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公元1118年,宋徽宗重和元年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時分,已病入膏肓的西門慶“像火燒身,變出風來,聲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晨巳牌時分,嗚呼哀哉,斷氣身亡!”
正五品提刑千戶、誥封武略將軍、東平府清河縣首富、大宋第一種馬男西門大官人就此隕落,年僅三十三歲。
作為一本典型明代的世情小說,無論是崇禎本還是萬歷本,《金瓶梅(詞話)》全書從頭至尾幾乎都在講述大男主西門慶和他那妻妾成群的一大家子瑣碎的日常。
送禮上班做生意、吃飯喝酒玩女人,這幾乎就是西門慶每天的生活常態。
升官不久的西門慶正春風得意,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因此這年正月的西門慶顯得格外忙碌,連續數日拜客來往不斷,他本人則在欲望和藥物的加持下急速走向了人生末路。
毫無疑問,宋徽宗重和元年的正月將是西門慶最后的高光時刻,也是他一生人情世故最后的巔峰,《金瓶梅》即將進入后西門慶時期。
除了家中的妻妾和婢女外,《金瓶梅》在寫西門慶之死的兩回中,他先后與賁四媳婦葉五兒、王招宣夫人林太太、熊旺媳婦如意兒、來爵兒媳婦惠元以及韓道國媳婦王六兒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放縱茍合,最后在重病之下因潘金蓮的“摧殘”而痛苦死去。
重和元年新正月元旦,西門慶歇在正妻吳月娘的上房。初二就約伙計賁四家的媳婦葉五兒“蘸了藥”大展雄風。初三歇在“性癮”患者潘金蓮房中,初四初五無表。
正月初六,西門大官人的人生拐點就此到來。
人生在世,最傷身無非酒色財氣。《后漢書》載楊秉以“酒、色、財”三不惑為官箴,志得意滿的西門大官人卻以此為人生樂事而放縱無度。
作者蘭陵笑笑生說這個時候的大官人“但知爭名奪利,縱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惡盈,鬼錄來追,死限臨頭”,實際上早已給他判了死刑。
這天吳月娘應邀去何千戶家吃酒,西門慶“午后時分徑來王招宣府中拜節”二戰林太太,喝酒辦事細節略過,大官人事后還在林太太身上燒了兩處香,算是徹底征服了這位潘金蓮前主母的身心。
“一個是慣使的紅綿套索鴛鴦扣,一個是好耍的拐子流星雞心槌。”《金瓶梅》中雖然有諸多露骨的性事描寫,但大段以戰爭場景隱喻的寫法僅有兩處,一處為第三十七回中“西門慶包占王六兒”,另一處則是這第七十八回“西門慶兩戰林太太”。
林太太是西門慶最看重的性伙伴之一,為了“安心要鏖戰這婆娘,早把胡僧藥用酒吃在腹中”。
二更時分,西門慶作別林太太回家對吳月娘說:
「明日我也不往那里去,薛太監請我門外看春,我也懶待去。這兩日春氣發也怎的,只害這邊腰腿疼。」月娘道:「你腰腿疼,只怕是痰火,問任醫官討兩服藥吃不是,只顧挨著怎的?」那西門慶道:「不妨事,由他,一發過了這兩日吃,心凈些。」”
由此可見西門慶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病發的征兆,但大官人和吳月娘都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是當晚少見地歇息在孫雪娥房中,“晚間教他打腿捏身上,捏了半夜。”
可憐的孫雪娥空有一個四房的名聲,婢女出身的她也只能干點統籌后廚燒火做飯的活計,西門慶偶爾來她房中也只是借機歇歇日益虛弱的身體。
第二天應伯爵來西門慶家“借衣服頭面”,西門慶說“這兩日不知酒多了也怎的,只害腰疼,懶待動彈”,應伯爵只當是西門慶酒喝多了,“濕痰流注在這下部,也還該忌忌”。
大官人“無奈”地說,這節間到人家,誰是肯輕放了你我的,怎么忌的住!
