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葉振長相清秀,嘴巴甜,跟人說話時先開口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眼睛里總是閃爍著討好人的靦腆。說起話來卻有一股子溫柔的堅定,還夾帶著些許不常見的義氣。
杜艷嬌認識他的時候,他才20歲。那時候丈夫老方經(jīng)常把他帶到家里,她給他們準備飯菜,煙酒,看著這一對相差十歲的異姓兄弟喝酒聊天。
倆人酒到濃時互相吐露心聲,說為了對方,命也能交出去。杜艷嬌知道老方這是用他老江湖的方式,對付葉振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但葉振看起來當了真,當時就感動得哭了。
杜艷嬌看他哭就笑,笑著笑著心底里生出些心疼來。上海這個地方,紛繁復雜的,像葉振這樣的小伙子不多。
她很喜歡他,拿他當親兄弟對待。
聽說他也學著別人打牌賭錢,劈頭蓋臉就罵,說他不學好,不上進。看他生了病,就一邊責備他不懂得照顧自己,一邊心疼地給他拿藥倒水。
老方跟人打架,弄瞎人家一只眼睛,被判了八年。
杜艷嬌跟老方說現(xiàn)在女兒大了,她也有自己的生意,母女倆吃穿不愁,日子有得過。讓他不用擔心她和女兒,他在里面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來,就行了。
葉振拍著胸脯跟老方保證,一定替他照顧好妻女。為了兄弟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行,照顧家人那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老方點點頭,有些落寞又有些大義凜然般地跟他倆擺手。
杜艷嬌跟葉振分開的時候,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葉振說:“嫂子,以后有什么事盡管叫我,千萬不要客氣。”
杜艷嬌見慣了世事沉浮,雖然知道葉振這人不錯,但也知道有些承諾過過耳朵就算了,如果當真,那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他們家和從前不同了,她和他的關系勢必也會不同,她懂,但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02
后來葉振給杜艷嬌打過幾次電話,先是問她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然后再重復那句話:我哥出了事,我絕對不熊,只要你有需要,我保證馬上就到。
杜艷嬌從他的話里聽出來一些義薄云天的仗義,還有一些他兩口子從前對他好,他要回報的感激,也有對她一個弱女子此等遭遇的同情。
從前她跟老方的日子好過,那是對葉振這個小兄弟的照顧和疼惜,畢竟葉振是來上海討生活的。現(xiàn)在反倒是他來照顧她,弱勢和強勢的位置對調(diào),杜艷嬌心底里的委屈和尷尬像一條細長的蟲子在身體里爬行,攪得她渾身不自在。
葉振熱情主動的要求幫忙里有明目張膽的興奮,這興奮是為他終于有機會還杜艷嬌夫妻的情。之前有人欺負他,老方替他出頭,他在方家喝得醉醺醺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現(xiàn)在是沒條件,條件好了,他要加倍還情。
但他在上海待了8年,沒有掙到錢,也沒有老方在上海的人脈和資源,老方一次次把他往家里帶,杜艷嬌對他的好也沒得說。
別說還情,這情反倒越積越多。
這下終于有機會了!
