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雄”是這幾年逐漸被大家熟悉的一種基因突變現象,患有這一疾病的人天生難以控制自己的憤怒,有部分人還會易有攻擊性行為。我們設想,一個超雄的孩子襲擊了別人,那么他應該被怪罪嗎?如果他的行為是僅因為基因的話,那么直接歸咎于他似乎是不合適的。
事實上,“超雄”只是一個意志不自由的例子,在生活中,哪怕我們以為自己是自由的,其實也并非如此。例如,我選擇吃減脂三明治而不是樓下的油條,我有種“由我選擇”的感覺,但實際上是因為我昨晚刷到了健康飲食的文章,我的行為真的是我自己決定的嗎? 我們的意志是自由的嗎? 假如一切都早已被命運決定好,那么我們還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嗎?
這些都涉及到了“也許是所有哲學問題中爭論最多的問題”——自由意志問題。這是一個貼近生活的哲學問題,因為它促使著我們反思人的行為究竟是如何發生的,難道我們的行為、人生走向真的如宿命一般被決定好了嗎?下文摘選自《當代自由意志導論》,接下來就讓我們深入了解一下這一至關重要的哲學問題。
本文摘選自《當代自由意志導論》,經出版社授權推送。篇幅所限內容有所刪減。
01
引言
有一場在必然論者和自由意志的信徒之間的辯論,它將繼續下去,直到世人從死者中復活。
這是莫拉維·賈拉魯丁·魯米的話,他是13世紀波斯詩人和神秘主義者。他談到的自由意志和必然性(或決定論)問題,是最困難的一類問題,從最近的哲學史來看,它們“也許是所有哲學問題中爭論最多的問題”。
關于自由意志的爭論既對宗教產生了影響,也受到宗教和科學的影響。
約翰·彌爾頓在其經典詩作《失樂園》中描述了天使們的辯論:既然上帝已經賦予他們智慧和快樂,他們中的一些人怎么可能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而犯罪?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既然是上帝造就了他們,并且完全預知了他們將要做的事,那么為什么正是他們自己而不是上帝要為他們的罪負責?根據彌爾頓的說法,面對這些問題,即使是天使也“迷失在無盡的迷宮中”(這對我們人類來說不是一個令人欣慰的想法)。
在科學前沿,關于自由意志的爭論促使我們去詢問物理宇宙的本質以及我們在其中的地位(我們是由物理定律和原子的運動來決定的嗎?),詢問人類心理和行動的根源(那些了解我們心理的人能預測我們的行為嗎?),詢問社會條件(我們是由遺傳和環境、出身和教養決定的嗎?)。
在哲學中,關于自由意志的爭論引出了關于罪與罰、應受責備(blameworthiness)與責任、強迫與控制、心靈與身體、必然性與可能性、時間與機遇、對與錯等問題。因此,自由意志問題不容易被納入某個哲學領域,而是涉及倫理學、社會與政治哲學、心靈哲學、形而上學、知識論、法哲學、科學哲學和宗教哲學等學科。
要理解“自由意志的問題”是什么,以及數個世紀以來它為什么一直困擾著那么多人,最好的方法是從我們都理解或自認為理解的兩個熟悉概念入手——自由和責任。
02
自由
在現代社會,沒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了。世界各地的人們都呼喊著要自由;世界的整個趨勢(盡管經常遭到暴力抵抗)都是朝著更自由的社會發展。
但是,我們為什么想要自由呢?
