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門慶的兒子官哥兒，被潘金蓮馴化的雪獅子貓嚇死后，母親李瓶兒傷心過度，一病不起，帶下淋漓，纏綿難愈。

屋內氣味難聞，床褥上鋪的草紙吸飽了穢物。

盡管李瓶兒囑咐丫鬟婆子濃點熏香，可是屋內依然氣味熏人。

西門慶卻渾不在意，衙門里告了假，整天守護著李瓶兒。

他倚在床榻邊，貼著李瓶兒的臉龐，感受著她氣若游絲的體溫。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多希望時光就此定格。

他見李瓶兒吃了各種偏方，病情都不見好。

就請來五岳觀的潘道士來驅邪，又瞞著她花320兩銀子訂了上好棺木，給她沖喜。

因為李瓶兒叮囑他，她的棺槨無需花太多銀錢。

可是，一切努力都無濟于事。

此刻，他聽著李瓶兒絮絮說道：

“我的哥哥，你往衙門中去罷，誤了公事可怎么好？”李瓶兒枯瘦的手指無力地搭在錦被上，聲音細若游絲。

西門慶握住她的手，指腹硌著腕間跳動的脈搏，喉頭一哽：“姐姐莫要胡說，便是天塌了我也不管！”

她忽然凄然一笑了，眼中卻蓄著淚，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并頭相守，誰知奴家今日死去也！

趁奴不閉眼，我和你說幾句話，你可聽？”

西門慶早已哽咽無聲。

“你?家大業大，卻孤身無靠，又沒幫手。以后凡事斟酌，休要任性沖動啊。

大娘（指正妻吳月娘）一向好性兒，你也莫要虧了她。如今她已有了身孕，早晚替你生下個根絆兒，庶不散了你家事。

如今你又居著個官，今后也少要往那勾欄里去吃酒，早些兒來家，你家事要緊。

比不得有奴在，還早晚勸你些。奴若死了，誰肯苦口婆心說你……。”

西門慶聽著，一邊不住點頭，一邊淚如雨下。

2

晚上，李瓶兒打發西門慶書房睡了，命丫鬟插上房門。

屋內只留下一直跟隨自己的馮媽媽、丫鬟迎春、繡春、奶媽如意兒。

李瓶兒將迎春、繡春叫至床前，用盡力氣說道：“你兩個，從小跟了我一場。我今死去，也顧不得你們了。你們衣服都是有的，不消與你了。

我每人與你這兩對金裹頭簪兒、兩枝金花兒，留個念想吧。

迎春，你已是他爹收用過的，出不去了，我已囑咐你大娘，去她房里吧。

小丫頭繡春，我教你大娘幫尋個人家，你出去吧，省得我死了，你被人罵沒主子的奴才！”

說完，叫過馮媽媽，說：

“我如今死了去，也沒好東西給你，這一套衣服，并這件首飾，與你做一念想。”

又拿出4兩銀子，說：“這點銀子你收著，到明日做個棺材本兒。”

丫頭婆子哭成一團，奶媽如意兒也是抽抽嗒嗒。

如意兒是李瓶兒的兒子官哥兒的奶媽，如今官哥兒已經不在，李瓶兒也給她做了安排。

她叫過如意兒，給了她3件衣服，兩根金簪子，一件銀滿冠，說道：

“你奶了?哥兒一場。如今?哥兒死了，不想我又死去了！我已對你爹和你大娘說，不打發你出去，就叫?你?接著奶大娘的孩子吧。

這些衣物首飾，與你做一個念想。”

說完，便面朝里，沉沉睡去。

此時，天色已顯魚肚白。

眾人給李瓶兒掖好被角，又低聲哭了一場。都熬了一夜沒睡，便先后睡下。

剛睡倒沒半個時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際，丫鬟迎春夢見李瓶兒下得?炕來，推了迎春一推，囑咐道：“你們好好看家，我去了。”

迎春忽然驚醒，卻?見桌上燈尚未滅。

再向床上視之，李瓶還面朝里，摸了摸，口內已無氣息。

嗚呼哀哉，年僅27歲！

3

李瓶兒入殮那夜，西門慶在靈堂守了整宿。

“我的姐姐，你早知如此，何苦嫁入西門府？”他啞著嗓子哭道，哭聲驚飛了檐下烏鴉。

“我的姐姐，你怎的忍心拋下我？”

西門慶的哭聲驚醒了整座清河縣。

這個富甲一方，卻又欲望?無度的男人，在李瓶兒的靈前卸下了所有的偽裝。

此刻，他既非良善君子，亦非純惡之徒。

后記

以上故事改編自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詞話》第62回，西門慶大哭李瓶兒。

此回目中，西門慶一改色中餓鬼的形象，變身深情霸總，他對李瓶兒的款款深情，居然令人如此動容。

蘭陵笑笑生的偉大在于，他筆下的人物是立體豐盈的，而不是平面單一的。

后來，他的這種寫作手法也被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使用——蕓蕓眾生，皆為正邪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