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一民 編輯:馮曉暉
《潯陽詩畫》系列轉(zhuǎn)發(fā)九江藝術(shù)家的文藝作品,以期使本地藝術(shù)創(chuàng)作得到更有效的展示與傳播。
本文發(fā)表于《九江日報·長江周刊》2025年2月23日(總第1019期),經(jīng)作者授權(quán)轉(zhuǎn)發(fā)。
宋代大詩人蘇軾有一首詩,其中兩句是:“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60 多年前,我調(diào)進九江專區(qū)采茶劇團后,根據(jù)這兩句詩,結(jié)合民間傳說,創(chuàng)作了歌劇《小姑與彭郎》,這也是我寫的第一個戲。時隔多年,劇本早已流失。老來無事,回憶戲劇情節(jié),寫下來留個紀(jì)念。
從前,長江邊有一個漁村,叫彭家灣,村中有一個姓彭的青年漁民,窮人家的孩子沒有名字,人稱彭郎。彭郎父母早亡,跟著爺爺長大,身強力壯,駕船打魚是個能手,受到鄰里夸贊。村里還有一戶人家,也是漁民,叫李木林,娶妻劉氏,生下一女,名喚小姑。這小姑長得漂亮,也很能干,從小學(xué)織網(wǎng),心靈手巧。但命苦,尚未成年母親得病死了。次年,李木林續(xù)娶了村里一個寡婦,是為后媽。初時對小姑還好,兩年后生了一個兒子,就冷淡了,逐漸對小姑呼來喝去地欺凌。一天,彭郎的漁網(wǎng)破了,到小姑家找她補網(wǎng),親眼見到后娘用木棍打小姑,義憤填膺,上去阻擋,奪過棍棒折斷。后媽氣咻咻甩手而去。小姑一邊哭著一邊問:“彭郎哥,你怎么來了?”彭郎氣不過,反問:“你是不是一直受欺?”小姑眼淚汪汪點一下頭。彭郎一把拉住小姑的手:“走,跟我走。”
自此以后,孤獨的彭郎就與受虐的小姑相愛了。彭郎家大門外,有一排柳樹,長長的絲絳在風(fēng)中飛舞。高高的竹竿上撐起一張漁網(wǎng),小姑在網(wǎng)下修補網(wǎng)洞,她一邊用梭子在網(wǎng)中穿行,一邊哼著歌。“岸上桃花開,我不戴,斗笠圓又小,我偏愛。腳踩浪花手持槳,萬匹絲綢任我裁。..... "
小孤山(左)與澎浪磯(右) 編者攝于2023年9月
彭郎聞聲走過來,也唱道:”漁歌一響妹子來,船頭一朵海棠開。胸窩里掏出知心話,幾時接你過船來?"
小姑也用歌回答:“不用哥哥接我來,江上行船排對排。只要哥哥對我好,將身跳過你船來。”
他們心心相許,互訴衷腸。
彭郎的爺爺暗暗地看著他們,點頭微笑。
鎮(zhèn)上有家魚行,老板張三做生意發(fā)了財,橫行鄉(xiāng)里,欺壓善良。一次彭郎帶小姑去鎮(zhèn)上賣魚,被張三看見,對小姑頓生垂涎,暗起邪心。便給他們漲秤,多給一倍錢。彭郎覺得奇怪,連說不要這么多,張三斜著眼看著小姑,說:“不是魚值錢,是人值錢,以后常來呀!”彭郎知道張三不懷好意,忙拉小姑走。此后,再不帶小姑去賣魚。
有一天,張三帶著賬房、伙計跑到彭家灣,找到小姑的后娘,送上大禮:一箱白銀和一擔(dān)綢緞。后娘不知如何應(yīng)對,賬房先生挑明說:“魚行張老板看上你女兒,若是嫁給他,享不盡的福!”后娘生性貪財附勢,見張三闊氣大方,上前收了禮物,答應(yīng)說:“這是好事,不過我男人和女兒江上打魚去了,等他們回來商量。”
小孤山與澎浪磯 攝影:威廉·桑德斯 (William Saunders) 約1870 年
李木林回家后,聽說這事心里吃了一驚,說道:“這張三品行惡劣,欺男霸女,咱們怎能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后娘一聽,頓時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你懂什么!跟著那窮小子彭郎能有什么好日子?張三有錢有勢,嫁過去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小姑極力反對,大聲說,我不嫁。后娘氣急敗壞,當(dāng)晚就偷偷跑到鎮(zhèn)上,告訴張三,他們不同意這門親事。張三惱羞成怒,決定強搶小姑。
第二天,張三帶著一群家丁,氣勢洶洶地來到彭家灣。彭郎得知消息后,趕忙跑來阻攔。張三惡狠狠地說:“你這小子,吃了豹子膽,也配與我作對?”賬房先生一聲喝:“上!"
