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如愿以償地住進大觀園,并且還和心儀的林妹妹成了近鄰,所以“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頭們一處……倒也十分快樂”。但“忽一日不自在起來,……女孩兒,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爛熳之時,……哪里知道寶玉此時的心事”。(見《紅樓夢》第二十三回)
寶玉為何不自在?他的心事又是什么呢?
小說沒寫,而且是一直沒寫!所以這便成了書中的一個小小懸念,成為勾起讀者強烈閱讀欲望的一個謎。
他的心事應該屬于難言之隱類吧?所以他不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心事一定隱藏得極深吧?所以連被稱為肚里蛔蟲的貼身跟班茗煙竟也不知根底。哄主子開心是奴才的天職,于是那茗煙在排除了寶玉所有的“頑煩了的”法兒之后,“把那古今小說并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與那傳奇角本買了許多來,引寶玉看。寶玉何曾見過這些書,一看見了便如得了珍寶”。這看似將寶玉哄得開心了,自在了,實際未必然。寶玉只是喜歡看這些野史小說,但這與他心事的化解卻無關,因為那一向對“笑”毫不吝嗇的作者,此時并沒有讓他因此而面露“笑”來。這些小說,充其量只是讓他一時分了心,不再陷于心事的苦悶之中而已。但它們卻無意中成了他化解心事的一個媒介,這卻是讓茗煙與寶玉所始料不及的了,當然也更出讀者的意料之外。
小說就是如此波瀾不驚地敘述著,此時的茗煙會得意洋洋,以為他終于為主子了卻了心事,讀者似乎也對小說賣的心事的關子不再予以強烈的關注,因為他的心事無非是一腔閑愁而已,而且又因為讀了那些被當時視之為“誨淫誨盜”小說而恢復了快樂的常態,充其量不過是他所謂的“叛逆”性格的又一注腳。
似乎作者也忘了那“心事”埋下的伏筆了,竟然宕開一筆,“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早飯后,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著,展開《會真記》,從頭細玩。”這時的讀者可能更坐實了寶玉心事的化解,他的心事無非是渴望讀一些四書五經之外的為封建正統視為洪水猛獸的小說野史。因為這想法不好與外人道,所以積郁于心,成了難言的心事。
接下來的描述先是寶玉水中葬花。這段文字寫得很美,表現了寶玉惜花愛花愛美愛自然的情懷。再接下來,又寫黛玉的葬花,這又是別一番美麗得令人拍案叫絕的景致。這段文字更好看,因為同是葬花,因人而異,對比中,不僅能感受到文學巨匠語言刻劃的超凡功力,而且還能見出兩樣人物的不同精神境界,更能形象地顯現出二人微妙復雜的情感關系的細微變化。當然,這一切,才真正與揭示和化解寶玉的心事有直接關系!
一個說明寶玉心事化解跡像的最明顯的標志,就是寶玉一見到林黛玉就“笑”了。請注意,小說寫賈寶玉“進園以來”未用一個“笑”字,所用的只是“嬉笑”無心!而此時,一見黛玉,便少有的笑逐顏開了。于是讀此處,便不由心生一謎:進園多日,難道賈寶玉和林黛玉就沒有過親密的單獨的接觸?再進一步問:為什么他們會沒有單獨的親密的接觸呢?當然,也可以這樣問,小說為什么沒有寫他們理應常有的單獨的親密的接觸呢?雖然這些謎很難化解,但有一點,林黛玉出現后,小說里頭一次寫了寶玉的“笑”回應了前面所寫的“嬉笑無心”,正暗示出寶玉的心事與林黛玉有關!而且能化解寶玉心事的也非林黛玉莫屬,也因此昭示黛玉在寶玉心中的份量:寶玉的樂與愁,都與黛玉息息相關!
寶玉邀黛玉水中葬花,同是葬花,寶玉是水葬,黛玉是土葬,二者優劣,且聽黛玉的理論:“撂在水里不好。你看這里的干凈,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臟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干凈?”而寶玉聽了則“喜不自禁”,又是滿臉是笑了。
寶玉為何喜不自禁呢?表面上看,是迎合黛玉,喜黛玉所喜,樂黛玉所樂,而在內里面,通過葬花的不同,更加深了對黛玉的了解,更加深了對黛玉的敬佩,也更加深了對黛玉的愛戀,他們志趣相投,見花落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葬花,這在別的女孩子是不可以有的,而黛玉在葬花上表現出來的高見,也提升了寶玉的精神境界,是一種升華。或者可以說,更加強了寶玉的心思。寶玉的心思全在黛玉的身上。
寶玉的心思也是黛玉的心思。寶玉的心思牽動了黛玉的心思,共同的情趣帶來了共同的情感的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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