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由算法與數據編織的時代，文科仿佛被輕輕推向了光影交錯的邊緣。

2024年，美國哈佛大學校報刊發一則消息——“哈佛因教師離職取消30多門秋季課程”。據悉，哈佛學院（即本科生學院）取消了至少30門秋季課程，涉及20個系部專業，取消課程最多的是歷史與文學系。

這不過是讓局面更加艱難的又一重擊。

從“全球文科倒閉潮”頻頻登上熱搜，到網紅名師鼓吹“文科都是服務業”，到70歲的童話大王鄭淵潔感慨“AI寫得太好了，殺了我也寫不出來”，再到復旦大學官宣，將降低文科招生比例......在人工智能浪潮席卷世界的當下，文科又一次“無用”了嗎？

文科，無用？

人文學科“消失”的陰云，似乎已籠罩全球。

在美國，佛蒙特大學的文理學院提議砍掉23個人文學科本科專業；面對520萬美元的預算缺口，位于密蘇里州的芳邦大學計劃撤銷包括精算學、藝術、全球研究、幼兒特殊教育、醫療管理和宗教研究等在內的多個本科專業，以及藝術、美術等研究生專業......根據美國文理科學院人文指標項目的統計，過去十年，美國人文學科的入學人數下降了17%。以哈佛大學為例，近年來藝術與人文學科的學生比例從15.5%下降到12.5%，工程與應用科學學院（SEAS）的學生比例卻從15.2%升至22.1%。

美國芳邦大學發布“緊縮計劃”

在韓國，2024年，韓國知名私立高校德成女子大學宣布，因學生人數逐漸減少，且人工智能化時代讓教育環境有所改變，將從明年起停止招收法語語言文學系和德語語言文學系學生；釜山國立大學也在2024年停止德語、法語系的新生招生；2023年，韓國外國語大學就已經停止首爾之外的龍仁校區的英語、日語等13個系的新生招生......

在英國，肯特大學于2024年決定逐步淘汰六個學科領域的課程，影響到包括藝術史、人類學、哲學和宗教研究的多個學科；2021年，阿斯頓大學宣布關閉歷史、語言和翻譯學院；公立大學坎布里亞大學宣布“停開英文學系”；倫敦南岸大學宣布取消歷史、地理等學科的招生；樸茨茅斯大學裁掉了英語學院一半以上的系所……

在我國，文科專業面臨著同樣尷尬的處境。

2023上半年，教育部發布《2022年度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備案和審批結果》，決定撤銷925個本科專業，撤銷專業數再創歷史新高。而這其中，公共事業管理、信息管理與信息系統、市場營銷、社會工作、行政管理、日語、教育學等文科專業高校撤銷數量均位居前列。

2024年，不少高校發布碩士研究生招生專業調整的通知，部分文科專業暫停招生。這給本就兵荒馬亂的文科生們又懸上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近日，復旦大學官宣，將深度調整學科專業結構，實現本科招生人數文、理、醫、新工科、交叉學科各占20%。下一步，本科招生增量全部投放交叉領域。據學校《2023-2024本科教學質量報告》顯示，在全日制本科生中，攻讀人文學科學位的學生占 18.2%，攻讀社會科學學位的學生占 24.5%，攻讀理學學位的學生占 28.2%，攻讀工學學位的學生占 15.3%，攻讀醫學學位的學生占 13.9%。對照文、理、醫、新工科、交叉學科各占20%的目標，校長金力表示，“文科招生的比例，會從原來的百分之三四十降到百分之二十”。

文科，何為？

可以發現，所謂“文科是否有用”的討論常與就業情況捆綁，而文科無用論則說明從就業的角度來講，相比于理工科，文科處于弱勢。

根據智聯招聘《2024大學生就業力調研報告》，理工類、經管類、人文社科類專業畢業生的offer獲得率，從高到低依次為49.4%、47.1%、43.9%。相比之下，一旦選擇了文科，就必然要承擔不確定的就業風險。這一點無疑勸退了許多在文理科之間搖擺不定的學生，促使了更多學生選擇學習理科。

