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朋友聊到李娟的《冬牧場》,里面有一個細節,牧民在冬牧場的生活用水都是從雪地里用尿素袋裝了背回來的雪化的。
由此又想到了《紅樓夢》里的一個情節,妙玉用五年前采自梅花上的雪水給林黛玉和薛寶釵煮茶喝,并讓黛玉猜是什么水煮的,黛玉猜不著,被妙玉諷刺是個“大俗人”。
這樣一比較,真是令人感慨。
大觀園里,妙玉煮茶用的雪水是五年前梅花上采的。冬牧場里,牧民煮飯用的雪水是昨天剛背回來的。
這兩種雪水,一個泡著風花雪月,一個煮著柴米油鹽,映照出不同時空、不同階層的人,生活既不相同,心思也難相通,人跟人的差別比山還高。
妙玉存雪水像存寶貝。
得精選梅花瓣上的雪,得封在甕里,還得在地下埋上五年。
這哪里是存水,分明是存“身份”。就像她給賈母奉茶用的杯子,因為劉姥姥喝過就要扔,說它臟。
其實,當年把這個杯子從瓷窯里燒制出來的工匠,手肯定比劉姥姥還黑呢。
牧民存雪水像存命根子。
尿素袋子裝滿雪,女人背雪時腰彎得像煮熟的蝦,甚至“只見袋子不見人”。雪化成水要喂羊,要煮飯,要洗把臉。
這時候誰要問:"這雪是梅花上的還是柳樹上的?"估計非挨一頓罵不可——人都快渴死了,還管它沾沒沾花香?
像李娟就不會問。她不是牧民,只是跟著牧民來體驗冬牧場的生活,但她知道在這里什么最重要。
當然,如果妙玉淪落到此,恐怕也沒機會和心思問這個問題了。就像晴雯被逐出榮國府后,能有一口臟碗盛的臟水喝就已經不錯了。
林黛玉曾笑話劉姥姥是"母蝗蟲",不必怪她刻薄,她只是精準地說出了大觀園的小姐們共同的感受。
大觀園的小姐們看劉姥姥耍寶,笑得前仰后合。她們哪知道,劉姥姥裝瘋賣傻換來的銀子,夠買多少袋救命的糧食。
就像牧民婦女背雪壓彎的腰,在貴人們眼里不過是幅畫。
妙玉請黛玉喝茶像考試。
非讓人猜泡茶用的是什么水,猜錯了就說“隔年蠲的雨水哪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嘲諷人家"俗"。
而對冬牧場背雪的女人來說,這付出辛勞換來的雪水,不管是用來煮茶還是洗臉洗手,它們都足夠珍貴。
如果她們知道有妙玉問水這一回事,恐怕會嘲笑她“裝”呢。
賈母把喝剩的茶給劉姥姥,這個動作像把鈍刀子。老太太覺著是恩賜,劉姥姥覺著是活命。
而關鍵是,她們都是真心的。
就像妙玉扔掉的茶杯,夠牧民家吃半年飽飯。可這道墻她們誰也看不見——小姐們嫌杯子臟,劉姥姥(牧民)們則嫌小姐傻。
黛玉能教香菱寫詩,卻看不懂背雪人的腰疼。寶釵能哄老太太開心,卻算不清一袋雪能燒幾頓飯。
人跟人的隔閡就是這樣:你在院子里看雪賞玩風景,我在雪地里刨食卻要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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