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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總以為，長大就是踩著閃閃發亮的皮鞋意氣風發地走進高大的辦公樓，然后在擁有超大落地窗的辦公室里悠閑地處理文件。長大之后才發現現實是：永遠頂著亂蓬蓬的發型擠著早高峰地鐵，坐在狹窄的格子間中做著毫無創造性的重復工作，還要面臨一大堆生活中突如其來的麻煩。

在《多余的我》中，羅曼·莫內里將我們說不出口的狼狽及生活中的尷尬瞬間寫成了一幕幕黑色喜劇，共享、嘲解著青年群體所面臨的共同困境。

在戲謔調侃之外，他告訴我們：也許我們活在主流秩序的邊緣，但沒關系，很多人都是這樣，所以請按照自己的節奏生活，跟隨自己的內心去尋找生命的意義吧。

本文摘選自《多余的我》。經出版社授權推送，篇幅所限內容有所刪減。

01

成年俱樂部

成年是一家時髦的俱樂部，人人都能入場，除了你。

說實話，第一次被人攆出來時，你反倒松了一口氣。你本就是勉勉強強而來，為了讓你的父母開心，讓社會滿意；你心底其實堅信，幸福即使存在，也不會存在于這樣的庸俗之地。

后來，幾年的時間過去了，你的壓力變大了，好奇心也變強了。那些人你：“等什么呢，怎么還不進來共襄盛會？”你一律回答“不著急”。真的，不應因為人只活一次就匆忙行事。

再后來，你也試過運氣。

路過時試一次。

每個星期試一次。

直到每天都去應卯。

但總有一個守門人臉上帶著抱歉的表情向你宣布：“我不能放您過去，先生。下次再來吧。”

拒絕的理由因時而變：你得有同伴、穿好點兒、刮干凈胡子、付入場費、有醫保、不穿運動鞋、摘掉耳機、把掌機留在衣帽間、不穿有可愛圖案的襪子、會修補家用物件、能背誦弗朗索瓦·特呂弗的電影作品集、不為屎尿屁笑話發笑……

長話短說。過了些時日，你就放棄了。人不能違拗天性。

既然那邊不要你，那就這樣吧，你就待在童年區。

如此一來，你把自己劃到主流之外，擺脫了“符合標準”或“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的沉重焦慮。