簡單但并不完全適當的回答是,我們擁有越多的自由,就越能滿足自己更多的欲望。在一個自由的社會里,我們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們可以選擇看什么電影,讀什么書,投票給誰。
但是,你可以稱這些自由為“表層自由”。我們所說的自由意志比這些平淡無奇的自由更為深刻。
為了明白何以如此,假設我們為了滿足我們的欲望而有最大的自由做出剛才提到的那些選擇,但我們做出的選擇實際上是被他人操縱的,是被當權者操縱的。在這樣一個世界里,我們將有大量的日常自由去做我們想做的事,然而我們的意志自由會受到嚴重限制。我們可以自由地行動或選擇我們想要什么,但我們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沒有最終控制權。其他人會在幕后操縱,不是強迫或脅迫我們去做違背自己意愿的事情,而是操縱我們去具有他們希望我們具有的愿望。
現在你可能會想到,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確實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里,在那里我們可以自由地做出選擇,但也可能被廣告、電視、輿論操縱者、銷售人員、市場營銷人員,有時甚至被朋友、父母、親戚、競爭對手或敵人操縱而做出許多選擇。表明自由意志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的一個跡象是,人們對這種操縱感到厭惡,當他們發現自己受到操縱時,他們會覺得自己被貶低了。
他們意識到,他們可能認為自己是獨立自主的人,因為他們是在按照自己的欲望和目的來進行選擇,但他們的欲望和目的一直以來都被其他人操縱,這些人希望他們做出與自己完全一樣的選擇。這種操縱有辱人格,因為當我們受到這種操縱時,我們意識到我們不是獨立自主的;擁有自由意志大致就是要做自己的主人。
這個問題在20世紀的烏托邦小說中得到了很好的闡釋,比如奧爾德斯·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和伯爾赫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納的《瓦爾登湖第二》。(你可能很熟悉類似主題的新近電影或科幻作品。)在這些經典作品所描述的未來主義社會中,人們可以擁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和做他們選擇的事情,但他們從出生起就受到了行為工程師或神經化學家的訓練,因此他們只想要自己能夠擁有的東西和選擇他們能夠做的事情。
在《美麗新世界》中,下層工人受到強效藥物的影響,因此他們不會去想自己不能擁有的東西。整個周末他們都全然滿足于打迷你高爾夫球。他們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事,但他們的欲望受到了藥物的限制和控制。
斯金納《瓦爾登湖第二》中的居民比《美麗新世界》中的工人過得好。然而,生活在瓦爾登湖第二中的那些人的欲望和目的也受到了行為工程師的暗中控制。
瓦爾登湖第二的居民集體生活在一個可以被稱為“鄉村公社”的地方;因為他們共同承擔農業勞動和撫養孩子的責任,他們有很多閑暇時間。他們追求藝術、科學和手工藝,從事音樂表演,享受著看似愉快的生活。事實上,小說的主角,一個叫弗雷澤的家伙,創立了瓦爾登湖第二,他直言不諱地說,他們的快樂生活來自這樣一個事實:在他的社區里,人們可以做任何他們想做或選擇的事情,因為他們從小就受到行為訓練,只想要他們能夠擁有的東西和選擇他們能夠做的事情。
弗雷澤接著挑釁性地補充說,在他看來,瓦爾登湖第二“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因為那里的人們能夠選擇和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對的。瓦爾登湖第二中不需要強迫或懲罰(沒有監獄)。沒有誰會被迫去做違背自己意志的事情。沒有誰騷擾居民,也沒有誰必須騷擾他們。
