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曾有齊白石，余墨尚存人世間。

若問余墨哪里求，白石山堂少白處！

齊白石與姚石倩（1879—1962）等人的合影。照片前排中為齊白石，左側為姚石倩，后排左測為張冠英。

姚石倩（1879—1962）安徽桐城人，四川書畫篆刻家，齊白石弟子。曾任國民黨第二十八軍秘書、北川縣知事。著有印譜《渴齋印草》。1953年被聘入四川文史館。

1930年齊白石為姚石倩所書潤格序言，收入《白石詩草》(丙寅至辛未)第14頁

齊白石致姚石倩書信信封之一

齊白石以題跋生發繪畫的境象,升華繪畫的內容,使題與畫相映生輝,產生強烈的映帶之致,強化了繪畫的感染性和表現力量，如題《不倒翁》:“烏紗白扇儼然官,不倒原來泥半團,將汝忽然來打破。通身何處有心肝?！庇钟邪险Z數行:“大兒以為巧物,語余遠游時攜至長安作模樣,供諸小兒之需。不知此物天下無處不有也。語鋒尖銳刺向舊中國普遍存在的貪官污吏。又如《發財圖》里題跋“算盤”:“丁卯五月之初,有客至,自言求余畫發財圖。余曰'發財門路太多,如何是好?曰:煩君姑妄言著’。余曰:欲畫趙元帥否?’曰:'非也。余又曰:欲畫印璽衣冠之類耶?’曰:非也。余又曰:刀槍繩索之類耶?曰:非也。算盤何如?余曰:善哉。欲人錢財而不施危險,乃仁具耳。余即一揮而就,并記之。時客去后，余再畫此幅,藏之篋底。三百石印富翁又題原記?！边@段幽默、潑辣、犀利、深刻的文字堪稱千古奇文。作者故意將“欲人錢財而不施危險”的算盤稱為“仁具”,與舊日統治者的印璽衣冠及強盜的刀槍繩索等不仁行徑,對比寫在一起,從而將剝削者的虛偽奸滑暴露無遺。再如題畫《螃蟹》:“披甲拳丁性氣高,草泥鄉里見君曹。平生自負橫行力,卻遜乘潮海外妖?！睂斈昵终贾袊I土的日寇斥為橫行霸道的海外之妖。并在另一幅題蟹畫中憤憤寫道:“看汝橫行幾時休?！?/p>

齊白石有些題跋通過畫境表現對社會的看法和人生的喟嘆也是相當成功的。如題《樊籠八哥》:“鴝鵒能言自命乖,樊籠無意早安排。不須四面張羅網,自有乖言哄下來。”跋云:“諺云能巧言者,鳥在樹上能哄得下來。”這就形象說明舊社會羅網四布,人心惟危,如不好自為之,就會誤人花言巧語的圈套。又如題畫《白菜》的文字:“牡丹為花之王,荔枝為果之先,獨不論白菜為菜之王。何也?”這里特意為長年無私奉獻的白菜爭王,實質上是為廣大勞苦民眾爭名譽,慷慨的志意溢一言表。通過書畫題跋表述對故鄉親人的憶念及愈老彌深的赤子之情,是齊白石題跋的又一特色。作為“尋常百姓人家”的“杏子塢老民”,齊白石時時憶念或歌詠自己中年在家鄉半勞動半文藝的生活。如題《竹院圍棋圖》:“闔辟縱橫萬竹間,且消日月兩轉閑。笑儂尤勝林和靖,除卻能棋糞可擔?！彼麑ψ约杭饶芟缕逵帜軗S的生活追懷不已。齊白石60歲時仍懷著赤子之心回憶童年生活:“兒戲追思?？持?星塘屋后路高低;而今老子年六十,恍惚昨朝作馬騎”(題畫《竹》)。“五十年前作小娃,棉花為餌釣蘆蝦;今朝畫此頭全白,記得菖蒲是此花?！?題《釣蝦》)在題畫《柴筢》時除深情歌詠柴筢外,還振筆寫道:“余欲大翻陳案,將少小時所用過之器物一一畫之。權時畫此柴筢第二幅。”92 歲畫《牧牛圖》,回憶自己幼時“身系一鈴,祖母聞鈴聲,遂不復倚門矣?！鼻翌}詩云:“祖母聞鈴心始歡,也曾總角牧牛還,兒孫照樣耕春雨,老對犁鋤汗滿顏。”此外齊白石的許多題跋,如題“小魚都來”,題雛雞的“他日相呼”,題打柴叉游戲,題“甑屋”“白石畫屋”等匾額跋文,均寫得朝氣勃勃,意趣盈盈,充滿天真爛漫的情懷和深沉摯切的志意。

齊白石還用題跋畫的形式,表達獨特的創作感受和精辟的藝術見解。如55歲在題《蟹與石》時寫道:“余寄萍堂后,石側有井。井上余地平鋪秋苔,蒼綠錯雜。嘗有肥蟹,橫行其上。余細視之。蟹行其足一舉一踐,其足雖多,不亂規矩。世之畫此者不能知。陳師曾、郭保生最以余言之不妄。三百石印齋主者瀕生記?！逼溟L年在堂后側觀察蟹行時其足舉踐規律,感受細膩絕倫,與尋常畫家不可以道里計也。齊白石許多精辟的藝術見解都是通過題跋書畫而公諸社會的。如64歲題畫時寫道:“善寫意者,專言其神。工寫生者,只重其形。要寫生而后寫意,寫意而后復寫生,自能神形俱見非偶然可得也?！?5歲題《蘭》云:“凡作畫須脫盡畫家習氣,自有獨到處。”86歲題《贈胡橐》時寫道:“藝術之道,要能謙,謙受益,不欲眼高手低。議論闊大,本事卑俗。有識如此數則,自然成器。”91歲題畫《枇杷》云:“作畫在似與不似之間為妙。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此九十一歲白石老人舊語?！敝T如上述論畫文字,非光非電,已使文苑閃爍。非雷非霆,而令千載震驚。正如明代毛晉所說:“題跋似屬小品,非具翻海才,射雕手,莫敢道只字?！?《汲古閣書跋容齋題跋》)齊白石以空前數量的題跋將文學藝術、書法藝術引入繪畫篆刻作品之中,為空間藝術形象增添了時光流變的美質,取得令人敬佩的成就。

總而言之,齊白石以詩文書畫篆印諸藝術上的輝煌業績,成為了舉世公認的20世紀的藝術大師,無愧于“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一”的稱號。然而,齊白石在世時,卻一直以中國最底層的“尋常百姓”、“草木眾人”、“木人”、“老農”、“杏子塢老民”等稱號自許,總是真實地生活,辛勤地進行筆墨耕耘。其詩文題跋呈現出極其平實深摯而頗富體驗性特征,表達了一位“略知三世之事”的民眾畫家的樸素情懷及藝術追求,可謂平凡中孕育著偉大,靈感間貫通了永恒,數十萬言的詩文題跋足能使精神矍鑠的齊白石長遠地活躍在中華典冊和子孫后代之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