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讀金庸》連載之十八：

文 | 潘采夫

看到了那些驚天動地的主角，稀奇古怪的配角，我不禁發(fā)出一個疑問，武俠世界和人類的正常生活距離有多遠(yuǎn)？我們普通人根本沒有資格出現(xiàn)在武俠小說里嗎？你看金庸小說中的女主角吧，都是些聰明無雙的黃蓉，吃風(fēng)喝露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我行我素的蒙古郡主趙敏、殺人如麻的魔教圣姑任盈盈，還有能讓幾萬大軍靈魂出竅的香香公主。

我曾經(jīng)發(fā)出過靈魂深處的天問，既然如此，金庸為什么要寫程靈素？為什么寫一個最低調(diào)的、顏值最低的女主角？

程靈素長得很丑嗎？

《飛狐外傳》中寫：

“只見離大路數(shù)十丈處有個大花圃，一個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彎著腰在整理花草。胡斐向那村女作了一揖，問道：‘請問姑娘，上藥王莊走哪一條路？’那村女抬起頭來，向著胡斐一瞧，一雙眼睛明亮之極，眼珠黑得像漆，這么一抬頭，登時精光四射。胡斐心中一怔：‘這個鄉(xiāng)下姑娘的眼睛，怎么亮得如此異乎尋常？’見她除了一雙眼睛外，容貌卻是平平，肌膚枯黃，臉有菜色，似乎終年吃不飽飯似的，頭發(fā)也是又黃又稀，雙肩如削，身材瘦小，顯是窮村貧女，自幼便少了滋養(yǎng)。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歲，身形卻如是個十四五歲的幼女?！?/p>

在金庸的描寫中，程靈素容貌平平，臉有菜色，身形如同幼女，只有一雙眼睛亮得異乎尋常。以這樣的顏值，可能根本沒人保護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來。

果然不出所料，程靈素是毒手藥王的關(guān)門弟子，使毒和解毒的本領(lǐng)天下第一。她一生在各種毒物中長大，在師兄的陰謀詭計中存活，這使她對外界的警惕心極高，不敢輕信別人。程靈素與阿紫命運相似，但兩人性格大有不同，程靈素在艱難的環(huán)境中學(xué)會了一身毒辣的本事，但她自尊自愛、又關(guān)心他人。她細(xì)心溫柔，別人對她好一點，她就要十倍回報別人。這也是缺愛，渴望愛與被愛的表現(xiàn)。

按照劇情的正常發(fā)展，以程靈素的智慧，對胡斐的體貼溫柔，應(yīng)該會讓兩顆孤獨的靈魂越走越近吧。讓我對金庸大為不滿的是，他還是敵不過俗套劇情，讓長相平凡的姑娘為別人犧牲，而那些漂亮姑娘總有貴人相助。請看這個場景：

“胡斐瞧著她瘦削的側(cè)影，心中大起憐意，說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程靈素身子一震，顫聲道：‘你……你說什么？’胡斐從她側(cè)后望去，見她耳根子和半邊臉頰全都紅了，說道：‘你我都無父母親人，我想和你結(jié)拜為兄妹，你說好么？’程靈素的臉頰剎時間變?yōu)樯n白，大聲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這么一位兄長，當(dāng)真是求之不得呢？’”

讀到這一段，我最煩的人不過胡斐，最痛的人不過程靈素。

胡斐喜歡一個叫袁紫衣的姑娘，袁紫衣很漂亮，但他們沒什么交往，程靈素卻一路陪伴她，兩個人在路上說說笑笑，共同經(jīng)歷了很多事。但金庸真是個硬心腸，安排胡斐說出最殘忍的話，要和程靈素結(jié)為兄妹，讓程靈素對人生都絕望了。

更令人生氣的是，金庸老師啊，你不僅扼殺了程靈素關(guān)于愛情的希望，還安排她扮演雷鋒，為別人犧牲了自己最寶貴的生命。

雷鋒是這么當(dāng)?shù)模?br/>

“程靈素取出一枚金針，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將口就上，用力吮吸。程靈素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見吸出來的血液已全呈鮮紅之色，這才放心，吁了一口長氣，柔聲道：‘大哥，你和我都很可憐。你心中喜歡袁姑娘，那知道她卻出家做了尼姑……我……我心中……’‘我?guī)煾刚f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藥可治，因為他只道世上沒有一個醫(yī)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會待你這樣……’程靈素體內(nèi)毒性發(fā)作，身子搖晃了幾下，摔在胡斐身邊。

胡斐在程靈素墳前哭了一場，王鐵匠的情歌再次出現(xiàn)：“’小妹子對情郎恩情深，你莫負(fù)了妹子一段情，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王鐵匠那首情歌，似乎又在耳邊纏繞，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活著的時候，我沒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掛在心上的，是另一個姑娘?！?/p>

讀到此處，不由得一聲長嘆，金庸一代大師，為何對程靈素如此吝嗇？空有生花妙筆，為何不能給程靈素更好的結(jié)局？

可見在金庸心里，或者金庸認(rèn)為在讀者心里，武俠江湖仍然是個看臉的世界。既然武俠小說是成人的童話，金庸為什么還要寫一個悲劇的程靈素？從頭到尾都在幫助一個胡斐，并為了胡斐死掉，她自己的生活在哪里？奇怪的是，金庸又曾說過，程靈素是他最喜歡的女性角色。所以我好奇，為什么要寫一個普通人作為主角？莫非程靈素是金庸認(rèn)識的某個人？他的記憶里有這樣一個只為別人付出的女子？具有金子般的人格，和野百合一樣的謙卑。

程靈素不是文學(xué)里的常見主角，卻絕對是生活的主角和強者，實際上在任何時代，如果具備程靈素的素質(zhì)和性格，都可以活得很好，聰明，機智，勤奮，有條理，生存能力強，有保護自己的本事，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卻偏偏在文學(xué)和武俠小說中，給了她一個無情又無聊的結(jié)局。

我對金庸有意見。

金庸讓程靈素給胡斐吸吮毒液，連吸四十多口救活了胡斐，自己卻毒發(fā)身亡，這個地方寫得不高明，也不值得學(xué)習(xí)。如果有人需要幫助，力所能及就可以了，要保護好自己，過分地舍己為人，我不提倡。

好像很不符合俠客精神，我這些稍顯自私的話，只悄悄地送給你們。因為我想讓你們過得好，犧牲自己成就別人之前要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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