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漸濃，繁花又綻。

黃河路的霓虹仍灼灼燙著記憶。

去年王家衛用慢鏡頭蒸騰出上海的鎏金迷霧，物欲情義層層疊疊，玲子的市井潑辣、汪小姐的堅韌明媚、李李的冷艷孤傲歷歷在目。

今朝春潮涌動，被譽為“小繁花”的《滬上煙火》，裹著80年代上海弄堂里的爐煙，悄然續寫著升騰的裊裊人間。

林玉寶十年知青返滬，卻被初戀男友背叛，市儈母親“算計” ，感情里更是充滿了試探與權衡 ......

可她偏不服輸，以一把斬魚刀剖開市井生存法則：

鳳凰男欠的資助款要盡數討回；

母親的算盤珠子亦可拆了重串；

始于利益權衡的婚姻，也能打破“傲慢與偏見”，先婚后愛；

這部豆瓣閱讀年度黑馬，被六百萬讀者認證為“無代餐”之作，沒有開掛金手指，只有女性在時代夾縫中的掙扎與重生。

追文如看劇，若你仍貪戀《繁花》里的滬上風情，不妨推開這扇吱呀作響的木門，看見滬上兒女的愛恨、嘆息與永不言敗。

豆瓣閱讀617萬火爆滿分作品，《繁花》之后滬語小說創作的女性新腔調↓

煙火不響，是滬上兒女最溫柔的抵抗

翻開這本《滬上煙火》，記憶便隨著那句“上海弄堂人家中的喜怒哀樂，平凡生活褶皺里的世道人情。”回到了金宇澄老師筆下那個“不響”的世界，滬人一生千百次的“不響”不是不懂，更不是不愿，而是桃花賦在人難續，彈指一揮春光老的嘆息，是市井里生存的智慧，也是時代與人心裂痕之下的掙扎與妥協。

“上帝不響，像一切全由我定”，滬上的人間煙火是無數個“不響”堆疊起來的褶皺，那些未盡的言語，是這蘇州河畔氤氳的人情，是這座城市最深沉的注腳，是同福里磚縫中的青苔。推杯換盞間梧桐聚落，軟紅十里的繁華散盡，獨留下一張不響交織成的密網，網住這滬上的煙火。

圖|《滬上煙火》實拍

主角玉寶一段坦誠的自我介紹拉開了故事和一幕幕悲歡離合。“一九五六年生人，七二年離滬援疆，家住同福里弄堂，房子面積三十平方米，五口人：姆媽，阿姐，姐夫，外甥女，還有我。今年返城。”

林玉寶返滬時被家人冷落的行李，潘家因眼角膜交易背負的債務，姆媽市儈下的隱痛，錯付情緣的哀傷和現實的困境，一件件小事糾葛在一起隨著歷史的洪流掙扎也好、隨波逐流也罷，都在作者的筆下升華成了一部關于生存、尊嚴與愛的市井史詩。

《滬上煙火》延續了《繁花》里沉默的美學。正如金宇澄老師說的：“中國人最聰明，樣樣事體其實都懂，但一般只能是不響。”時代巨輪下的生存，“不響”是本能的蜷縮，而非懦弱，是弄堂里量出人情冷暖的尺牘，是如玉寶一樣堅韌的女性在面對生活時的智慧。

初識玉寶就是在一種不語下驚艷的果斷。她的形象顛覆了世情小說里女性的刻板印象，既非張愛玲筆下被命運裹挾的怨女，也不是網文中開了金手指的爽文大女主，而是在一個逼仄現實中掙脫的覺醒者。雖然在與朋友交談時露出淡淡的絕望，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同福里還是那個同福里，家，還是那個家，人，還是那個人，但都與自己無關了。

面對初戀的背叛，她冷靜、果敢地追討資助款，清醒意識到自己再也找不回當初那個愛自己的人，繼而帶著破碎的自己獨自邁上生存的挑戰。面對馬主任的刁難，她穿上圍裙，袖管擼高，左手掐住魚鰓，右手持菜刀，從魚尾開始，魚鱗推波逐浪般滋滋四濺，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面對潘家兄弟坦誠認真，并未將婚姻當成救自己于水火之間的工具，權衡利弊下清醒的開始與潘逸年一同奔赴，完成了從生存到同盟再到靈魂伴侶的蛻變。

玉寶在弄堂里翻炒黃芽菜肉絲時，鍋鏟聲里響徹的不僅是市井的日常煙火氣，更是人們在歷史隘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

