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山水長安、畫境交融”
對話嘉賓:
陳傳席(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王珊(西安美術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西安美術學院中國畫學院山水畫工作室主任)
李杰(陜西省攝影家協會副 主 席、資深媒體人)
特邀主持人:呂越濤(電視節目制作人、編導 、主持人)
時間:20241118930
地點:陜西省美術博物館
左起:李杰陳傳席王珊李越濤
導語:由陜西省美術博物館精心策劃的《藝見開壇》欄目,不僅要講好陜西故事、傳遞美學思想、引領大眾審美,更重要的是,它是陜西美術界的一扇窗,通過現場論壇和網絡終端,讓更多的市民和藝術家了解陜西美術,了解陜西美術史,了解陜西省美術博物館對藝術的理解和見地。
第二期節目主題是“山水長安 畫境交融”。
山水畫的概念和成因脈絡
山水畫是中國畫的一個獨特門類,以山川自然景觀為主要描寫對象。?它形成于魏晉南北朝時期,但尚未從人物畫中完全分離。隋唐時開始獨立,五代、北宋時趨于成熟,成為中國畫的重要畫科。?
在具體了解山水畫之前,我們先將其與西方的風景畫加以區分。陳傳席教授這樣闡釋:山水畫和風景畫其實區別很大,外國人區分不開,我的《中國山水畫史》翻譯成了五國文字,國外翻譯的題目就是《中國風景畫史》。風景畫就是看一看風景,外國人覺得山、樹很好看就畫了,外國人畫畫是目之所及,沒有哲學內涵。外國人畫什么最美?畫玫瑰花最美,有紅花綠葉。中國人認為梅蘭竹菊美,梅花很小,也沒有綠葉陪襯。為什么中國人說梅花美?因為它能夠于霜雪中綻放。梅花的精神不是靠眼看,而是靠身心領會。外國的畫是目視,中國畫是精神相遇。
同時,陳教授對山水畫的定義則為:“中國的山和水,是一個概念的兩個部分,是有哲學含義的。它們構成一組對比:山是靜的,水是動的;山是高的,水是長的;山朝上,水朝下。這樣的二元對立,從山水畫的誕生便能看出其哲學含義。”
山水畫是如何產生的?中國畫家和外國畫家一樣,最開始都是畫人物。西方直到13世紀才有風景畫,認為風景畫是人物畫的背景。中國人以前也是如此,山水畫的獨立成科和玄學有關,可以說是玄學導致山水畫成立。漢朝以孝治天下,曹操認為儒家學者忠孝,他自己都不忠于皇帝,談不上孝。所以曹操公開表示“用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術者”,儒家學者便遭到了迫害。他們便開始摒棄儒家學說,宣揚道家學說。道家是自然而然,是示弱,柔軟勝剛強,演變到后來被稱之為玄學。玄學主要是道家學說為主,它成為一種政治任務,大家必須尊重玄學這個道理。
玄學是自然,而山水是最自然的。
“老疾俱至”,老了疾病出現了,游不了山水了,爬不動了,把山水掛在墻上,叫臥游。人都有老的時候,都有無法出門的時候,這時候山水畫就興起了。后來臥游變成看畫的代名詞,當時是看山水,不畫人物,這時候山水畫必須興起,因此繪畫一是文人畫,二是畫匠畫,畫家要有錢,沒有錢怎么生存,必須買畫家的畫掛在家里,山水畫就這樣興起了。
山水畫起初和玄學有關。文人有時讀四書五經為主,造型能力不行,畫人物是匠人畫的,畫山水是為了游樂玄趣,所以山水一直成為主流。
從中可以看出,任何畫種和流派的產生都和當時的時代背景、種族文化基因密不可分。
山水畫和長安的關系
畫史上有南北宗論,南宗和北宗的兩個首領都生活在長安:李思訓和王維。
《宣和畫譜》分十三科,人物、釋道、花木、山水......山水第一人是李思訓,也是北宗開創者。李思訓是皇族宗室是長安人,20多歲就成為了高 官。武則天當皇帝的時候殺了很多李家人,李思訓便逃到山里隱居。隱居看到了山水風光,開始畫山水畫。他的墓志銘是“右武衛大將軍”,職責是保衛皇都。他隱居在終南山和華山一帶,無事可做便畫畫,畫的也都是這些地域的風光。