你不再需要為趕時間而操心，一身輕松！

你開始好奇為什么全世界的人不都這樣緩一緩。

電影《輕松自由》

生活在繼續。

你失去了一些朋友。

又新交了一些。

你和這幫新朋友原地打轉，活像游戲里拒絕進入下一關的角色。系統有一個漏洞，傻子才不加以利用呢。

與此同時，人們繼續蜂擁擠入成年的大門。

為什么走彎路的人這么少？

你想不通。

何況還有一些昔日認識的人又露面了，是被成年俱樂部攆出來的。他們被家庭生活磨碎了，被責任壓垮了，老了， 干癟了，厭世了，崩潰了，眼中滿是悔恨。

這些經歷過許多的過來人祝賀你一直掉隊，卻又補了一句，說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

你們注定都會走上這條路——無人幸免。

你也是，不論你怎么做。

你遲早會走那么一遭。

自此，你心懷忐忑。

也許你會失去一切。

也許你正在虛度人生。

也許你看起來像個被歲月磨損的年輕人。

無所謂了。

沒有人能告訴你該何時長大、怎樣長大。

02

合租是一盤冷食

合租就像比薩。

光看圖美味得很，實際是另一回事。

沒有虛擬形象可用來掩飾。

沒有云算法生出最優解。只能依靠運氣。

如果它美味，那就是過節了。

如果，不幸地，它嘗起來像隔夜的襪子，而你手頭又沒別的東西可以墊肚子，那也只能是它了。

克制住把它當飛盤玩的沖動。咽下自尊。

閉上眼。

一遍遍重復“我沒得選”。

咬住嘴唇，不讓厭惡的表情露出來扭曲了臉。

吃下自己的那一塊，不說話，心里祈禱著這東西不會讓胃不舒服。

因為合租是一盤冷食。

有時候好吃，有時候難以下咽。

必須彎腰，再屈膝，隱忍，讓步，適應。這不好辦。這是一場較量、一道難題。

最怕的是二男一女的合租方程——無解。

03

實習俠

你是實習生。依然是，永遠是。

在你這個年紀，有些人已經繳了十年的養老金。在你這個年紀，亞歷山大大帝已經建立了一個帝國，蘭波已經完成《地獄一季》，圖派克已經中了四顆子彈，你媽媽已經生了兩個孩子。在你這個年紀，你應該感到恥辱。但是說句實在話：你有得選嗎？

你想進媒體行業。那個圈子和月球派對上的 VIP 區一樣難進。想進去，得有關系。要想有關系，就得有牽頭人。想有牽頭人，就得做交易。但你的“資本”根本沒人放在眼里，否則你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電影《穿普拉達的女王》

你被流放在職場的等候室里。五年了，你嘴里叼著簡歷，背后吹著朝不保夕的涼風，從一家公司的實習生做到另一家公司的實習生，就像別人收集護照上的印戳一樣。

既然沒人要你，為什么還要自找苦吃呢？也許說到底你喜歡這樣。實習是一種幼稚的工作，沒有責任，沒有前景。難道這又是一種推遲成年的方法？也許吧。

金錢，你不在乎。

你沒錢，從沒有過，大概永遠也不會有。

但這也許就是你的命運：為了人類的福祉，在陰影中勞作；甘做打印機和咖啡機的守護人；揮劍砍掉過濾器上的污垢；一手救出打印機中卡住的紙。

誰知道呢？

換上一套合適的服裝，你說不定能出名，名字被載入史書。

實習界的超級英雄……

天氣不好時拿誰撒氣？實習俠！ 堵車了該怪誰？實習俠！

需要得力干將去買東西？取郵件？叫出租車？看孩子？拍馬屁？擦馬桶？處理尸體？

實習俠！

那個一旦有人需要甩鍋或擦屁股時就會奇跡般現身的隱形人。

頭戴驢耳朵高帽。擦鞋墊子做斗篷。

任誰也不能說你在不在都一樣了。

04

變形記

每天早晨，你都滿懷希望地醒來。

那一刻終于來臨了嗎？你的第二本性終于占據了上風？ 你連跑帶蹦地沖進浴室查看。

你的心怦怦跳，抬眼，投去祈求的目光。

但每天鏡子里映照的都是同樣的鼻子、同樣的臉、同樣的絕望。

臉色蒼白，頭發凌亂。你不得不面對顯而易見的事實： 不是今天，今天你仍然無法擺脫可悲人類的境地。

尤為遺憾的是，這個樣子根本不像你。每個人都說，你是個寄生蟲。

證據就是街上、地鐵上、公司里的所有人都想蹍死你。

就是這些人，會在經過你時問一句：“你有什么用？”

你要是知道就好了……

不、知、道，朋友們。

但情況都這樣了，你的身體怎么還固執地賴在這里裝樣子呢？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

想換一層皮，這個要求過分嗎？

你要求的不過是讓你的日常生活貼上“卡夫卡式”這個標簽，來一場格里高爾·薩姆沙那樣的小變形記。

一夕之間，脫胎換骨。讓他人的目光得到合理的解釋， 在美麗的軀殼中消失。

這是真的。

你做夢都想成為別人。

誰都行，什么都行。

但你只能滿足于做自己。

這真讓人心力交瘁。

05

大白鯊

有些事情會徹底改變生活。

比方說，跟一個陌生人睡在一間屋子里。

這讓你們仿佛置身于不間斷的監控之下。但凡你咳嗽、擤鼻涕、打噴嚏，都會導致你的室友拉開你們之間的隔簾并問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們怕晚上打呼嚕，所以不敢睡。你們怕門發出吱嘎聲，所以不敢進門。不敢出門，不敢進門，不敢出門，不敢進門。你們品嘗到了苦役犯和流亡者的滋味，付出了與之相同的代價。這代價不便宜……