在生命的進程中，同樣不得不做出選擇的還有林玉寶的舊愛秋生。聽從父母安排，對輕松美好的貪戀讓他作出了拋棄玉寶的決定，然而讀到書中一段離別后的重逢，然后先是寂寥，后又靈魂拷問、無奈的自白后，更加明白了有時候繁華背后的酸甜苦辣咸。

“秋生腦里跑馬燈，把和玉寶的點點滴滴過了一遍，再發出靈魂拷問：如若重新回到一九七八年，那個新疆回城的年輕人拖著行李箱，站在復旦大學門口，望著泉英笑靨如花，是否會有不一樣的選擇。 秋生忽然驚醒，天色清亮，空氣里有一股煤煙味道，還聽到彈棉花的聲音，錘子一下一下敲，嘭嚓嚓，嘭嚓嚓，嘭嚓嚓嚓嘭嚓，有些像跳倫巴節奏。 他一下子明白了，無論選擇幾次，都不會改變。”

灶臺間的油煙，麻將的碰撞，夜里的推杯換盞，在城市野草般生長的人，有著更加復雜的人生之謎。《滬上煙火》的答案，或許就藏在一碗冷掉的餛飩湯里，熱氣散盡，浮在湯碗上的倒影，那是滬上人用“不響”守護的，最后一點希望和溫存。

“與煙火同眠”這也許是滬上兒女對時代最溫柔的抵抗吧。

本段授權自 豆瓣@少女漫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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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試讀

人民廣場，林玉寶坐在石凳上，比和喬秋生約好的辰光早到半個鐘頭。她路上買了兩塊雞蛋糕，吃掉一塊半，實在沒胃口，捏碎了，一點點喂鴿子。很快面前烏泱泱一片。

喬秋生老遠望見玉寶還坐在老地方，心頭莫名悵然，平復一下，才走近招呼：“玉寶，歡迎回城。”

鴿子撲簌簌翅膀飛起，刮起一團妖風，迷離人眼。

喬秋生把布袋遞給玉寶，布袋印有“農十師建設兵團”字樣。玉寶接過，打開，兩袋吐魯番葡萄干、一袋和田玉棗、一鐵盒天山雪蓮和肉蓯蓉。

喬秋生說：“姆媽講，玉寶心意我們領了，東西還是物歸原主。”玉寶捏著布袋，低頭無言。喬秋生抹把額汗，他穿一身工作制服，的確良料子，仍然熱得要死，解松幾顆卡其扣，用手指捏著衣襟兩邊，抖豁兩下，無意義的微風。

喬秋生無話找話說：“黃梅天，黏濕答答的黃梅天，陰陽怪氣的黃梅天。”

玉寶仍沒搭腔。

喬秋生說：“玉寶在新疆這幾年，好吧。”玉寶說：“沒啥好不好，日節總歸要過下去。”喬秋生說：“車間的呂英娥，仍舊變了法子欺負玉寶嗎？”玉寶說：“還好。”喬秋生說：“哦，不過有唐少寧在，我放心。”玉寶說：“啥意思？”

喬秋生笑笑說：“我曉得，唐少寧歡喜玉寶，我走后，那沒想過發展發展？唐 少寧人品不錯，賣相也可以。”

玉寶說：“秋生走的第二年，唐少寧和呂英娥結婚了。”喬秋生說：“我有些糊涂了，唐少寧對呂英娥沒感覺呀。”玉寶說：“秋生講的那句話，是啥意思？”喬秋生說：“哪句話？”玉寶說：“秋生勿要裝戇，明明曉得我講的哪句話，我有男朋友了，我的男朋友是喬秋生，怎可能再和唐少寧發展。在秋生眼里，我是這樣水性楊花、天性放蕩、耐不住寂寞的女人？”

秋生說：“我開玩笑。”玉寶說：“這好開玩笑，我真是搞不懂秋生了。”秋生不耐煩地說：“又來了，我不過隨口一句，就揪住不放。”半晌沒聲音，秋生抬頭，見玉寶不知何時哭了，咬緊嘴唇，默默流淚，一朵白梨花帶雨，楚楚動人，任誰看了，也忍不住生憐。

秋生說：“我又沒講啥，我講對不起好吧。”他伸過手去，要替玉寶揩頰上濕意，玉寶撇過臉不讓碰。秋生收回手，心底煩悶，盯著腳邊一攤稀白鴿子屎，過會兒說：“玉寶一直講回不來，哪能突然回來了。”玉寶啞聲說：“姆媽、阿姐和姐夫，還有妹妹同意，我就能回來。”秋生說：“看來是同意了。”

