISTP和我身邊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從碰見第一天起我就沒見她哭鬧過,每天只是安安靜靜干著自己的事,寬松短袖下的臂肌精瘦結實得不似八歲女孩所能擁有,眉眼細長鋒利、耳釘閃亮奪目,像匹特立獨行的小野馬。而成天吊著個馬尾辮的我,同樣作為少數派中的一員,竟也和她莫名其妙混熟了,是因為同樣冷面熱心的個性嗎?還是在合作中屢屢擦出火花的相同思路?總之,我們目前是彼此唯一的且最好的朋友,這點再清楚不過了,盡管我們從未在言語上挑明這點。
人群三兩散去,ISTP也小跑著來到我面前。她的右大腿外側有著清晰的“斯伯丁”商標印記,不消說,一定是被剛才那記用力過猛的籃球撞出來的。我想安慰,但見她依然像個沒事人一樣,話到嘴邊又覺婆媽,干脆吞回肚里,讓蘋果汁涌動的“咕咚”聲與漫長沉默代替了路上應有的閑聊八卦。
所謂“基地”,不過是我家后院那套堪稱完美的、帶滑梯的秋千組合架及周圍活動場所的別稱。媽媽喜歡干凈與安全,自打她知道我們經常上院里來玩后,每周末一次的割草活動除了冬天就沒停過,還順便敦促爸爸時不時檢查下秋千架的結實程度,因此我們從不擔心鏈條會突然斷裂,坐板會突然垮塌。我腹部發力,臀部往坐板上沉,在前后最高點時手肘彎曲,把全身重量都用在增大慣性上,讓自己蕩得越來越高,繃直的鏈條幾乎能與地面平行。但是,由于坐上去時心太急,我的臀部過分前傾了,如今它正以不可遏制的趨勢向前滑去。等我意識到這點時已經太晚了,雙手沒有充足的力量把其主子拉回原位,下一秒身體就失去了控制,它并沒有與坐板一起下降,而是隨著慣性上升,繼續上升。那美妙又恐怖的失重感,我發誓這輩子都難以忘懷。
然后草綠色的地面直沖我而來。
“知道嗎!INTP你知道嗎?!”當啷一聲脆響,一定是ISTP起身時碰倒了瓶子,也不知她喝完沒有,帶糖果汁會招來蒼蠅蚊子,又得被媽媽訓話——不過這倒無所謂,目前最緊要的是我那首先著地承接全部沖擊力的左臂,疼得太厲害了,比被美工刀劃破皮要劇烈十倍不止,嘴里還全是泥土和草腥氣,難受死了。
“剛才那一瞬間,你飛起來了,就像是抓住了風!按照這樣的方法,我們都可以飛起來!但恐怕有些地方需要改進,不然你也不會摔下來了…糟糕,你左手姿勢怎么這么怪?”
“老天啊,咱家的好閨女竟然攤上這種事!”爸爸邊叉起一塊肉排,邊故作夸張地長嘆一口氣,把自己摔進餐椅的柔軟靠背里,“我還指望著明天帶她去打棒球呢。看,兩張入場券都買好了!”
“行了,親愛的,這不是她的錯。”媽媽側過頭來,查看著我打了石膏吊在胸前的左手,她的黑色鬢發柔柔垂落下來,飄得我皮膚發癢。“目前可得讓姑娘養著,沒好之前什么劇烈運動都別想,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出于病號優待,我如愿以償在擺滿精致菜肴的飯廳餐桌上得到了雙份布丁。鐘已敲過九下,在此之前我們為這條胳膊的復位包扎消耗了很多時間,但這比不上一直縈繞在心中的謎團重要:我和ISTP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再次飛起來,并且安全無傷地落地?父母的床與我的床僅有一墻之隔,他們講話閑聊、談論電影劇情的聲音都一字不差地落入耳膜,搞得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很快伴著這獨特的催眠曲進入了夢鄉。
接下來一連三個月的幾乎所有空閑時間里,我都在和ISTP一起研究如何在秋千組合架上飛起來的理論。室外的陽光一天天火辣逼人起來,我們親手建立又推翻了無數個假設,用掉的稿紙不計其數,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把秋千蕩得足夠高足夠直,并且瞅準時機,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位置跳出秋千——就有可能飛翔。在手臂馬上就要好的最后休息時間里,我們在坐板上草地里來回仔細摸索著,尋找可能會破壞完美起飛的碎片。所有薄弱環節都已檢查整頓過,鏈條更是緊得不能再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我想養一匹馬,還想去旅行。”當我們共同窩在沙發里,用蘋果派和成堆小報雜志打發某個漫長炎熱的下午時,ISTP突然開了口。
“怎么,打算騎著馬去西部當牛仔啊?”