然而,我們可能想知道,瓦爾登湖第二究竟是不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瓦爾登湖第二中所有這些表層自由難道不是以犧牲更深層次的意志自由為代價的嗎?瓦爾登湖第二的居民確實可以做任何他們想做或愿意做的事情,但他們對自己想做或愿意做的事情沒有最終的決定權。他們的意志是由他們無法控制的因素決定的。這種異議實際上是這部小說中一位弗雷澤的批評者提出的,他是一位拜訪瓦爾登湖第二的哲學家,名叫卡斯爾(Castle)。
但是,弗雷澤對卡斯爾的批評并不在意。他承認,在瓦爾登湖第二中,確實沒有這種被認為層次更深的意志自由,但他論證說這并不是真正的損失。與小說作者斯金納(心理學中行為主義的主要捍衛者)相呼應,弗雷澤認為所謂意志自由,即卡斯爾和其他哲學家數個世紀以來一直鼓吹的那種自由,是一種幻覺。他說,無論是在瓦爾登湖第二內部,還是在其外面,我們都沒有這種自由,也不可能擁有這種自由。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就像瓦爾登湖第二的居民那樣,都只是教養和社會訓練的產物,盡管我們可能會欺騙自己,讓自己有不同想法。我們之所以會認為我們是自己意志的創造者或原創者,只是因為我們沒有意識到對我們產生影響的大多數遺傳、心理和社會因素。此外,在弗雷澤看來,如下想法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理想:我們可以成為自己意志的終極的或“原始的”創造者——我們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我們自己的原因”。如果我們追溯行動的心理根源,比如追溯到童年,我們就會發現,那時我們的自由不是更多,而是更少。
因此,當弗雷澤呼應斯金納等許多其他現代思想家時,他就下了戰書:那種所謂更加深層的意志自由,是哲學家和神學家在我們對行為的隱藏原因有更多的理解之前想象出來的幻覺。這是一種過時的想法,在現代科學的世界圖景或人類圖景中沒有立足之地。(請注意,在《瓦爾登湖第二》中,為這種“過時”觀念辯護的哲學家被賦予了一個聽起來像中世紀的名字,即“城堡”。)為什么要犧牲對我們來說真正重要的日常自由,即不受強迫、懲罰、約束、壓迫等的自由,來換取一種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擁有的虛幻的意志自由呢?
03
責任
以這種方式反思自由的觀念是通往自由意志問題的一條途徑。另一條途徑是反思責任的概念。自由意志也與行動的歸責(accountability)、應受責備和值得贊揚的概念密切相關。
假設一個年輕人因襲擊和搶劫他人而受審,其中受害者被毆打致死。假設我們參加了對他的審判并在法庭上聽取了證據。起初,我們對被告的態度是憤怒和怨恨。那個年輕人的所作所為太可怕了。但是,當我們每天都聽到他是如何養成他確實具有的低劣品格和墮落動機——一個關于父母疏于照顧、虐待兒童、性虐待和不良榜樣的悲慘故事時,我們對被告的一些怨恨就轉移到了對他進行傷害和虐待的父母和其他人身上。我們開始對他們和他都感到憤怒。(請注意這種反應是多么自然。)
然而,我們還沒有準備好把所有的責備都從這個年輕人身上轉移開。我們想知道是否有一點剩余的責任屬于他。我們的問題變成:他在多大程度上要對成為現在這樣的人負責?他的行為都是由父母教養不當、社會照顧不周、社會訓練失敗等因素造成的嗎?還是說他在選擇其行為時起到了一些作用?
這些都是關于自由意志的關鍵問題,也是關于那個年輕人的所謂“終極責任”的問題。
我們知道,父母教育和社會、天性和教養,會對我們成為什么人和是什么人產生影響。但這些影響是發揮了完全決定性的作用,還是為我們“留下了”我們要負責的東西?這就是我們想了解的關于那個年輕人的事情。他究竟只是惡劣環境的受害者,還是要對他成為現在的樣子負有一些剩余責任。也就是說,他到底是不是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而成為現在的樣子,這個問題似乎取決于這些其他因素是否完全是決定性的。
04
決定論與必然性
當人們通過這樣的反思而開始懷疑,他們的行動可能是由他們不知道和無法控制的因素來決定的,或者因為這些因素而變得必然時,自由意志問題就在人類歷史上出現了。