鑒于這些限制，隱私如同一件奢侈品，你們從未體驗過。

哦，可以隨意放屁而無須擔心引起戰火的美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某日清晨，你被驚醒。

猶豫了幾秒鐘后，你鉆到床墊底下。是地震嗎？或者更慘——是槍擊？就在你的客廳里！幾分鐘過去了，在小心和勇敢之間權衡后，你掀起了隔簾。沒有預想中的犯罪現場，你只看到石斑魚坐在沙發上，沉著臉大口地吃著麥片。

“那聲響是你發出來的？”

“什么聲響？”

“就是你用牙弄出來的聲響！你為什么不往麥片里倒點兒牛奶？”

“因為我不喜歡，而且我這人不喜歡把東西混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吵醒了？”

“那不是我的問題，而且我要警告你，別在大清早惹我。”

06

壓力無用

剛到公司，傻大個就找上了你。

他緊盯著你，像章魚觸手一樣對你糾纏不休。他用哲學家的口吻反復念叨他那套理論，說什么男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正如人們所說，一生中必須至少真刀真槍交鋒過一次才可以自稱為男人。”

“什么人說的？”

“所有人！福樓拜、莫泊桑、薩德、荷馬、約翰·B.魯特……最偉大的人！你要是多讀點兒書，而不是整天看電視上的垃圾，早就明白了。”

午間休息的工夫，他給你留了八條信息。

這八條信息告訴你：今夜就是改變人生的夜晚；你們不會后悔的，伊蓮娜會等著你們，堅定不移，興奮不已； 你們會像《奧德賽》中的奧德修斯一樣展開一段美妙的旅程；你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夜。

對每一條信息，你都用裝死回應。

這就是你呀……

一旦需要登場，你就會躲在簾幕后面。

晚上九點，傻大個開始張皇失措了，他給你發來最后一條信息，問你在干什么；伊蓮娜已經特意打扮，梳起了大辮子；你最好趕緊過去，你們可是有約在先的，上帝啊， 如果你再不滾過去，他會毫不留情地上法院起訴你。

影視《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可惜對你來說，壓力并不能激勵你，反而是你最不擅長應對的。每當有人對你有所期待，你必定會失敗。就像初中的某一天，你本該在全班同學面前用長笛吹奏《波希米亞狂想曲》，卻只在書包里吐了一頓。而且，你不知道其中是否有明確的因果關系，反正那之后沒過幾年音樂老師就自殺了。或許就是因為這事吧，你從此一聽到“媽媽，（我）剛殺了個人”這句歌詞就會忍不住生出一股負罪感。

總之就是這樣。

被人推到凌空絕頂的時候，有些人會騰飛，而你只會摔成一攤爛泥。

你給傻大個發了一條信息，說你考慮過了，還是不去了。太多壓力，太多未知。

謝了。

07

復活節鬧劇

合租屋的冰箱要想避免內爆，必須學習火箭的分級設計。不幸的是，并非所有人都能懂得個中深意。

復活節，你給自己買了一只巧克力做的兔子。

你很不好意思地屈服于美味，咬下了它的兩只耳朵。

這小兔子真好吃。

你打算留它再平安地度過一些時日，以期給你做個伴兒。但這天晚上，你打開冰箱門——該死的，見鬼！你的兔子只剩下了殘渣，確切地說，是殘爪。

罪大惡極！

你二話不說找到石斑魚，明說了你對他這種行為的看法。他沒有一丁點兒羞愧的意思，只是冷靜地援引人要懂得分享的大道理，說世界上最偉大的文明都是建立在分享的基礎上的，最后得出結論：

“無論如何，我無法認同所有權的概念。”

“但我認同。”

“那么，可憐的朋友，你就不適合集體生活。”

你無心戀戰，只是重申一遍，他的胃口必須有個度， 止于冰箱里他的劃區。這個插曲只能證明他是一個貪婪的人，是沒有信仰、無視法律的無賴。鑒于他違背了合租必須遵守的頭一條鐵律——“切勿覬覦鄰人之口糧”，作為報復，你不得不吃掉冰箱里他的一點兒東西。

