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

山間清明

文/水緣先生

清明前的雨下得綿密，白云鎮政府的走廊里飄著濕漉漉的泥土香。民政所的小楊抱著一摞倡議書急匆匆往會議室趕，紙頁邊角被雨水洇出波浪紋。推開門的剎那，她聽見王建國書記正拍著桌子："去年黑土鎮清明燒紙引發山火的事兒，絕不能在我們這兒重演！"

這個場景在楊小棠記憶里格外清晰。去年剛從縣里考到鄉鎮時，她總覺得文明祭祀宣傳像打在棉花上的拳頭。直到三個月前跟著王書記去黑土鎮支援山火救援，焦黑的松樹林里還飄著沒燒盡的黃紙錢，那個跪在灰燼里哭嚎的老漢，讓她明白了這份工作的份量。

"小楊，你帶宣傳隊去青石村。"王書記的話把她拽回現實，"老支書說他們后山祖墳集中，得重點盯著。"

吉普車在盤山路上顛簸，車窗外掠過星星點點的白梨花。同行的林業站老張突然指著遠處冒煙處："停車！"果然在背風坡撞見個佝僂身影，正哆哆嗦嗦往鐵桶里燒紙。楊小棠剛要開口，老張搶前兩步："劉嬸，您家三小子不是在廣東打工？用手機云祭祀多方便，這要起陣風......"

老人攥著黃紙的手直抖："你們干部懂啥？不燒紙錢，我老頭子在下面要餓肚子的！"楊小棠摸出手機，翻出去年山火現場照片："您看黑土鎮老李家，給爹燒紙把整片林子點了，現在天天去派出所寫檢查。"老人盯著焦黑的土地照片，渾濁的眼睛閃了閃。

回程時雨停了，夕陽給梯田鍍上金邊。楊小棠忽然想起什么："張叔，咱鎮不是有做絹花的手藝人？"老張猛拍大腿："對啊！王家溝的王奶奶扎的杜鵑花，能引來真蝴蝶哩！"

三天后，鎮政府院里支起長桌。王奶奶教婦女們扎白菊，細鐵絲纏著棉布翻飛。來看熱鬧的村民越來越多，有個后生突然喊："這假花能有誠意？"王書記不知何時站在人群后，舉起個二維碼："掃這個能進英烈紀念館網站，給王震將軍的部下獻花——他們當年為保護咱白云鎮傷員，可連尸骨都沒找全。"

山風卷著松濤掠過屋檐，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楊小棠看見最先說話的后生摸出手機，屏幕藍光映著他泛紅的眼眶。

清明當天，楊小棠跟著巡山隊穿行在薄霧里。往年嗆人的煙味變成了淡淡花香，新栽的柏樹苗掛著露珠。在岔路口遇見黑土鎮的李鎮長，他舉著手機錄像："來取取經，你們這個'鮮花換紙錢'的點子真好。"

半山腰傳來孩童的歌聲，戴著紅領巾的學生們正在烈士合葬墓前獻花。領隊老師指著斑駁的墓碑："這位趙連長犧牲時，兜里還揣著沒來得及寄的家書......"山風拂過漫山遍野的絹質杜鵑，真有幾只早春的鳳蝶誤把假花當成了真。

傍晚收隊時，王書記突然拐進小路。楊小棠跟著他來到處無名墳，看著這個素來嚴厲的中年人蹲下身，仔細擺好三支白菊。"這是我父親，老民政助理。"他手指撫過斑駁的碑文，"當年他走遍全鎮推廣火葬，被人砸過窗戶。現在......"余暉中，山腳下新立的生態安葬園閃著微光，像撒了一把珍珠。

下山路上，王書記忽然說："小楊，下周去黑土鎮交流，你準備下發言稿。"楊小棠望著遠處起伏的群山，暮色中依稀看見更多人在山路上移動，捧著花束的身影連成蜿蜒的溪流，靜靜漫過春日的山梁。

夜色降臨時，鎮政府大院的燈還亮著。楊小棠整理著今日數據：鮮花祭祀率91%，網絡祭掃新增注冊237人。窗外飄來艾草清香，食堂阿姨送來青團："給你們加班的留的，豆沙餡里摻了新采的松花粉。"

咬開糯軟的青團時，楊小棠想起王奶奶今早說的話："往年燒紙熏得眼淚直流，今年扎花反倒真哭了——想起我娘最愛杜鵑......"山風裹著潮濕的春意涌進窗戶，宣傳冊頁在桌角輕輕翻動，像誰溫柔的手拂過紙面。（完）

（本文系水緣微小說（ID：sy_wxs）原創首發，作者：水緣先生）

作者簡介：水緣先生，原名高立杰，字銘禹，號水緣先生，男，山東聊城人。聊城市作家協會會員、東昌府區同心文學社會員、中國水利學會會員；科普中國專家庫專家、財政部政府采購評審專家庫專家、省公共資源專家庫專家、省政府采購專家庫專家、多家央國企評標專家庫專家。現就職于鄉鎮農業農村綜合服務中心，高級工程師。《水緣文學》《水緣微小說》網站及微信平臺創始人兼主編。喜歡散文、微小說的寫作，自2011年以來，在省市報刊及網絡發表作品100余篇20余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