南宗開創者王維,官至尚書右丞,但是做官不順利。最開始是樂官,后來因為一場事故被撤官。他因害怕而辭官。之后沒有收入來源,所以就畫畫。在終南山隱居的時候,王維畫畫時覺得調色很麻煩,就開始用濃墨加水變成淡墨。墨分五色就是從這時開始的。在王維之前的畫家,墨研好后不調水,拿來直接寫字或者勾線再著色。王維將墨稀釋,這個貢獻相當大。這也是水墨畫的來源。水墨暈染就是這樣出現的。
“王維不是第一流的文學家,但我認為他算第一流的畫家,他是水墨畫開創者,美術史上占據重要位置。南宗北宗兩大派的首領都與長安關系密切。”陳教授說。
西安美院王珊老師在前幾年專門做過王維和輞川關系的課題。她認為:輞川文化對于中國文人畫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中國繪畫有很大一部分由文人畫構成,文人畫經過董其昌的梳理,追根溯源王維。我們把王維的詩和畫進行比較研究,包括對輞川地域的文化研究,都放在一起去進行考察和比對。
李思訓王維之后,宋代的范寬李成山水也影響著中國山水畫史,而他們皆為關陜人士,也可以說是屬于長安的。
范寬在世時作品就非常出名,當時“關陜之士惟摹范寬”。范寬是荊浩的弟子,荊浩是領 袖式人物,但是范寬的畫超越了荊浩。李成的繪畫有文人氣息,范寬則是嚴謹。他們的作品代表不同風貌的長安山水。
元明清時期對于陜西和三秦大地來說,山水繪畫處于一種弱勢的狀態。“但也有有表現秦嶺題材的戴本孝,畫華山很有名氣,影響很大。中間還有很多藝術家曾經來過秦嶺,并且通過畫筆表現出來。我們所說許道寧、范寬之后,隨著政治中心東南移,繪畫的藝術中心在長安出現得越來越少了。元明清時期偶爾零星會有,后來就到了近現代。”王珊這樣評述這段時期。
再之后的繪畫巔峰則是長安畫派了。
長安畫派的地域美學
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孤峰高聳,雄渾博大。進入近現代,從長安畫派一直到今天陜西畫家作品,呈現出的都是正大氣象,是渾厚強健,帶有時代氣息和中華民族典型的精神氣象。這和西北的地貌與文化傳統是相輔相成的。
終南山除了是秦嶺的重要組成也是代表一種文化符號,可以滿足畫家方方面面的需求。終南山的地貌既有雄渾,又有溫婉,既有高山大嶺、深山大壑,也有清秀之貌。這些都是長安畫派和陜西畫家最直面的創作對象。
文人畫所倡導的柔弱、淡雅的美學特征,這種美學發展到清末的時候,已經走向了曲解。一方面是時代變了,另一方面是文人畫的發展被引向了并非真正適應這個時代的方向。這個時期的山水畫并不具有創新意識與創新精神,一直以來的重復性繪畫面貌造成審美疲勞。針對這種現狀,產生了長安畫派“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的藝術主張。一方面重視傳統,一方面一定要走向生活,一定要打開畫家的視野,不能走傳統臨摹古跡的路線,必須要真實的面對生活。并且在清末民國,中國也處于動蕩的時期,這其實是發自于社會、發自于時代的一種呼喚。
趙望云《陜北風情》133cmx68cm 1959年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軍閥割據、政權更迭、民不聊生、餓殍千里,這時候繪畫體現出的是生命力,而不僅僅是古人寄情于山水之間閑散、尋幽、探古、問道的精神。國家處在危亡環境,從藝術形式上出現也是傾向于直面生活。尤其像趙望云老先生,把民眾的疾苦放在最重要的部分,是藝術表現的主要方向。他倡導的“到民間去”是真正的長安畫派發端。從20世紀40年代開始到60年代,石魯帶來一種新的推波助瀾。對于長安畫派來說,石魯繪畫面貌的出現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長安畫派早期的重要代表性畫家在北京聯展巡展,在全國引起了轟動。
這是一種時代的反饋與反映,是時代的呼喚,也是時代的見證,這些畫家具有現實表現意義。
新中國和平年代文化建設需要,國家扶持建成了西安美術學院,聚集了畫家。后來又有了美協、畫院,再加上解放以前的延安魯藝,長安畫派又興起了。時代需要陽剛大氣,需要北方的中正之氣。
石魯《華岳之雄》150cmx80cm 1972年
