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片中是父子三人，上譯版是神父與兩個老鄉(xiāng)

蘇聯(lián)電影《第一騎兵軍》1987年由上海電影譯制廠配音，因為整個電影里的臺詞缺乏經(jīng)典名句，所以，上譯的配音在這部影片中也顯得質量平平，乏有經(jīng)典動人的片段，為觀眾津津樂道。

上譯版的《第一騎兵軍》是否準確？

筆者感到要商榷一下。

在電影里，有一個片段，就是紅軍與白軍兩軍對峙之際，騎兵軍中的兄弟倆，在觀敵瞭望的時候，說白軍陣營里，有他們認識的神父。

我們看看電影里的臺詞是如何的：

首先哥哥對弟弟說：“兄弟，像是神父。”

弟弟回應道：“哪兒？”

哥哥指點道：“那邊，高地上。”

弟弟確認了是他認識的人：“好像是他，他又來了。”

哥哥抱怨道：“都跟他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出來，打起仗來很危險。”

弟弟也很擔心對方的安全：“說不定會打死啊。”

而神父也在白軍陣營里，向他的身邊的哥薩克有一點興奮地說：“那邊有我的老鄉(xiāng)。”

為什么這兩個兄弟倆，會對對面陣營里的一個神父表現(xiàn)出如此的關切？那種口氣中，好像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同一般。

隨后，兩軍開始交戰(zhàn)，白軍發(fā)起進攻，遭到紅軍戰(zhàn)士的狙擊，一時敵人的進攻受到重挫，一片混亂中，那個被稱為神父的人，跑向了紅軍陣地。

弟兄倆這時候正處于子彈匱乏的狀況，當看到神父過來的時候，兄弟倆議論道：“上帝不肯收他。”那個神父直沖過來，嘴里叫道：“好啊，這下跑不了啦，我抽死你。”，拿著鞭子，抽打弟兄倆。

弟兄倆一邊躲避，一邊說道：“神父，別打了，我也跟你沒什么過節(jié)。”

神父自我炫耀道：“我現(xiàn)在戴勛章了，可你們……給你們一點厲害瞧瞧。”

弟弟表白道：“我們都是老鄉(xiāng)，周圍都是啊。”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這神父憑什么有資格對這兩個處于敵對陣營的兄弟可以舉起霸王鞭，肆意地教訓他們？

就算是你是同鄉(xiāng)，你是教父，也沒有資格在血與火交鋒的戰(zhàn)場上，如此肆無忌憚地鞭打認識的同鄉(xiāng)吧。

這一段情節(jié)，無論如何，都叫人覺得奇怪、困惑與莫名其妙。

筆者查了一下俄羅斯網(wǎng)站上這部電影的演員表，在這個神父的身份上，清晰地注明：馬特維的父親。

而那兩個士兵，在原劇本里，一個叫馬特維，一個叫菲利卡，這兩個人是弟兄倆，而這個演員表表明的角色關系，清晰地說明，那個中譯版里的神父，其實就是這兩個紅軍士兵的父親。

如果神父是兄弟倆的父親，那么，中譯版里的不可理解的地方，也就迎刃而解了。

兄弟倆看到白軍的隊列中，有他們的父親，所以他們的談話中，才流露出告誡父親不要參戰(zhàn)的話語，當他們的父親，在戰(zhàn)場上來到他們的身邊，舉起鞭子，痛打自己的兩個兒子，也變得合情合理，在一番交手之后，父子三人坐在一起，背靠著戰(zhàn)車，慨嘆戰(zhàn)場上的生死較量，也匹合人之常情。

哥哥

弟弟

如此看來，上譯版《第一騎兵軍》把電影里的人物之間的父子關系，譯成了同鄉(xiāng)關系，而且把父親譯成了神父，造成了電影里頗耐人尋味的一個戲劇沖突，變得難以理喻了。