他咧嘴發出虐待狂式的笑，又引用第歐根尼的話，說

“讓壞人沒法得逞的最佳辦法就是一無所有”。

“你盡管找去，里面沒一樣零食是我的。”

好吧，非常之事，需非常之策。你打開冷凍室的門， 他總是在里面放一盒魚排。

他臉色發白，顫抖著問：“你這是要干什么？”

“你說呢……”

“住手！說好了不動冷凍食品的！”

太遲了……無論如何你都要以牙還牙，你狠狠咬了一口他的魚排。

你不得不咬了好幾口，但其實味道還不錯。

08

大白鯊2

這是一種人們很少談及的疾病。

恐聲癥的特點是對一些別人可能不以為意的聲音產生強烈的，甚至過激的生理反應。這是一種典型的會讓你的生活一團糟的小問題。

小時候，你險些被父母逼得精神崩潰，因為他們在喝湯的時候總是發出“哧溜”“哧溜”的二重奏，他們辯解說這是喝湯的全部樂趣所在。但那時你從來沒有產生過純粹的殺人沖動，從沒有雙手止不住地發抖，眼睛噴出怒火。

從前的生活還很美好，你不至于被迫跟一個有野豬式教養的人共同生活。

可能此處會有人提問……

假如你的室友每天早晨都鏗鏘有力地嚼麥片，發出錘子砸東西般的巨響把你吵醒，你該怎么辦呢？

有幾個選項：

1. 趁他不備，往他的碗里倒牛奶。

2. 把麥片替換成沙子。

3. 在他睡著的時候，用釣魚線把他的嘴縫起來。

4. 勸他信服晨間辟谷有諸多好處。

5. 以巧妙的手段向他介紹市民新生活運動的要旨，即人人吃飯不露齒，閉著嘴嚼。

終極方案：在他背過身的時候，悄悄走近他，掐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但清晰地說：“我不想顯得像在威脅你似的，但我要告訴你，我曾經為比這小得多的事揍扁過別人的臉。”

09

低級趣味

論音樂或者穿衣打扮，酷女孩都是高雅品位的化身——有她對“磁場樂隊”和波點連衣裙的喜愛為證——然而一旦涉及男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天知道這是什么樣的神經功能缺陷，在我們凡人眼里看來很丑陋的東西，在她那里都成了美的。她是怪異美貌的辯護人。斷牙的、肩上長毛的、斜眼的、連心眉的、發型像鞋刷子的，盡管不可思議，卻真的能討得她的歡心。

大概是內在美什么的吧。無論如何，她帶回來的人能讓畸形秀里的怪人都美如寫真日歷上的橄欖球運動員。

當她通知你們她男朋友會在公寓過夜的時候，你心里已經有數了——多少有點兒吧。但是當那個頂著章魚腦袋的小個子出現在她身后的時候，你還是產生了一陣疑惑。

她心地純良，這不是缺點。

她以前就帶回過一條流浪狗、一只斷腿的鴿子、一臺凹凸不平的烤面包機、一個老人、一只老鼠，還有其他一大堆從路邊撿來的破爛，都是出于為他們找到一個家的美好用心。

也許這次是一只從馬戲團里逃出來的生物？

酷女孩想收留它一夜，等天亮后再托付給動物保護協會？說不定就是這么回事。

可惜啊，真是可惜，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

他們在你驚恐的目光下熱烈親吻，事態一目了然。

你的呼吸停止了，你的視線模糊了。

住口！暫停！

如果生活是一部電影，那么你此刻會按下暫停鍵，試圖想清楚為什么在食物鏈上相距如此之遠的兩個生物居然會這樣嘴對嘴地連接在一起。

但是章魚頭小個子已經向你伸出手來，彬彬有禮地說： “讓-厄德。幸會。”

你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只說了一句：“干得好！” 石斑魚呢，早就睡覺去了。

本文摘編自

《多余的我》

作者：[法]羅曼·莫內里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

出品方：春潮Nov＋

譯者：呂俊君

出版年: 2025-03

編輯 | 土豆苗

主編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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