西門慶感覺自己“腰腿疼”,他只覺得是忙碌的日程安排受了累,實則是毫無節制地縱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體。
不作死就不會死,雖然西門慶的人生倒計時已經正式開始,但各位看官不要以為咱們的西門大官人這個時候會感覺已經累了或是倦了,他將繼續在作死的路上繼續狂奔,直至一命嗚呼。
當天吳月娘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都往云離守家吃酒去了,深感疲累的西門慶打算在家好好休養一日,于是吩咐下人但有訪客都只說不在家。
害腿疼在家休息的西門大官人突然想起來醫生給他的延壽丹要“用人乳吃”,于是來到奶媽子如意兒的房中擠奶喝藥,喝著喝著又在女人身上燒了三處香,“情濃樂極,精邈如泉涌”,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覺形骸骨節熔。
大年初八衙門開工,晚上給潘金蓮上壽,潘金蓮打發她的老娘潘姥姥去李瓶兒房內歇息,自己和西門慶二人在房內“自在飲酒,作歡頑耍做一處”。
正月初九,潘金蓮生日當天,一眾娘們在家中飲酒作樂,西門慶外出赴宴晚上才回家,又在奶媽子如意兒的房內歇息。
初十和十一兩天未表。十二日,何千戶的娘子藍氏應吳月娘之邀來做客,西門慶此前聽吳月娘說藍氏“生的燈人兒也似一表人物,好標致!知今博古,透靈兒還強十分”,于是悄悄在西廂房放下簾來偷瞧:
“這藍氏年紀不上二十歲,生的長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妝玉琢……儀容嬌媚,體態輕盈。姿性兒百伶百俐,身段兒不短不長。”
西門慶再度精蟲上腦,“一見魂飛天外,魄喪九霄,未曾體交,精魄先失”。晚上藍氏向月娘辭別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在黑夜里偷偷看著她上轎離去,“餓眼將穿,饞涎空咽,恨不能就要成雙”。
但西門慶的身體在此刻實則已經難以支撐了,未起更的時候就在席間打瞌睡,應伯爵問他,只道是“昨日沒曾睡。不知怎的,今日只是沒精神,打睡。”
雖然但是,西門大官人依然不愧為“大宋第一種馬男”之稱。
他在偷看何千戶娘子藍氏走后,獨自悄悄從夾道進了門,不成想撞見了來爵兒媳婦正從后邊出來。西門慶眼看左右無人,于是乘著酒興兒將她拉進房中,按在炕沿子上“聳了個不亦樂乎”。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西門大官人雖然心里想著藍氏,但此刻只能隨機按倒來爵兒媳婦,也算是體驗了一把“未曾得遇鶯鶯面,且把紅娘去解饞”的滋味。
到了《金瓶梅》的第七十九回,萬歷詞話本的標題是《西門慶貪欲得病 吳月娘墓生產子》,崇禎本則做《西門慶貪欲喪命 吳月娘失偶生兒》。
“聳”完來爵兒媳婦的西門慶回到席上,“不住只是在椅子上打睡”,體力不支的身體再度發出強烈的警告信號。
次日(正月十三)起床之后,西門慶只覺得“頭沉”得連衙門都去不了,只好“倚靠床上,有王經替他打腿”,玉簫找如意兒擠了奶來給他吃藥,吳月娘問他怎么“恁沒精神”,西門慶只道“不知怎的,心中只是不耐煩,害腿疼”。
大官人不覺自己的大限將至,這個時候催命鬼也如期到來:
王經捎帶了他姐姐王六兒一包兒物事,遞與西門慶瞧,就請西門慶往他家去。西門慶打開紙包兒,卻是老婆剪下一柳黑臻臻光油油的青絲,用五色絨纏就的一個同心結托兒,用兩根錦帶兒拴著,安放在麈柄根下,做的十分細巧工夫。那一件是兩個口的鴛鴦紫遍地金順袋兒,都緝著廻紋綿繡,里邊盛著瓜穰兒。
翹班的西門大官人躺在床上“觀玩良久,滿心歡喜”,旺盛的情欲讓他忘記了身體的不適,于是振奮精神“往燈市鋪子內,和他二舅吃回酒坐坐”,隨即徑往王六兒家中。
由于能滿足一些特殊的癖好,韓道國媳婦王六兒是西門慶最中意的性伙伴,每次與她的茍合也是他最放松和最縱情的時刻。
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瘋狂。在胡僧藥的加持下,極其配合的王六兒讓走向死亡之路的西門慶甚至動了給韓道國另娶個媳婦的念頭,這一場持續時間最久、戰況最為跌宕起伏的大戰直至三更才落下帷幕。
這是西門慶短短的一生中最后一次睡別人家的媳婦,古人云“淫人妻女者,妻女必被人淫”,宿命論者堅定地相信,在西門慶死后,他的妻女也將成為別人掌中的玩物。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此前李瓶兒在東京托夢告誡西門慶埋下的伏筆此刻也終于出現:“我的哥哥,切記休貪夜飲,早早回家,那廝不時伺害于你。千萬勿忘奴言,是必記于心者!”
天氣陰云、夜色昏慘、九衢澄凈,從王六兒身上下來打馬走在街上的西門慶“忽然見一個黑影子從橋底下鉆出來,向西門慶一拾,那馬見了只一驚躲,西門慶在馬上打了個冷戰,醉中把馬加了一鞭,那馬搖了搖鬃,玳安琴童兩個用力拉著嚼環,收煞不住,云飛般望家奔將來,直跑到家門首方止。”
大官人命不久矣!
“西門慶下馬,腿軟了,被左右扶進,徑往前邊潘金蓮房中來。這不來倒好,若來,正是失曉人家逢五道,溟泠餓鬼撞鐘馗。”
縱使家中有六房妻妾,但西門慶此時偏偏宿命般地來到潘金蓮的房間。剛剛經歷一場大戰,又受到驚嚇的西門慶倒頭就睡,“婦人脫了衣裳,鉆在被窩內,慢慢用手腰里摸他那話,猶如綿軟,再沒些硬朗氣兒,更不知在誰家弄來。”
嫉妒和欲望讓潘小六兒不顧西門大官人醉倒累癱如死蛇一般,她找到西門慶袖中金穿心盒兒里的“神藥”,拿燒酒一股腦兒地全部都送到西門慶口內,“那話躍然而起。但見裂瓜頭凹眼圓睜,落腮胡挺身直豎。”
終是閻王鬼錄添新鬼,這個日常欲火焚身、且向來只圖一時之歡的婦人將親手為西門慶的生命畫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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