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決定論或必然性學說在關于自由意志的爭論的歷史中如此重要。每當決定論學說出現時,它們的出現就表明人類已經達到了一個更高的自我意識階段,在這個階段,他們開始對其行為的來源、對自己在宇宙中作為行動者的地位感到疑惑。
古代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說過,哲學始于好奇,而沒有任何好奇比對自由意志的好奇更深刻地影響我們的自我形象。我們不想成為某個未知棋局中的棋子。
決定論學說在歷史上有許多種形式。在不同時期,人們想知道他們的選擇和行動究竟是不是由命運或上帝來決定的,是不是由物理定律或邏輯定律來決定的,是不是由遺傳和環境來決定的,是不是由無意識的動機、心理條件或社會訓練來決定的,等等。
但是,在歷史上,所有決定論學說都有一個核心觀念,它揭示了為什么決定論學說構成了對自由意志的威脅——無論這些學說是宿命論的、神學的、邏輯的、物理的、心理的還是社會的。按照這個核心觀念:
當早期的條件存在(例如命運的判決或者上帝的預定行為,又或者先行原因加上自然法則),而且這些條件的出現是一個事件(比如一個選擇或一個行動)發生的充分條件時,該事件就被決定了。
換句話說,情況必定是這樣:如果這些早期的決定性條件存在,那么那個被決定的事件就會發生。
用更熟悉的術語來說,我們可以說,在決定性條件已經出現的情況下,一個被決定的事件是不可避免的或必然的(它不可能不發生)。如果命運裁定或者上帝預先決定(又或者自然法則和先前的原因決定)約翰將會選擇在某個時間去薩馬拉,那么約翰就會選擇在那個時間去薩馬拉。
因此,決定論是一種必然性,但它是一種有條件的必然性。不管其他什么事情發生了,一個被決定的事件不一定要發生(它不一定是絕對必然的)。但是,當決定性條件已經出現時,它必定會發生。
如果命運的判決有所不同,或者過去在某個方面有所不同,約翰可能就會決定去大馬士革而不是去薩馬拉了。
歷史上的決定論學說指稱不同的決定性條件。但是,所有決定論學說都意味著,每一個事件,或者至少人們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和行動,在這個意義上都是由某些決定性條件決定的。
05
自由選擇與開放未來
為了明白決定論和自由意志之間的沖突在哪里,要再考慮一下自由意志要求什么。當我們認為自己是能夠以各種方式影響世界的行動者時,我們相信自己有自由意志。
開放取舍(open alternatives),或者說可供取舍的可能性(alternative possibilities),似乎擺在我們面前。我們在它們之間進行推理和慎思,然后做出選擇。
我們覺得,我們選擇什么和如何行動是“由我們來決定的”,而這意味著我們本來就可以以其他方式做出選擇或采取行動。正如亞里士多德所指出的:當行動“由我們來決定”時,不行動也是由我們來決定的。這種“由我們來決定”還表明,我們行為的終極來源在于我們自身,而不在于我們外部的、不由我們來控制的因素。
如果自由意志要求這些條件,那么我們就可以明白為什么決定論會對自由意志構成威脅。如果某種形式的決定論是真的,那么我們從一系列可供取舍的可能性中選擇什么,似乎就不是“由我們來決定的”,因為只有一個選項是可能的。而且,我們行為的來源或起源似乎就不“在于我們自身”,而是在于我們外部的某種不由我們控制的其他東西(比如命運的判決、上帝的預定行為,或者先行的原因和自然法則)。
為了闡明這些沖突,假設莫莉剛剛從法學院畢業,并且要在加入達拉斯的一家大律師事務所和奧斯汀的一家小律師事務所之間做出選擇。如果莫莉相信她的選擇是一個自由的選擇(是“出于她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的選擇),那么她就必須相信,在她進行慎思的時候,兩個選項都是“開放的”。她可以任選其一。(如果她不相信這一點,慎思還有什么意義呢?)但這意味著她必須相信通往未來的道路不止一條,而且選擇哪一條路“取決于她”。這樣一幅具有分岔路徑的開放未來的圖景(我們可以稱之為“有分岔路徑的花園”[圖1.1])對我們理解自由意志來說至關重要。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樣一幅通往未來的不同的可能道路的圖景,對于如下問題也至關重要:
作為一個人和過一種人類生活究竟意味著什么?