玉寶說：“當初秋生考上大學，臨走那晚講過，等我回上海就結婚，我現在回來了，秋生總要兌現承諾吧。”秋生說：“玉寶，有些話，雖然難以啟齒，但又不得不講，我也老痛苦的。”玉寶沉默。秋生長嘆一聲：“我與玉寶的戀愛關系，到此為止吧。對不起。”玉寶說：“為啥？”秋生說：“玉寶回滬問題遲遲無法解決，阿爸和姆媽不樂意，我也等不起。另外，我進工商局工作要政審， 玉寶的家庭成分是個大問題。”玉寶說：“還有啥原因，一次講完。”秋生說：“如今到這個份上，我也不想瞞玉寶。讀大學時，我認得了一個女同學。”玉寶濕了眼睛說：“原來如此。”秋生說：“這個女同學邪氣主動，幫我上課抄筆記、下課復習功課，幫我打水、食堂打飯，還幫我縫被子汏衣裳，噓寒問暖，十分溫柔體貼。我原是不理不睬，奈何辰光長了，滴水可穿石，鐵杵能磨成針，人心總歸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日日糾纏。”

玉寶哽咽地說：“秋生被暖玉溫香迷了眼，每個月取郵政匯款時，就沒想起過我。我也很作孽的，為讓秋生在學校好過些，我寧愿上中夜班，因為有津貼。我舍不得吃，吃的是素菜粗糧，我舍不得穿，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我每趟發好工資，直接往郵局跑，銅鈿左手進右手出，生怕虧待了秋生。秋生說人心總歸是肉長的，怎對我卻如此鐵石心腸？”秋生理虧，不語。

玉寶說：“既然變心了，為啥不早些告訴我？”秋生說：“我一不曉得哪能講，二怕玉寶傷心。”玉寶眼眶愈發濕紅說：“現在就不怕了？”秋生聽得愧疚難當，神情黯然說：“玉寶，我要結婚了，我這輩子最愛的，是玉寶，最對不起的，也是玉寶，要我哪能補償，玉寶才會好受些，我一定盡力辦到。”

玉寶說：“木已成舟，既成事實，我再心有不甘，也沒辦法，只能如此了。我有個想法，希望秋生答應我。”秋生說：“盡管講。”

玉寶拉開皮包，掏出筆記本。秋生接過翻看，密密麻麻寫滿匯款日期和金額。玉寶說：“秋生大學四年，我第一年工資六十五塊，我留十五塊，寄把秋生五十塊；第二年工資六十七塊，我留十七塊，寄把秋生五十塊；第三年工資七十塊，我留十五塊，寄把秋生五十五塊；第四年工資七十二塊，我留十七塊，寄把秋生五十五塊。一年十二個月，前兩年二十四個月，共匯款一千二百塊，后兩年二十四個月，共匯款一千三百二十塊。四十八個月總共兩千五百二十塊。秋生要真覺得對不起我，我別的不貪，這些錢還把我，就可以了。從此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今生再不打擾。”

秋生說：“我答應。我湊個整數，還把玉寶三千塊吧。”玉寶說：“我倆多年感情，就濃縮成四百八十塊，好不諷刺。”秋生沒響。

玉寶說：“秋生啥辰光給我錢？”秋生說：“我這趟結婚，花光了自己和爺娘的積蓄，還背了債。馬上拿出來，實在有些困難。能否每半年還四分之一，兩年還清？”玉寶想想說：“也只好這樣了，不過要按銀行那樣，加收利息。”

秋生說：“好。”玉寶從包里掏出紙筆，讓秋生寫欠條。寫好后，玉寶仔仔細細讀過兩遍，才疊好，放進皮包里。

秋生說：“玉寶。”玉寶打斷說：“沒事體了，秋生好走了。”秋生說：“此地乘公交車不方便，我送玉寶一程。”玉寶說：“我還剩點雞蛋糕，要繼續喂鴿子。”秋生說：“玉寶做我阿妹吧，有困難就來尋阿哥我。”玉寶說：“不需要。”

秋生說：“看來還不肯原諒我。”玉寶說：“快些走吧，鴿子不敢過來。”秋生凄涼地說：“我現在在玉寶心目中，連鴿子也不如了。”玉寶不語。

秋生站了會兒，轉身離去。

潘逸年和張維民恰從人民廣場經過，往茂名南路方向走。潘逸年看到個年輕姑娘，無所事事，手里撮了蛋糕屑，低頭喂鴿子，面前烏泱泱一片，撲翅鬧騰，不由得皺了皺眉。

《繁花》之后，滬語小說創作的女性新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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