起初杜艷嬌是拒絕的,她的驕傲受不了葉振這樣的人看她的眼神,由從前的討好到如今的同情。
這同情殺不了人,卻能傷人。
葉振再打來電話,杜艷嬌說沒事時,女兒方蕊在旁邊搭腔,說她矯情,明明家里有那么多忙需要葉叔叔幫,為什么不跟他說,反正他又不是外人。
杜艷嬌還沒說話,葉振在電話里說就是就是,現(xiàn)在家里有什么事兒,哎,不管什么了,我先過來再說。
03
從那以后,他也不打電話了,隔三差五過來,看到有什么事情,也不說話就開始動手,真的把方家的事當作自己的事來做。
杜艷嬌發(fā)現(xiàn)葉振比老方做事靠譜,尤其家里這些瑣碎事。比如燈泡壞了,水管破了,馬桶堵了,煤氣該換了。
以前杜艷嬌都要催老方很多次,他才磨磨唧唧去干,有時候干得不好還不讓說,說了就發(fā)脾氣,說杜艷嬌自己怎么不動手。
但葉振不一樣,哪怕杜艷嬌不提,他只要發(fā)現(xiàn)了,就快馬加鞭地幫她解決,有時候還順帶檢查下有沒有其他需要做的事。
時間久了,杜艷嬌心里那條蟲子也就不再爬了,尤其看到葉振看她時,眼睛里有一種暢快的堅定,她心下坦然很多。
再遇見什么事,就主動給葉振打電話。
葉振隨叫隨到,鞍前馬后,從來沒有露出過一絲一毫的煩躁。
有一陣子,女兒方蕊談戀愛,對方是一個不著邊際的毛頭小伙子,被杜艷嬌撞見后,堅決要讓倆人分手。方蕊不同意,母女倆鬧得很不開心。
葉振過來勸杜艷嬌,說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你越是阻止她越是不聽,不如隨她去吧。
杜艷嬌氣還沒順,說她哪里是孩子,19歲了,還屁事不懂,難道要學我年紀輕輕嫁人生孩子,好日子沒過幾天,40歲就開始守活寡。
話出去才發(fā)現(xiàn)不大對,杜艷嬌趕忙住了嘴,轉(zhuǎn)移話題說,女人找男人總得擦亮眼,隨隨便便談戀愛結婚,將來還不是自己吃虧。
葉振說嫂子說得對,丫頭現(xiàn)在是跟你杠上了,你說啥她就對著干,我找機會跟她聊聊,看我這個叔叔的話她能不能聽進去一些。咱自己的閨女,我也想讓她有個好歸宿。
杜艷嬌吐了口氣,聲音柔和下來,說好,那就麻煩小葉你了。
04
葉振還沒找方蕊聊,她就和男朋友因為一件小事打了一架,干脆分了手。
誰知道那小伙子不甘心,直接找上門來,說是杜艷嬌唆使的,他跟方蕊之前的戀愛談得好好的,自從被杜艷嬌撞見之后,她就整天跟他鬧,現(xiàn)在干脆不見他了。
杜艷嬌哪受過這份氣,跟這種不懂事的小伙子也沒道理可講,只把他往外趕,說談戀愛分手都是正常的事,既然方蕊已經(jīng)跟他分手了,他就不要再找她,也不要來家里鬧。
小伙子火氣旺,被杜艷嬌往外趕的時候,伸手推了她一把,杜艷嬌沒注意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
葉振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他一把扯開小伙子,扶起杜艷嬌,等她站穩(wěn)了,抬腳給了小伙子一下。
小伙子疼得齜牙咧嘴,捂著肚子問葉振你干嘛打我,葉振眼睛里都是怒火,說打你都是輕的,你帶歪我們家小蕊,還跑家里鬧對她媽媽動手,再敢胡來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小伙子被葉振的氣勢震住了,再加上自己也不占什么理,灰溜溜地跑了。
杜艷嬌從沒見過葉振這個樣子,原來他性格里不只是柔和,那些義氣不只存在于眼神里,也在他的身體里流淌著。
她突然很為自己從前對他的想法抱歉。
她說:“小振,你今天不忙的話,晚上在家里吃飯吧。”
葉振明顯身體抖動了一下,自從老方出事,杜艷嬌就把對他的稱呼由小振改成了小葉。
葉振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但他不說明。杜艷嬌想怎么叫他,隨她心意,反正她都是他嫂子,從前她是真拿他當親人待過。
方蕊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正聽到這話,說好呀好呀!葉叔叔你好久沒在家里吃飯了,今天要不我陪你喝酒。
杜艷嬌沒說話,轉(zhuǎn)身進了廚房。
葉振懂了,說可以啊,如今小蕊是大人了,等下咱倆喝一杯。
05
晚上那頓酒葉振喝得酣暢淋漓,杜艷嬌喝得醉意闌珊,只有方蕊喝出了老方從前的氣勢。
她一只手搭在葉振的肩膀上,一只手端著一只酒杯,說:“老葉,沒想到你這么爺們兒,下午你給那小子那一腳我其實看到了。說真的,我是看身邊其他女孩都有男朋友,就心癢癢,想著我也不差,就隨便抓了個人談。誰知道我媽這么當真,上綱上線地給我講道理,我頭都大了。誰知道那家伙難纏,都分手了還各種騷擾我,還好這次被你治住了。”
葉振也一身豪氣地說:沒啥沒啥,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你們娘倆。不過你剛剛那句話不對啊,談戀愛可不能隨便抓個人,得擦亮眼好好看。
方蕊說: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要找就找你這樣的,有個爺們樣,娘兒們唧唧的我不喜歡。
不過你長得有點兒娘們兒樣兒!哈哈哈!