2023年，諸如“211文科男碩士吐槽招聘會均薪5500引爭議”“北大文科博士求職多次被拒”“中傳碩士，火鍋店保潔”“38歲985哲學碩士失業被迫送外賣”等詞條登上熱搜，一點點扯著文科生腦子里的那根弦。

2024年，安徽省教育廳發布的《普通高校本科專業布局和需求分析報告（2023）》，公布了2022年畢業生畢業去向落實率相對較低的專業，教育學、檔案學、傳播學等文科專業位居榜首。

在此背景之下，大批文科生不得不另謀出路，開啟“自救之道”——跨界做金融、轉行當產品或數據分析師、零基礎自學編程等，甚而在互聯網上掀起了文科生“轉碼”熱潮。據媒體統計，在豆瓣與“轉碼”相關的帖子中，出現最多的學科大類就是文科。

在各種“后悔”、“勸退”的聲音下，人文社科專業似乎變得岌岌可危，現實情況不禁讓人思考，相較于科學、醫學和技術等理工學科，人文學科的價值是什么？

其實，人文學科的價值遠不止于就業和收入。

南京大學教授操太圣曾表示：“當前社會中，功利性思想太過嚴重，人們多從修讀文科可以給自己帶來什么好處、是否有利于找到好工作等方面來評價其價值。因此，我們看到一些文科專業在招生、就業等方面遭遇了挑戰。”

當前大學文科教育仍然是一種獨立的知識體系教育。文科的某些內容可以轉變成職業技能，但文科不能等于職業培訓。因此，相比起理工科一些可以“拿起來就用”的知識，文科知識還需要一個轉換過程。

文科，突圍！

“不想被淘汰，就要經歷鳳凰涅槃。”一位大學教授以考古學為例談到傳統文科結合新技術的必要性，“以前，考古靠的是一把洛陽鏟；如今，結合遙感技術和無人機等現代科技，現場勘測的準確率和效率大大提高。”

應對新變化，面對現實需求，如何讓文科知識實現“拿起來就用”？文理交叉，似乎是一條可行的新路徑。

越來越多的高校，把新技術融入哲學、文學、語言等諸如此類的課程中，為學生提供綜合性的跨學科學習。

復旦大學在2024年本科招生簡章中推出“英語—計算機科學與技術”“翻譯—計算機科學與技術”“俄語—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德語—計算機科學與技術”4個雙學士學位項目，進一步打通文理界限。

上海科技大學新增外國語言與外國歷史本科專業，但這個全新開設的“文科專業”要求考生的高考加試科目為物理、化學雙選。

以語言文學類學科見長的上海外國語大學推出了語言數據科學、智慧外語教育等微專業，實現數據科學與語言學、翻譯學、智慧教育以及語言智能等領域研究的有機結合。

山東大學作為全國新文科教育研究中心的依托高校，不斷開拓金融科技、科技考古、社會信息學、計算法學等新興領域，打造了一個又一個文科“金專”。

南京大學在“數字人文”視域下，新增數字經濟本科專業，建立計算機與金融工程雙學士學位項目、德語法學雙學士學位項目，成為江蘇省首個獲批雙學士學位項目。

撤銷英語專業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一時間成為了人們心中的“文科殺手”。殊不知，早在2023年5月，學校召開科技人文學科發展研討會，成立了科技人文高等研究院和新時代科技創新思想研究中心，堅持走“科”字當頭的特色文科發展道路。

而對于有升學深造需求的文科生們而言，可能性也增多了。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2022屆的兩位本科畢業生在學科交叉融合的培養下，一位赴中國人民大學高瓴人工智能學院攻讀博士學位，一位則以總績點3.8排名漢語言專業第二的成績直博復旦大學計算機科學技術學院。

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黨委書記邱勇曾說，“清華大學正是因為文科的發展，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綜合性大學。”人文是鑄人之魂，是大學實現育人使命的重要養分。理工科與文科，相互交織、經緯相連，才能使高校在創造新科學與新技術的同時，預見科技發展對社會的影響，真正賦予工具以價值。

文科，永遠不會消失，但會以新的姿態，回應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