“那倒不是…就覺得吧,一成不變地呆在套子里,每天像灘死水一樣毫無激情波瀾,也不親近動物自然,這不該叫生活。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畢竟從出生起就呆在這里,啥都看膩了,簡直無聊透頂…一直都想養馬的,不過院子確實太小,不方便;說去旅游吧,媽媽就教訓我家里信用卡賬單還沒還完呢,哪有閑錢出去玩。算啦,現在講這些也沒用,等以后長大了再說吧!”
終于,在八月的一個早上,我卸下了石膏。前腳剛出診所,我后腳就往“基地”飛奔,把身后媽媽的叮囑聲拋到九霄云外。等不及了!今天,以我和ISTP為代表的全體人類,就要在科學史上邁出這偉大的、堪稱開創性的一步!這一天將永載史冊!我們會永垂不朽!
一整天的時間里我們輪流上陣,為了確保充足受力,不打算飛的那個人就得在后面推,直到黃昏,秋千已經非常接近于理想中的起飛狀態。就在我們躍躍欲試、摩拳擦掌時,ISTP媽媽的聲音遠遠傳來,她的體重有些超標,所以聲音也格外渾厚而富有穿透力。
“ISTP,金寶貝兒,快回家,看你老爸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回來!”
這簡直毫無道理可言,太陽甚至還掛在頭上呢。如果暑假里都不能盡興地玩到天完全黑透,那還能是什么時候?再說了,她的爸爸也不是那種會被不可抗拒的沖動所打敗的男人,比如在馬店門口停下來思考,“天啊,我的小寶貝兒喜歡小馬,我最好給她買上一匹做禮物!至于家里地方大小,管它呢!“
于是我們繼續一推一蕩,進行著偉大的飛行實驗,ISTP假裝沒聽見媽媽的聲音,直到婦人把昵稱換成她女兒的全名。第四聲“ISTP”念到一半時,少女慢慢抬起頭來,仿佛在盡力傾聽威斯康星州郊區農場里某個女人的呼喚。
“你在叫我嗎,媽媽?好吧,好吧,我來了。是的,夫人,現在就來!”
ISTP不情不愿下了秋千,和我一起走到我家車道的盡頭。好容易挨到她家前院,她就磨蹭得有如龜爬,以近乎閑逛和浪費時間之間的步伐慢悠悠晃著,甚至兩次走過同一條直穿草坪灑水裝置的小路。
當她終于溜達到自家前門時,她向后輕盈轉身,沖我露齒咧嘴爽朗一笑,用被曬成棕褐色的手臂在劃出美妙弧線的衣擺前豎起大拇指,這是各地飛行員通用的勝利手勢。好吧,所以我們的飛行計劃明天再繼續,我們已經等了整個夏季,不在乎多等一天。進屋時,她順手甩上了紗門。
砰!!!
