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我們很難去定義何為“正業”。
“親朋好友都覺得我是不務正業,根本不相信我能寫出什么東西,更別說當作家養活自己了,他們認為我是在拿寫作當作逃避生活責任的幌子。”
作為一名標準的“小鎮青年”或“農村作家”, 魏思孝的這段采訪,在不經意間展現出了一絲絲當下青年作家的無奈。
現在的魏思孝,身上開始有了諸多頭銜:他是新晉的寶珀文學獎得主,是山東理工大學的特聘教授,是山東省青年作家的“領軍人物”,也是能代表淄博這座城市領獎的“文化名片”.......
那么,一個熱愛文學的寫作者,能夠復刻魏思孝的歷程,一步步走向文壇高處嗎?
也許我們看過魏思孝的“發家史”,就能獲得答案。
1986年,魏思孝出生在山東淄博。這個悠悠上千年的古城,早年間同時存在著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社會的兩種元素:
一個是以齊魯石化為代表的根深蒂固的計劃經濟大國企,另一個則是廣闊貧窮的農村。
魏思孝屬于后者,他從小在臨淄的農村生活,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偶爾經過附近國企廠的大門,他想象著世界上存在著另外一種生活。
小時候的魏思孝
上個世紀末的農村和現在并無什么本質上的區別。改革開放春風并沒有讓太多的北方農村人產生暴富的夢想,農業稅和田間地頭的農活才是大多數農民的全部。
魏思孝的長輩們對他也沒有過多的苛求,只是希望他可以做安穩的工作,不要繼續做農活。他們吃了太多體力勞動的苦,他們不希望這也是魏思孝的一生。
這個期待甚至不包括考上大學或者出人頭地,因為在大學還未擴招的八、九十年代,一個農村孩子想要考上大學堪比登天。
就這樣簡簡單單地,魏思孝踏上了人生的旅途。與旁人并無什么不同,不過是上學,工作, 過日子,雜七雜八……
大專之前,魏思孝并未展現出文學的相關天賦。來自鄉村的他,從小沒有受到過文學的熏陶,詞匯量不足,古詩詞也總是背不過。
魏思孝老家屋頂上的視野
大學在千禧年后的擴招,讓魏思孝有機會考進一所二本下的大專學習歷史教育專業,這是一個在當時看來有機會獲得“鐵飯碗”的專業。
“在他們心目中,醫生和老師就是安穩工作中的最理想型??墒轻t生實在太難考了,于是他們就很希望我成為一名教師,我大專畢業后雖然通過了教師資格考試,最終還是沒當教師。”
魏思孝這樣回憶著父母當初對自己的定位。
但到了大專,一切有了轉折。
濟寧學院在今天來看并不是名校,但給了魏思孝一個農村孩子“出去看看”和接觸城市生活的機會。
濟寧學院
從此,他不再是工廠鐵門外和城鄉結合部的一員,他開始嘗試一種和祖輩父輩們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更深一層的轉折來自入學以后,魏思孝在學校的盜版書攤上尋到了一本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開啟了他通向文學的大門。
“許多年,我都被他的陰影籠罩?!?/strong>
王小波的天馬行空,重新定義了一個農村孩子對于文字的理解。
自此,魏思孝在之后的大學生涯里,閱文無數。但有趣的是,不同于許多文人學者對于經典文學的熱愛,他則更加偏向閱讀一些非主流的文學作品。
“我開始閱讀文學作品的時候,沒看名家經典。當時二十來歲,骨子里是叛逆的?!蔽核夹⑷缡钦f。
青年魏思孝
就這樣,從王小波到楊黎,從橡皮文學網到電子書,文學逐漸充盈了魏思孝的精神世界,也讓他對于文學有了更深刻的感悟——要先關心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體驗和情感表達。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增加,魏思孝也慢慢地確立了自己人生的目標。