方蕊說完大笑,笑著笑著一倒頭趴桌子上睡著了。
杜艷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一眼葉振,葉振知道她這是替方蕊剛剛的話向他道歉。不過葉振不在意,一個孩子說的話有什么好在意的。
葉振迎著她的目光笑了笑,那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在燈光下明晃晃地。
杜艷嬌一個恍惚,以為又回到了她31歲那年,那是老方第一次帶葉振回家里,給她介紹說這是我兄弟啊,你以后好好對他。
葉振禮貌而又羞澀地對她笑,她掃一眼他,有一種突然撞見青春的興奮和發(fā)現(xiàn)陌生中有些熟悉的暢快。
杜艷嬌感覺到自己的臉燒得通紅,她的心跳加快了半拍,她想剛剛?cè)~振扶她到床上時,或許也感覺到了。
06
葉振再來,并沒有什么異樣,杜艷嬌也不好表現(xiàn)什么,只是小振小振叫得更勤了一些。葉振做起事來也歡快很多,他在廚房和客廳里來來回回地走動忙活,又是裝飲水機,又是把剛扛上來的大米倒進米桶。
杜艷嬌有意無意地跟他聊天,才知道老方出事不久后,他也跟老家的老婆離了婚,夫妻倆聚少離多,再加上生活在不同的環(huán)境,而且本就沒有感情基礎,她在老家有了人,他也不想跟她維持這段婚姻。
倆人一拍兩散,兒子跟他,現(xiàn)在老家由他父母照顧,10歲已經(jīng)上四年級了。
杜艷嬌心下一陣愧疚,那時候他正經(jīng)歷離婚,再沒有感情的婚姻,散的時候也總歸會有難過的吧!可他卻沒有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絲毫的傷心,甚至還在忍受她對他的不信任。
愧疚劃過去又劃回來,在心里發(fā)酵出絲絲縷縷的情愫,再看葉振時,又多出些女人對男人的心疼。
她問他有什么打算,他說好好掙錢,以后把兒子接到上海上學,她點了點頭,暗下決心以后她要幫他。
至于對他的異樣感情,杜艷嬌往下壓了壓,覺得還不是時候,想起還在里面的老方,覺得好像什么時候都不是時候。
杜艷嬌背過身嘆了一口氣,咬了咬嘴唇,在手里的土豆上劃出深深地兩道痕。
后來他會主動跟杜艷嬌說自己的情況,兒子考了年級第一,前妻跟現(xiàn)任老公又生了個女兒,父母身體健康,哥哥弟弟對兒子也都很照顧。
他說自己雖然不富,但日子過得也算開心,老家有親人,上海有朋友,他挺知足。
杜艷嬌問他還打不打算再婚,他沒有絲毫猶豫說肯定會的,他還年輕,遇見喜歡的就結。
杜艷嬌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呢,他臉一紅,躲著杜艷嬌的眼神,嘿嘿地笑了笑說,我也說不清呢,是不是真的喜歡,等我確定了再告訴嫂子吧!