石魯代表作是《轉戰陜北》,第二名是《華山行》,現在在香港,大家很少見到。那張畫非常好,畫面呈現了華山和幾棵提拔的松樹。石魯是面向生活的,沒有固定的畫法。
何海霞《西岳太華》96cmx180cm 1989年
長安畫派三杰之一的何海霞先生作品《太華雄姿》,是青綠金碧山水。他師承張大千先生,從那里汲取到很多營養,對于青綠表現有他自己獨特的理解。晚期,何海霞先生的畫面也有潑彩。
產生在厚重的關陜地域的畫家,更加注重的是骨法用筆。對于范寬繪畫面貌評價之一就是“寫山真骨”。這個“骨”有骨骼、風骨的含義,有非常雄強的氣象。還有他的用筆上,用筆特征和輕盈的李成畫風有很大的差異,這種差異性明顯就是一文一武的感覺,文和武去形容關陜一帶也是非常合適的。在這個地域產生的畫家,他們在筆法上不是刻意而為,而是自然而然帶出來的精神氣質和帶有粗糲感的美學特征。
從石魯、趙望云,到現在的崔振寬等畫家,畫風都是陽剛大氣。這種風氣決定意識形態,意識形態反過來又影響風氣。我們民族需要強大,需要陽剛大氣,就需要長安畫派的畫風。
山水長安的畫境交融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從儒釋道精神溯源上,是對于山水之樂和林泉之趣的向往。我們說身在朝堂,但心向林泉,這是從心理上來說人對于林泉的向往。
文人雅趣中有很多跟山水有關的行為,比如聽泉、觀云、探幽、尋古、拾花等。
而這些,在終南山或者說秦嶺中,都可以感受到這種“畫境交融”的氣氛。所以才有李思訓王維的金碧青綠或意境悠遠的水墨畫。才有后世畫家的不斷對長安山水的頂禮膜拜。
關中八景:太白積雪、草堂煙霧、曲江流飲、灞柳風雪、咸陽古渡、華岳仙長、驪山晚照、雁塔晨鐘,當中有很多和秦嶺有關。有人說秦嶺是中華的文脈,也有人說它是中華的中央水塔。無論怎么稱謂秦嶺,都不過分,它影響到唐宋時期的文人、詩人、哲學家,包括很多尋仙求道,求黃老之說的人。終南仙境般的存在影響到頂級的中國文人和文人繪畫。
太興山仙境 陜西省長安區 2024年6月 李杰攝
李杰 水墨秦嶺 陜西太白 2006年10月
華山之秀 李杰攝 2024年6月
時代發展到今天,藝術形式更加多元。山水畫也不近以筆墨表達,攝影也是對山水精神的一種創作。攝影家李杰說:“攝影作品像繪畫一樣,每次我進入到大山里面航拍的時候,一看無人機的角度,我就想象到畫面。”
進入秦嶺,就會看到山水畫實景就在眼前,會感到大自然的偉大。大自然是一個畫家,無論多有名的畫家都是有局限性的,而空間是有限的,大自然是無限的,只是我們沒有去看見和發現,所以攝影與繪畫的相同點就在于構圖相似,不同點就在于攝影是本真的還原,而繪畫經過藝術處理的想象空間。但同樣都是在表達長安的山水精神。“現在具體用什么器材已經意義不大了,意義在于你怎么去構思。像我剛才談到的,攝影最高境界是用思維去攝影,你的思維想表達什么,這就是一種意境。”李杰說。
繪畫的表現從古到今有這么多的技法和表現的方式、形式、語言,對我們來說,創造性地去進行技法開拓,更能彰顯藝術作品的張力。
座談中,大家關于ai作品也展開了討論。王珊說:目前保守來說,藝術還是不可被替代的,但是誰也不能說若干年后AI就不能創作出震撼人心的作品。所以我們持謹慎觀望的態度面對發展和變化,因為這個時代的發展是迅速的,即便AI再產生,藝術一定是經過提純,加上藝術心理養成的過程。
陳傳席教授說:著名的美國科幻作家曾經說過“AI可以替代人,但不可以替換人,因為所有AI思想是人類的思想”,審美也是這個道理。
王瀟館長為三位嘉賓頒發證書
講座現場
結束語:由陜西省美術博物館自主策劃的系列學術活動“藝見開壇”,旨在藝術審美領域內構建一個融合專業性、時代性、群眾性為一體的美術館品牌對話欄目,普及大眾藝術愛好,有效提升審美品位。本期對話使得大眾對于長安山水畫的歷史演變、地域美學特征、在美術史上的地位、未來發展等有了基本認知,成為大眾美育的優秀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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