第二天一早,我就迫不及待去敲ISTP家的門,體寬占滿整個門的中年婦女探出頭來告訴我,“很抱歉她在忙,不能陪你出來玩”;我試著給她打電話,也是她媽媽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同樣的信息,甚至連街頭籃球場的伙伴們也說最近沒有見過她來打球。這樣煎熬等待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開學,空氣漸漸變涼,一如我的心腸。她在干什么活計,至于那么忙嗎?忙得把我們的飛行計劃都拋諸腦后了嗎?我知道大人為了不讓我們難過,總是喜歡搞一些所謂“善意的謊言”出來作哄騙,在去世這件事上尤甚。ISTP一定是死了!否則這一切根本就說不通!除了死亡之外,還有什么能把我們這對摯友分開呢?我的腦子里控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回放她那露出八顆牙的燦爛微笑,還有豎起的大拇指,我們會飛起來,她答應過了的。意識到這一點后,我的情感大壩閘門崩壞了,因為思念著死去的她而一次又一次嚎啕大哭,哪怕是在父母面前。直到我無意中聽到母親對父親進言獻策,“親愛的,如果我們也有臺電視的話,也許姑娘就會對想念朋友的事平靜下來。
電視?這是個陌生名詞,作為一個八歲女孩,我暫時不能理解它的全部含義,但我那飽經偵探小說鍛煉的聰明大腦在電光火石之間就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么:就在我們分別的那個晚上,ISTP爸爸帶了臺電視回家,那該死玩意把我的朋友給生吞活剝了!而現在,我的爸媽竟然也想搞一個回來?!
我身上冷汗涔涔直下,再顧不得媽媽教育的那套淑女禮儀了,沖進餐廳——他們正在桌上喝下午茶——就不管不顧地大叫起來:
“電視會吃人!”
一瞬的沉默之后,爸爸笑得倒在椅背上前仰后合,媽媽努力彎腰用手捂嘴,確保餅干渣不會噴出來,但身體也在不停顫抖著。他們這副樣子搞得我很困惑,難道推理錯了?但又是哪里出了問題?
“哦,我的小乖乖,你太可愛了!”爸爸好容易才止住笑聲,拭去眼角的淚花,“電視可有趣了,它不會吃人的。你會像你朋友一樣喜歡它的,我敢這么說——人家現在就窩在家里看電視呢。”
隔天下午,ISTP媽媽上門做客,在充滿唉聲嘆氣的談話中證實了我的推理確實是錯的,“也許我家那位不該買電視來哄孩子開心的,隨便哪個玩具模型都能做到這一點,還比它便宜不少呢。那臭丫頭簡直對電視著了魔,每天下午一放學她就趕緊跑回家,甚至連鞋也不脫,就開始坐地毯上看電視上一切可看的東西,也不管放的是什么——不過據我觀察啊,她還是最喜歡看電影《弗利卡》,講一個農場女孩兒和她那匹小馬的故事。每周六早上固定播動畫片,頭也不梳臉也不洗就開始看,叫她吃飯磨磨蹭蹭死活不肯來,甚至連作業都好幾次忘了交!看在耶穌的份上,我簡直不能理解那些閃爍的黑白圖形組合到底有什么值得人神魂顛倒的?!”
每年這時候,爸爸都會為預防山林火災險情而憔悴操勞上好一陣,媽媽也投入到新學期的備課與試卷批改中去。后院地上已經堆滿了落葉,但由于沒人去玩,他們也忙,所以也沒人打掃了。秋千只是無聊地垂著,在一陣猛過一陣的干燥秋風中不住來回搖晃。感恩節那天,我在社區教堂的露天演出中扮演玉米穗一角,臺下觀眾中沒有ISTP的身影;長除法毀掉了12月的大部分時間,我也無法去和她講述期末考試時老師出的題目到底有多變態。日歷一頁頁薄下去,我逐漸忘記了飛行,但她的音容笑貌依然留在我腦海里無法抹去。
圣誕節后第二天早上,為了獎勵我不再哭鬧,圣誕老人送給我們家一臺電視。爸媽費老勁兒把這個四四方方的笨重大家伙從包著緞帶彩紙的箱子里拖出來,又安在柜臺上,“你如今看見了,INTP?電視不會吃人的。”
也許不會吧。但至少,這玩意永遠改變了我的家庭生活。