家丁們一擁而上,彭郎雖然身強力壯,但寡不敵眾,很快就被打倒在地,渾身是傷。小姑看著受傷的彭郎,心痛不已,急忙呼喊:”叔叔伯伯,你們快來,救命呀!“彭家
灣的漁民紛紛趕來,手里都拿著船槳、竹棒等,排成人墻與張三的家丁對峙,彭爺爺矯健地抱起彭郎,眾志成城終于逼走了張三。
三日后,江上狂風(fēng)大作,彭郎的漁船如落葉般顛簸。李木林抬頭看水上,提醒:“彭郎,那幫又來了。”就聽到岸邊傳來急促的銅鑼聲——是張三帶著三十條壯漢乘一艘花船浩蕩而來。賬房先生立在船頭高喊:“彭家父女聽著,張老爺今日要接新娘子過門!"
狗賊
彭郎情急,赤腳奔至江灘時,恰見小姑被紅綢裹著拖上花船。她的發(fā)間還簪著他送的江蘺草環(huán),那是他們月夜定情時編的信物。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方輿彙編 山川典 第145卷
“彭郎哥,救我!”小姑凄厲的呼喊刺破雨幕,彭郎答應(yīng):“小姑別怕,有我在,決不向惡人低頭!”他抄起船槳劈開浪頭,向花船奔去。張三獰笑一聲,親手拿起魚叉刺中彭郎的肩胛。血色在濁浪里暈開,恍若江神震怒時潑灑的朱砂。
世間不平事激怒了江神,霎時天昏地暗,浪濤洶涌。小姑掙開繩索,攀上花船最高處的桅桿。遠處彭郎磯的輪廓在雷電光中忽明忽暗,那是他們相約采石菖蒲的定情地。
“愿作江心不系舟,永隨彭郎共白頭——”少女的絕唱伴著霹靂炸響,素白衣袂如折翼白鷺般墜入驚濤。云霧中九道紫電劈開蒼穹,江心轟然升起百丈石峰,將張三的花船碾作齏粉。只見浪尖上立著白衣仙子,手中銀梭化作萬道絲絳,將企圖逃竄的張三牢牢縛在礁石上。對岸彭郎化作的石磯涌出清泉,那是癡情郎淌不盡的淚。
從此每當(dāng)梅雨時節(jié),江霧中的小孤山上總傳來織機札札聲。老艄公們說,那是小姑在月夜織作云錦天衣,而彭郎磯的松濤,便是永遠回應(yīng)著的情話。
作者像
【作者簡介】
王一民 ,1938 年出生,江西湖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編劇。曾任九江市文化局副局長、九江市作協(xié)主席、江西省文聯(lián)副主席。著有詩集《鄱湖漁歌》,發(fā)表并上演歌劇《撈草迎親》、話劇《紅花草》、等。寫作劇本多部,其中《鄉(xiāng)情》獲第五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和文化部優(yōu)秀影片獎,《鄉(xiāng)音》榮獲第四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故事片獎和文化部優(yōu)秀影片獎。2020 年 獲“第五屆中國電影編劇終身成就獎”。
【編后記】
王老師87歲了,依然筆耕不輟,令人敬佩。去年秋天,王老師回九江,曾專門約見我,并希望我寫篇文章,羞愧的是,我到現(xiàn)在還沒動筆。
本文中提到的蘇軾那首詩,全文如下:
《李思訓(xùn)畫長江絕島圖》
山蒼蒼,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
崖崩路絕猿鳥去,惟有喬木攙天長。
客舟何處來,棹歌中流聲抑揚。
沙平風(fēng)軟望不到,孤山久與船低昂。
峨峨兩煙鬟,曉鏡開新妝。
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
2016年7月,上漲的江水淹沒長江北岸 圖源:宿松佛協(xié)網(wǎng)站
如今的小孤山位于長江北岸,并不在江中央,偶爾大水上漲時,它的周圍會被淹沒。然而,自古以來直到一百多年前,小孤山一直是長江中的孤島,長江的主泓道在它的北側(cè),而非如今的南側(cè)。
因此,千百年來,小孤山一直隸屬于彭澤縣,而非對面的安徽宿松。直到1935年,民國政府對長江九江段進行了三省劃界,小孤山及其周邊的土地才劃歸安徽。于是,小姑與彭郎,本是在一個縣鄉(xiāng)里隔水相望,現(xiàn)在卻成了跨省隔江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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