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榮彬 編輯：馮曉暉

本系列發布九江文史類研究文章。歡迎投稿，稿件要求及聯系方式見自動回復。本篇原刊于2015年版《百年蓮花池》，經政協潯陽區文史委授權轉發。

看到挖掘機將蓮花池的老屋推倒的雜亂景象，或對從地下挖出的殘磚破瓦的好奇，使我聯想起千百年來在蓮花池發生的許多往事，或驚心動魄，或意味深長，或影響深遠。如宋代周濂溪在江州作《愛蓮說》引起后人挖蓮花池以紀念，近代許德珩在蓮花池求學與革命的激情歲月。

許德珩（1890-1990），九江市廬山區虞家河鄉沈家沖人，五四運動學生領袖，九三學社創始人，著名社會學家，翻譯家，曾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等職。1979-1982年，90-93歲的許德珩先生在北京寫作回憶錄，其中，青少年時期在九江的部分先寫成，以《我的回憶》為題在1981年10月6日《人民日報》發表，后陸續寫作、修改、完善成《為了民主與科學》一書，1987年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關于他18-21歲期間在九江中學堂（蓮花池）讀書和參加革命的情況，他在回憶錄中作了詳細的記述，現將其回憶錄中關于在九江中學堂（蓮花池）的一段略作改動轉述如下。

《許德珩回憶錄》 1987年版

許德珩十八歲那年（光緒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考進了九江中學堂（其前身為濂溪書院），當時九江中學堂雖名為中學，其實還有書院遺風，學生中還有三十多歲的老秀才，保留書院的膏火制，考得好的還可以領取膏火費。從而不但解決了許的住宿問題，而且對其母親的生活家用還可以有些貼補，這是許所意想不到的。

九江中學堂里有兩位曾經留學日本的老師，一位是地理教師楊秉笙，湖口縣人，一位圖畫教師王恒，瑞昌縣人。是個舉人，后來做了國會議員，許很得到他們的器重，經過他們的介紹，許加入了同盟會，并剪了辮子立志改革。因為剪辮子在清朝是冒風險的事，許有時不得不戴上一頂瓜皮小帽加以掩飾。

辛亥革命（1911年10月10日）之后半個月后，九江光復的都督是北洋軍閥馬毓寶，馬的總參謀長是革命黨人李烈鈞，憲兵團司令是革命黨人廖伯瑯。九江一革命，許就以許礎的名字投筆從戎，參加憲兵隊，當時許已二十一歲，中學三年級了。李烈鈞不久推翻了馬毓寶，繼任九江都督。不久，李烈鈞成立秘書處，許被廖伯瑯推薦為秘書處的一名秘書。后來，經江西省議會開會推選，并由孫中山先生任命，李烈鈞遂由九江都督升為江西都督。

當時，許當上了革命軍人，真是無比的快樂，因為辛亥革命成功，許倍感興奮，后來寫了新詩表達心跡：

《從軍樂》 四首

（一）從軍樂，從軍樂，剪掉辮子，解放小腳。

砸爛鴉片煙槍，去舊迎新真快樂！

（二）從軍樂，從軍樂，推翻君主，掃除暴虐。

千年皇帝打倒，民主共和真快樂！

（三）從軍樂，從軍樂，孫文黃興，領袖先覺。

東方一聲春雷，震驚世界真快樂！

（四）真快樂，真快樂！走上革命，誓作新民。

不愧鄒容秋瑾，一往無前真快樂！

事情說來也巧，許的那位在南京陸軍中學讀書的小同學魏朝綱，這時也來參軍了，他做了李烈鈞部參謀團的一名參謀，他們居然又能生活工作在一起，真是令人高興。以后，魏朝綱到了保定軍官學校，許也在北京大學讀書，他們仍是互相往來，每逢假日魏來北京暢談往事，真是意想不到的快事。可惜的是，這位同學在保定軍官學校畢業，不久就病死了，同窗好友的逝世使許深為痛惜。

五四運動時期的許德珩

許在李烈鈞部任職期間，第一次見到孫中山先生，那是在1912年10月間，孫中山先生被迫辭去臨時大總統后，以全國鐵路督辦名義，到南北各地進行視察。當年10月25日，應江西都督兼九江都督李烈鈞之請，中山先生乘“聯鯨”號軍艦來江西視察，隨行者有張繼、馬君武、王正廷以及胡漢民的女兒胡木蘭等。中山先生到達九江后，當即換乘“西昌”號輪船晉省。李烈鈞對中山先生來贛視察，歡迎儀式甚為隆重，事先作了一番周密的準備工作。

中山先生在南昌停留了四天，10月29日又回到九江，出席各界歡迎會。許以李烈鈞秘書身份參加了歡迎會。中山先生著重講述籌劃興建鐵路的問題。他表示立志在十年內修筑十萬公里鐵路，使中國全境四通八達。當孫演說時，有人問他這次回國帶回多少錢？他說，我回國之初，回答中外記者的問題時也曾說過，我不帶一文，所帶回的只是革命的精神。我們要以革命精神興建鐵路。時間過去七十年了，中山先生的講話和當時的情景至今仍然歷歷在目，給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孫這次視察九江，與九江革命志士合影，許站在第二排右一。）