以前,媽媽會花一下午親自動手處理食材,讓爸爸打下手,烹飪出香噴噴的飯菜供全家飽餐一頓,但自從電視回家后,可供我們填飽肚子的就只有超市柜臺里成堆的速凍食品與零食點心。吃什么不是吃,天天就是做飯,做個沒完沒了,有什么意思?連續劇的劇情落下一集,往后可就看不懂了,媽媽在我抱怨時這樣說道。他們樂此不疲地把鋁制電視托盤的四根中空折疊腳一次又一次展開來放在自己面前腿上,每到飯點就一邊機械咀嚼食物一邊目不轉睛盯著屏幕,讓音響發出的喧鬧取代彼此之間的交談。就連飯菜上下桌的時機也被把握得極為精確,在節目的開頭及時上桌,又在節目的結尾及時撤走,絕不浪費哪怕一秒。要想說點什么,就得趁著放廣告時才能連珠炮似的把所有話一口氣講出來,我想,自己時常為人詬病的過快語速與這段經歷不無關系。
記憶中的催眠曲不再出現了。晚九點的天氣預報一過,爸爸就上床睡覺,媽媽則熬夜等待杰克.帕爾主持的午夜脫口秀。我只能聽著爸爸一陣大過一陣的呼嚕聲入睡。書架上再沒有新購入的佩里·梅森探案集了,作者現在上了電視,頂著一張深沉陰郁、勤于精思的臉對著屏幕前的爸爸說話。要想坐下來看書,就只能躲進另一個隔音相對較好的房間里去。他們也不再趁著周末去電影院,因為那些好萊塢電影某一天都會在電視上播放的。當然,這有助于減輕我家的財政開銷,但爸爸和佩里教會了我,去心無旁騖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是多么美好而幸福,哪怕這會花點小錢。
周日下午三點,以往在這個時間段,除非天氣糟糕透頂,否則爸爸一定拉著我去棒球場打上幾局,不到大汗淋漓決不罷休,要么就是去為棒球比賽搖旗助威。如今,儲藏室里的手套、頭盔和球棍已經落了一層灰,但我們看的比賽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爸爸簡直把“一心二用”的藝術發揮到了極致,每到此時,他會固定躺在電視前的大扶手椅里,懶洋洋地用遙控器對好頻道,然后三分鐘之內就能呼嚕震天響——至少看上去是如此。但如果我搖晃他,他會睜開眼睛,告訴我現在比分是多少,誰在擊球,接下來投手應該投什么。
曾經和ISTP一起打球的那些大男孩們也有好多再不出現在籃球場上了,毫無疑問,一個個的都成了“沙發土豆”。據家長的抱怨,他們普遍喜歡番茄醬滿屏飛、理論上需要監護人陪同觀看的暴力槍戰片,當然還有線條火辣的比基尼美女,這樣下去如何得了,長大了不得去蹲局子哇?當然,還有些家伙是故意這么做的,他們巴不得電視能當一個優秀且廉價的臨時保姆,給吱哇亂叫、煩個沒完沒了的孩子或是嘟嘟囔囔的老家伙打上一針強力安定劑,好讓自己這根家庭頂梁柱稍微解脫一會兒。
似乎每個人都更愛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而不是像我一樣去爬樹、騎自行車或練習起飛呢,我坐在后院秋千上嘆了口氣。氣溫已有回升的跡象,但往年都有的家庭春季大掃除今年卻遲遲沒有提上日程,手指在坐板上無意識摩挲時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我意識到這是因為木板上起的毛刺扎進了肉里。我舉著流血的手指,聽著客廳里傳來的電視聲響,沒有像往常那樣呼喚媽媽,而是轉頭找出醫藥箱,自己拔刺上碘酒包創可貼,一套流程下來輕車熟路,畢竟之前光看都看會了。
我仍在懷念ISTP,懷念她那神似德州女演員黛兒.伊萬斯的一顰一笑,懷念我們在那個暑假里創造的一整套科學理論和未竟的飛行計劃。自那以后我們再沒見過面,我再沒擁有過那樣真摯交心的好友,也再沒學過飛行。而且,我知道自己始終是對的:電視確實會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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