圖1.1有分岔路徑的花園
但是,決定論威脅到了這一圖景,因為它似乎意味著通往未來的道路只有一條,而不是多條。
然而,在自由意志這樣一個充滿爭議和困難的問題上,第一印象并不是一個可靠的指導。我們將看到,許多哲學家和科學家(尤其是現代哲學家和科學家)都認為,盡管表面上相反,決定論對自由意志并不構成真正的威脅,至少沒有對任何“值得向往”(就像丹尼爾·丹尼特所說的那樣)的自由或自由意志構成真正的威脅。他們說,圖1.1所描繪的開放的未來或有分岔路徑的花園看起來很有說服力,但它隱藏了許多難題和困惑。
因此,決定論是否為真的問題(“決定論問題”)并不是我們開始研究自由意志時必須關心的唯一問題。我們還必須考慮決定論是否真的與自由意志相沖突。(第二個問題通常被稱為“相容性問題”。)讓我們依次來看這兩個問題。
06
決定論問題與現代科學
許多人都很好奇:當普遍決定論甚至在曾經是決定論大本營的物理科學中也不再被接受時,為什么對決定論的擔憂在今天仍然存在?18世紀的一位偉大的物理學家拉普拉斯侯爵設想了一個超級智能生物(通常被稱為“拉普拉斯妖”),它在一瞬間就知道關于宇宙的所有物理事實,而且,通過應用牛頓運動定律,它可以知道未來要發生的一切,甚至是最微小的細節。
直到19世紀末,許多科學家和哲學家都把拉普拉斯或牛頓的那種普遍物理決定論視為理所當然的,但今天它不再被看作理所當然的。你可能很熟悉這樣一個主張,即現代量子物理學將非決定論或偶然性引入了物理世界。據說,基本粒子的許多行為,從原子的量子躍遷到放射性衰變,都是無法精確預測的,只能用統計定律來解釋,而不能用決定論定律來解釋。
我們還被告知,按照關于量子物理世界的不確定性和非決定性的標準觀點,這種不確定性和非決定性之所以產生,并不是由于我們作為認知主體的局限性,而是源于基本粒子本身的不同尋常的本質,例如,質子和電子既有波狀性質,也有粒子性質。沒有任何超級智能(也許哪怕是上帝)能夠知道宇宙中所有粒子在給定時刻的確切位置和動量,因為粒子不可能同時擁有精確的位置和動量(海森堡不確定性原理),所以,它們未來的行為是無法被精確地預測或決定的。
人們可能會認為,現代物理學中這些非決定論的發展已經處理掉了哲學上對自由意志的擔憂。如果決定論甚至在物理世界中都不是真的,為什么要擔心自由意志與決定論相沖突呢?然而有趣的事實是,盡管物理學有了這些發展,但對自由意志的擔憂并沒有在20世紀消失。對人類行為決定論的關注一直持續到今天,關于自由意志的爭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激烈。為什么會這樣呢?現代物理學中非決定論的發展之所以還沒有消除對自由意志和決定論的傳統關注,是有四個原因的。
首先,基本粒子的新量子世界就像自由意志本身一樣神秘,關于如何解釋它仍有很多爭論。量子物理學的標準觀點認為,基本粒子的行為涉及偶然性,是沒有被決定的。但是,這些標準觀點受到了挑戰,有其他按照決定論來解釋量子理論的方式。這些不同的解釋如今在物理學理論當中屬于少數派,它們是有爭議的,但不能被排除。還有一種可能性是,現代量子物理學有一天會被一種更全面的決定論理論取代。因此,物理世界的決定論問題并沒有得到最終解決。但是,現代物理學確實給了我們更多的理由相信,與牛頓和拉普拉斯的經典物理學相比,非決定論和偶然性在物理宇宙中可能扮演著更重要的角色。因此,自然界中可能有更多自由意志的空間,盡管這個說法并不是有保證的。
但是,還有第二個問題。假設如下說法是真的:基本粒子的行為并不總是被決定的。這與人類行為有什么關系呢?當代決定論者經常指出,雖然量子不確定性對基本粒子(例如電子和質子)可能很重要,但基本粒子的不確定性效應在人腦和人體之類的大型物理系統中通常是微不足道的。從量子物理學本身的觀點來看,涉及許多粒子和更高能量的復雜物理系統在其行為上往往是有規律的和可預測的。因此,泰德·杭德里克之類的現代決定論者論證說,不管關于電子和質子的真相如何,我們都可以“出于所有實際目的”而繼續把人類行為看作被決定的或“近乎被決定的”。這是自由意志爭論中最為重要的一點。