“我恰好是那個心思一直在寫作上的人?!?/strong>這是一篇有關魏思孝的訪談的標題,也是他對于自己的評價。
2007年,魏思孝從大專畢業,他并未回應家人的期望選擇教師的職業,而是決定投身于文學寫作的事業。同時也明確了自己寫作的方向——小說,這是他最喜歡的文學體裁。
畢業之后的他,也無意找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魏思孝曾坦言自己寫作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上班。
魏思孝鏡頭下的鄉村樣貌
可是生活的拮據,空空的口袋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必須找一份糊口的差事。
因此,沒多久,他進入了一家出版教輔書的公司,負責校對工作,堅持了三個月。
后來,他又找到了一家醫療美容院,擔任文案,堅持了兩個月。
籠統算下來,這五個月就是他工作經歷的全部了。當然,即便是在工作中,他更多的也是在摸魚寫小說。
在這期間,魏思孝通過文學論壇,邂逅了自己的愛情。他和隔壁縣級市的一個女孩相識,隨后,就像很多那個時代的山東青年男女一樣,跑到了青島打工討生活。
對于那時的魏思孝來說,文學和愛情一樣,同樣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他開始認真思考,文學能否作為一項事業,托付終身。
創作中的魏思孝
白天,女友去青島的廣告公司上班,魏思孝就窩在出租屋的小閣樓里,寫作,投稿。他正值二十多歲,有著用不完的精力。
后來,他們回了淄博,女友變成了妻子,他們在市區開了一家服裝店。而此時魏思孝的投稿開始收到回應,他開始陸陸續續收到稿費。
2012年,魏思孝面臨著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他的妻子懷孕了,而他的文學事業剛剛起步,如果不去工作,他就無法在城里立足生活。
生存還是死亡,這個哲學的命題來得是這樣突然。
囿于現實的拮據,魏思孝明白,既然沒有工作的資金流入,那便只能減少開支。
于是他回到了農村。
“我不是為了什么文學離群索居至鄉野。我就是這么個情況和條件,而且對我這種不太外出的人,在哪個地方差別也不是特別大。”
魏思孝這樣給出了自己在農村的定位。
然而蕭伯納說:人吃飽之前只有一個煩惱,在吃飽之后卻有無數煩惱。
魏思孝
誠然,回到了農村,魏思孝的開支得到了減少。但這也只是對于他沒有收入的現況的一種緩解,而非解決之法。
隨之而來的還有更多的問題。
首當其沖的問題就是親朋好友的評判。畢竟在農村這個地界,村頭巷尾的雜言雜語,是辛苦了一天的農民們少有的放松方式。
而魏思孝呢?一個沒有收入,沒有工作,上過幾年學,剛從城里回來的窮小子,正是讓他們說道的絕佳目標。
他們不會相信魏思孝寫的東西會得到認可,他們不會相信魏思孝能夠用寫作當飯吃,他們不會相信自己身邊會誕生一位作家。
魏思孝和發小在屋頂曬玉米
魏思孝眼中的詩和遠方,在他們的眼中不過只是對于勞作的逃避。
不久,“啃老”的標簽就狠狠地烙印在了魏思孝的身上。
對于這段記憶,如今的魏思孝當然能夠笑著坦然面對,恰似陳年的糗事被當作了酒桌的談資。但不難想到的是,這些風言風語對于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是何種的打擊。
眼中豐滿的理想畢竟是未曾到達的彼岸,擺在面前的現實輕而易舉就能將其動搖——更多普通的人沒有那么強的信念,也不是什么經過藝術加工的男主人公。
這給魏思孝帶來了迷茫。他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像鄰里所說一般,吃不上這口飯,寫不出好作品。
所以有時他會和母親講:“實在是不想寫了,寫出好東西太難了?!?/p>
魏思孝母親在地里指導他干農活
而生長在農村的母親也不懂什么苦口婆心的安慰,她總會對魏思孝講:
“找個工廠去上班吧?!?/strong>
魏思孝也總是會在這之后繼續對文章進行修改,郵箱里是石沉大海的稿子,手下是一個個新生的文字。
期間有幾篇文章登上了雜志,但顯然這些微薄的稿費也并不足以解決他拮據的困境。但日子也就這樣慢慢流逝著,沒什么更大的問題。
隨著有了孩子,妻子去了市區工作,外界的風評也從“啃老的”多了一個“吃軟飯的”。
這樣的現實與心理的雙重掙扎,直到2016年才開始有所好轉。
魏思孝的部分作品
彼時,他成為了淄博市的簽約作家,每個月得到了2000元的補貼,讓他不用再為生活發太多愁,也有了更多的精力得以專注于寫作。
不可否認的是,這段黑暗的生活為他增長了閱歷,心靈的折磨為他磨煉了心性,他慢慢看到了屬于彼岸的光輝。
文學不過是將自己內心中抽象的世界,用文字具象地展示。
處在淄博臨淄和市區之間的金嶺鎮,作為魏思孝的老家,構架起了他抽象世界的原始邏輯,一如莫言的高密“東北鄉”。
每個人都會有這樣一個屬于自己的小世界,而在農村生活了十年的魏思孝也逐漸明白了,屬于自己的小世界正是來自生他養他的這一方廣袤天地。
魏思孝老家屋后的雪景
農村就是一個宇宙,人性的光輝與丑陋和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區別。
這個世界的一隅,屬于他的父親。
2011年,魏思孝的父親因為肝癌去世,這是魏思孝難以解開的心結。
時隔六年,他終于以父親為原型,開始創作《余事勿取》。這象征著他和過去種種的和解,也象征著一個新的人生階段的開始。
魏思孝《余事勿取》 | 上海文藝出版社
自此,魏思孝真正地將視角從城市轉向了自己熟悉的那個農村。
他時常聽母親講述村子里的趣聞軼事,即便是那些自己沒經歷過的事情,都能在母親的講述之下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他漸漸發現,每個生活在農村里的人都有著生動的靈魂。只是生活的重擔壓在他們的身上,讓他們無暇顧及除了生存之外的種種,更何況精神上的富足。
對于他們來說,白天拼命地工作,晚上在家刷刷抖音足以讓這一天滿滿當當。
至于他們仍在輕輕躍動的靈魂究竟應在何處再次綻放?魏思孝覺得這是他的工作。
“一個人死了之后就像一滴水掉進池塘里,沒有留下任何名字,作為一個寫作者還是有責任將這樣一群人的生活狀態記錄下來。”
魏思孝與他的小貓“大壯”
于是他開始更多地以“我”為視角,去 書寫一些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或真或假。
直到2021年,他創作出了《王能好》,寫作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同時,隨著《王能好》入圍寶珀理想國文學獎,以及2024年《土廣寸木》獲得寶珀獎的首獎,魏思孝也走進了一個更大的舞臺。
而在臺下,他也堅持繼續農村的生活,他不愿意以知識分子的視角去對農村進行審視,他只希望能寫出自己眼中的農村。
魏思孝曾經粗略地將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像海綿一樣,吸收著生活施加給他的東西;另一種像橡皮泥一樣,生活加諸于他的東西能夠很直觀地體現出來。
他認為王能好的原型——他的表哥,屬于后者。
而魏思孝則大概屬于前者。
魏思孝
他生活拮據,但也沒有放棄寫作的希望。
他承認著自己的天賦平庸,但也總希望自己能夠更進一步。
他注視著那些躍動在自己身邊的靈魂,日復一日。
就如同一個勤勤懇懇的農民,這是他骨子里的東西。
若真要給他一個評價,大概也只能用他自己的一句話來表達才最為貼切。
“我正好是一個農民,而且喜歡寫小說。”
審核丨編輯:翟晨旭
排版丨編輯:立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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