孫中山抵潯的合影

在李烈鈞部工作了將近一年，一天外出辦事回來，許見到九江西門城門上懸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走近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許在中學時的英語老師胡其煥被殺了，把他的人頭掛到城墻上示眾。許急忙回到秘書處問明原委，原來胡其煥因為打錯了旗語而被處決，許聽了十分氣憤，立即走向李烈鈞的辦公室，很不滿意地說：胡其煥即使打錯了旗語，也不應判他死刑。講完之后，許拂袖而去。

離開了李烈鈞部，許又回到九江中學堂讀書。

李烈鈞邀請孫中山先生蒞贛，軍民熱烈歡迎，引起了袁世凱對李的嫉視，袁曾以巨款與晉勛收買李，但均被李謝絕。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案發生。6月中，李烈鈞趕到上海，向中山先生請示機宜后。7月8日兼程返回江西，于12日指揮當地駐軍占領湖口炮臺，誓師起義。李就任討袁軍總司令，發表討袁檄文，檄文痛斥袁世凱“乘時竊柄，帝制自為，絕滅人道。而暗殺元勛，弁髦約法，而擅借巨款，金錢有靈，即輿論公道可收買，祿位無限，任心腹爪牙之把持。近復盛暑興師，蹂躪贛省，以兵威劫天下，視吾民若寇仇，實屬有負國民之委托。我國民宜亟起自衛，與天下共擊之。”檄文寫得慷慨激昂，大義凜然，使人深受感動。后來才知道這篇簡短的檄文自楊賡笙（字咽水，楊秉笙之兄）的手筆。

許在各地紛紛討袁的激勵下，決計再次投筆從戎，于是第二次又來到李烈鈞部，參加了他的湖口討袁之役。發動討袁之后，不幾天就發生了戰爭。袁世凱派李純領兵至贛，李烈鈞就命林虎旅長與之戰于瑞昌、德安之間。開初，林虎部居于優勢，袁軍不敵。但是，后來由于袁軍械精糧足，并且接連不斷地增援，林虎部逐漸失利，李烈鈞的團長周壁階因為攻奪九江金雞坡炮臺而戰死，還有余邦憲也相繼陣亡，李部遂退到吳城，終于寡不敵眾，吳城于7月25日也陷落了。

孫中山發動二次革命期間，用地圖指示革命黨人赴各地起義 圖源：民國網

湖口戰役失敗后，李烈鈞與國民黨人紛紛逃亡海外，圖謀再舉。

除李烈鈞出走日本外，其他被袁世凱通緝的尚有楊賡笙、胡廷鑾、涂樹、李儒修、王鎮寰等，而被捕殉難的尚有徐秀鈞等烈士。徐秀鈞，號子鴻，是九江最早有革命思想的人。他1900年到日本，不久就到歐洲，長住英國。孫中山先生初到英國，蒙難出獄后即晤見徐秀鈞。他是舊國會有名的議員，二次討袁后，徐逃到天津租界，然后潛赴北京進行活動，不料走漏風聲被袁世凱捉住。湖口戰役失敗，袁世凱派段芝貴繼續在江西作戰，并將徐秀鈞押解回九江，許與徐秀鈞有深交，對其為人亦很欽佩，許為其各方奔走，設法營救，還通過早期九江留美學生、他的中學教師周太嬴、胡其炳（同文書院副院長）找到同文書院院長美國入庫斯非出來搭救，都無濟于事。最后，徐秀鈞終于慘遭殺害，并將其頭顱掛在九江西門口城墻上，數日家人不敢收尸。

湖口戰役失敗后，許德珩從九江乘船到上海求學去。

許德珩在九江蓮花池不僅學得了豐富知識，更重要的是懂得了深刻的革命道理，為他后來漫長的學術生涯和革命歷程尊定了堅實的基礎。離開蓮花池后，他到上海、北京求學，后留學法國、英國七年，攻讀馬克思主義社會學，回國后任廣州中山大學、黃埔軍官學校、武漢中央政治學校、武漢第四中山大學、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等校教授，并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秘書長、代主任等職，積極投身抗日救國等政治運動，創辦九三學社。他的社會學著作、譯作十分豐富，成為著名學者。建國后他長期擔任九三學社中央主席、水產部部長、全國政協副主席、全國人大副委員長、中國書法家協會名譽理事等職，新版《辭海》載其傳略。

他離開蓮花池后，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但他對蓮花池及九江的親友和各種往事、舊跡十分思念。尤其是在他九十高齡之際，以驚人的記憶力、思辨力，寫出了詳細、準確的故鄉回憶錄，并數十次應邀為九江題詞，如母校九江第一中學的校名，為故鄉留下了豐厚的精神財富。

由許德珩題寫校名的九江一中校門

【編后記】

本文原名為《許德珩在蓮花池的激情歲月》，因為是發表在《百年蓮花池》一書中。文章主要內容是許德珩在九江中學堂求學，以及他兩次投筆從戎的經歷，不少內容與蓮花池（九江中學堂）關系不大。

九江中學堂始建于1902年， 校址在今庾亮南路五中內，1912年更名為九江中學校，后經過多次更名、拆分、搬遷，其主體成為了現在的九江一中。因此，許德珩為一中題寫了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