第三點使問題變得更加復雜。為了便于討論,假設量子躍遷或者大腦或身體中其他未被決定的事件有時確實會對人類行為產生大規模的未被決定的影響。這對自由意志有什么幫助嗎?假設一個選擇是量子躍遷或人腦中其他未被決定的事件的結果。這是一個自由的或負責任的選擇嗎?大腦或身體中這種未被決定的影響是偶然發生的、不可預測的和無法控制的,就像一個人無法預測或控制的突發奇想或手臂抽搐一樣。這樣一種效果將是我們采取的自由和負責任的行動的對立面。
古代伊壁鳩魯派哲學家也提出了類似異議,他們認為,如果自然界中存在自由意志的空間,原子就必須以偶然的方式“轉向”。這些批評者問道,原子的偶然轉向如何有助于讓我們具有自由意志?大腦或身體中發生的未被決定的事件似乎會自發地發生,而且就像癲癇一樣是一種更令人討厭的事情,或者是一種魔咒,而不是對我們的自由的一種增強。如果自由意志與決定論不相容,那么它似乎也與非決定論不相容,因為非決定論似乎是純粹的偶然性。
除了這些考慮,我們還可以補充如下問題的第四個也是最后一個原因:現代物理學中非決定論的發展為什么并沒有消除人們對自由意志和決定論的擔憂?當決定論在過去一個世紀里在物理科學中逐漸衰落的時候,物理學以外的科學(生物學、生物化學、神經科學、精神病學、心理學以及其他社會和行為科學)的發展卻一直朝著相反的方向運動。這些科學使許多人確信,與以往的看法相比,他們的行為更多是由他們既不知道也無法控制的原因決定的。
在物理學以外的科學領域,有很多發展暗示了決定論,但它們肯定包括對基因和遺傳對人類行為的影響的更深入認識。(請注意,最近的人類基因組圖譜所引發的爭議,自然會引發人們對通過基因操縱來控制未來行為的擔憂。)其他相關的科學發展提出了更多的問題。
我們現在對大腦的生化影響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激素、神經遞質,以及人類情緒和行為對不同藥物的敏感性,而這些藥物從根本上影響了我們的思想和行為方式。精神分析和其他無意識動機理論的出現,提出了思考人類大腦的新方法,這些方法不亞于計算機和智能機器的發展,即便計算機和智能機器是預先編程的,它們也可以做很多我們能做的事情(比如計算機國際象棋大師“深藍”)。
對動物和人類行為的比較研究則進一步豐富了我們的理解,表明我們的動機和行為是我們進化史的產物,并幫助我們看到心理、社會和文化訓練對成長和隨后行為的影響。
我們每天都通過報刊得知這些科學發展,很難不受其影響。當然,對我們行為的這些最近發現的影響并不能確定地證明我們缺乏自由意志。在所有生物、心理和社會因素對我們的影響中,我們可能仍然有一些行使我們的自由意志的余地。
但是,在物理學以外的領域中,這些新的科學發展確實表明,為什么盡管物理學有非決定論的發展,但對人類行為的決定論的擔憂在當代關于自由意志的爭論中仍然存在。
對人類行為的決定論的持續擔憂讓我們(在下一章)將要提出的第二個關鍵問題變得更加重要,即相容性問題:決定論與自由意志真的沖突嗎,抑或二者是相容的?
就像許多現代思想家所相信的那樣,如果自由意志和決定論之間真的沒有沖突,那么我們就不必擔心所有這些新的科學發展會對我們的自由造成威脅。因為即使決定論最終被證明是真的,我們也仍然可以是自由的和負責任的。
本文摘編自
《當代自由意志導論》
作者: [美]羅伯特·凱恩
出版社: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品方: 大學問
譯者: 徐向東
出版年: 2025-2
編輯 | 自由意志
配圖 | 《機器人之夢》
主編 | 魏冰心
知識 | 思想 鳳 凰 讀 書 文學 | 趣味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