那么，蘇聯(lián)電影的拍竣版里，是不是就是神父的設定？

筆者找到了《第一騎兵軍》的原版，通過音頻翻譯軟件，將兄弟倆看到“神父”或“父親”的對話譯成中文，看到的結果，就是電影里的原聲中，也是稱這個中譯版的“神父”為“父親”，可見，在蘇聯(lián)電影《第一騎兵軍》里，根本沒有什么“神父”這個角色，而確確實實是兄弟倆的父親。

不知為什么上譯版《第一騎兵軍》里，要將父親譯成“神父”？是編劇聽譯造成的錯誤，還是有意回避了原來電影里的違反中國人倫的父子相殘的設定？

實際上，我們比較一下《第一騎兵軍》的原劇本與成片版，會發(fā)現(xiàn)，電影已經(jīng)將原劇本里的殘酷的父子戮殺，作了簡化處理。

在原劇本中，馬特維與菲利卡發(fā)現(xiàn)了紅軍的俘虜中，關著他們的父親，從他們的對話中，可以知道，父親身為白軍一員，曾經(jīng)在村子里頭，害死了很多村里人，連他們的母親，也難逃其父的毒手。為了給父親的受害者報仇，兄弟倆在大戰(zhàn)即將爆發(fā)的前夕，把父親從俘虜隊伍中提了出來，處決了父親，拋尸荒野。

這個殘酷的兒子殺死父親的故事，源自于巴別爾的《騎兵軍》中的《家書》一章。小說里也寫到父親曾經(jīng)兇殘地虐殺了長子，然后另外兩個兒子，在得知父親被蘇維埃政權抓起來之后，要求把他提出來，結果了父親的性命。

這也是巴別爾小說里比較毛骨聳然而聳人聽聞的一篇小說，受到了評論者的極大興趣。幾乎評論巴別爾小說的解析文章，都要提到這篇小說里的父子相殘的現(xiàn)實慘劇。

其實，這個故事帶有某種超越時空的隱喻性。今天的俄烏沖突，如果把烏克蘭看成是“小俄羅斯”，那么俄烏之間的血肉絞殺，同樣帶著巴別爾筆下的這種有著相同血緣關系的人群相互殘殺的痕跡。

原劇本里的這幕滅絕人倫的慘劇，如果放置到一部電影中，顯然必須以巨大的體量，才能消化這份悲劇中的深刻的拷問人性的意味，而像《第一騎兵軍》這樣表現(xiàn)一支英雄部隊的壯大史的電影，如果這份慘烈超過了電影里需要張揚的英雄主義，那么電影的主題便會大打折扣。

因此，《第一騎兵軍》拍成電影時，將原劇本里的父子相殺進行了改寫，變成了父子戰(zhàn)場相認，一笑泯恩仇，也算是一場革命戰(zhàn)爭，給予人際與親情關系的重新界定與梳理，體現(xiàn)出新的政權更替帶來的撫平創(chuàng)傷、重建人倫的良善價值層面。

而到了中國譯制的《第一騎兵軍》電影里，再次進行了淡化。

我們無從知道，是翻譯的時候，有意修改了原作的內容呢，還是因為翻譯聽譯的時候，誤把“父親”當成了“神父”造成錯訛。

按常規(guī)講，1987年的時候，中國電影已經(jīng)進入娛樂大潮的滔滔洪水中，各種挑戰(zhàn)道德倫理的激進觀念，已經(jīng)層出不窮地涌動在中國電影中，像張藝謀導演的《菊豆》拍攝于1990年，只比《第一騎兵軍》稍晚三年，電影里也表現(xiàn)了一場兒子殺死專制老父的人倫慘劇，而《第一騎兵軍》里著墨于父子關系受因于戰(zhàn)爭沖突與對壘，從而實現(xiàn)了內在沖突的轉化，應該沒有什么冒進之處。

因此，唯一能夠解釋的是因為翻譯的錯誤，導致了電影里的人物關系變得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