杜艷嬌愣了一下,馬上回過神來,說好的好的,這種事還是確定好比較好,結婚畢竟是大事。
葉振說是的,是的,他畢竟結過婚還有兒子,總得對人家負責任,不能隨隨便便就扯證過日子。
杜艷嬌更加確信,葉振是個不錯的小伙子,他其實只是長得秀氣,才不像方蕊說得娘兒們唧唧,小女孩就是不懂事,分不清好賴。
07
方蕊20歲生日的時候,葉振過來吃飯,拎著一個大蛋糕。
杜艷嬌說你太破費了,小蕊又不是孩子了,不要這么寵著她。
葉振說要的,要的,再大也得寵著她。
方蕊接話,就是,我10歲開始,現(xiàn)在20歲,寵了十年,往后還有一輩子呢,都得寵我。
杜艷嬌伸出一只手放到她額頭上說,這丫頭真是長不大啊,臉上卻洋溢著笑,那是久違的幸福的笑。
就好像方蕊1歲那年,他們一家三口給女兒過生日時那般,團團圓圓,有愛情有親情,美好又甜蜜。
只是杜艷嬌沒想到,蛋糕打開前,葉振突然跪下向方蕊求婚,方蕊滿臉潮紅地答應,一下子撲到葉振懷里。
葉振一邊抱著方蕊,一邊跟杜艷嬌解釋:嫂子,我也知道這有點兒突然,不過小蕊非得要個特殊生日禮物,我想破了腦袋,才想出這一個。
希望我給小蕊的這個驚喜,沒讓你不舒服。
杜艷嬌當然不舒服,從里到外徹徹底底地不舒服,可是這舒服不是來自葉振和女兒對他的隱瞞,不是他或女兒誰的戀愛,只是她不能接受,是他們兩個戀愛。
她還以為,她和他,或許有機會呢。
杜艷嬌苦笑了一下,跑洗手間洗了把臉,心酸心疼委屈都出來了,眼淚卻被她硬生生壓了下去。
她覺得自己可能要爆炸。
08
她出來時,方蕊已經(jīng)把自己灌醉了,她看到葉振把她抱到床上,體貼地幫她脫掉鞋子蓋上被子,還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進被子里。
葉振的條件是無論如何都配不上她的寶貝女兒的,他除了有一張好看的臉,沒學歷沒能力,結過婚有孩子,而方蕊年輕漂亮,她還能給她提供房子車子。隨隨便便就能在上海找一個比葉振不知道強多少倍的男人。
可是杜艷嬌此刻卻沒辦法去想這個問題,她只是覺得無比悲哀,為自己好像錯付了感情而悲哀。
她確信自己喜歡上了葉振,她還以為他也喜歡她。
原來這不過是她的一個錯覺,一場異想天開的幻覺。
葉振出來的時候,杜艷嬌還站在那里,他問她:“嫂子,對不起啊!不過你相信我,我和小蕊是真心的,我以后一定好好疼她。”
杜艷嬌直直地看著他,葉振被她看得低了低頭。她聽到他輕咳了一聲,然后又重新?lián)P起腦袋,堅定地看著她:“嫂子,我覺得方哥知道了應該會高興的,你說呢。”
杜艷嬌聽他到提到老方,愣了一下,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說:“老方,是哦,還有老方,你是老方兄弟,小蕊是老方女兒,我是老方老婆。他,她,你,我,我們。。。”
杜艷嬌語無倫次地說著,像是說給葉振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葉振下樓回去了,隔著窗戶,杜艷嬌看著他的背影,想叫住他說什么,可又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她想葉振娶了方蕊,兒子就可以過來上海上學。說不定以后,她和老方的房子財產(chǎn),以后都有他的份。
杜艷嬌似乎明白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沒看清,葉振哪里需要她的幫助,還好像是在用這種方式向她證明,他自己幫得了自己。
她還以為自己洞察人心,了解人事,其實誰的心那么容易被別人看透呢。
比如葉振,再比如自己的親生女兒方蕊。
她對著窗子勾了下嘴角,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澀又凄冷,她知道至少此時,她阻擋不了女兒和葉振在一起。以后她可不會再感情用事了,這件事對她來說只是一個教訓,她相信,這個教訓除了讓她痛,也能讓她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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