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3月21日的時候我寫下了一個標題，叫做“我想去坐牢”，但只寫了標題就停下了，沒敢繼續寫，那天想到這個文章標題的時候都嚇了自己一跳，我覺得我要是寫這樣一篇文章，會讓愛我的人擔驚受怕并深感傷心，但今天這個標題更過份，而且我還寫了以下內容，因為我想明白一件事：那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它終究會來，我們都要面對，既然生命是個體驗的過程，那我不想給自己留太多遺憾：我不想去傷害誰，但更想心疼一下自己，照顧一下自己的情緒。

昨天來機場的路上跟朋友視頻，還提到了一個現實：最近我的健康狀況和情緒都不好，但依然做到了99%的情況下遷就他人，克制自己，是的，每個人都情緒不好、壓力很大，我很感謝所有包容我的讀者、親人和愛人，但請相信，我也給了你們同等的耐心和愛，而我自認為比多數人承受的壓力并不少，因為我是公開的批評型的寫作者，除了要面對來自監管部門和審查部門的強大壓力，還要應對無數讀者的提問，不管友好的不友好的，都得面對，而收入的降低讓我又不得不在視頻號和微商上下功夫，所以連最熱愛的摩托都沒時間碰。

從3月21日寫下最初那個標題到寫下今天的標題，算是心情更惡劣了吧，尤其是前天夜里收拾行李的時候，內心是崩潰的：當年小胡去北京，收拾行李收拾了一周都沒收拾到一半，我去了之后只用了40分鐘就給他全部打包停當，如今，多年后，我只是想打包出幾件換洗衣服，居然一個多月都沒時間，滿地的書籍、臟衣服、外賣塑料袋……而古風的駕照和我的護照如果不是被我走路從一堆書里踢出來，估計出門就忘帶了，看著被我一腳踢出來的的兩個本本，瞬間精神崩潰了——我怎么能把日子過成這樣？晨昏顛倒、飲食無常、渾身病痛、人人都是我的爺……

我有個特點，只有受到感動的時候才會落淚，眼淚完全不受控制，而平時無論遭受多少痛苦，不管精神上的還是身體上的，還是二者疊加，都哭不出來，一滴淚都不會有，所以有時候挺羨慕那些有了壓力和痛苦能哭出聲的人，而我只能默默忍著，但這么忍下去的后果就是終究有一天我會爆發，要么摧毀自己，要么摧毀他人，所以我需要隔一段時間騎摩托出去散散心，釋放一下壓力，這也是我騎摩托多數時候不愿意組隊和帶人的原因：我出來是為了放松的，要是再操心他人的安全問題，那我何必出去？

去年的時候看了羅振宇的一個視頻，他講到了日本人的一種生活態度：“終活”，意思是一個人到了一定的年齡階段，就要開始歸納自己的生活了，比如到了五十歲，要開始將自己所有的資金歸結到一張銀行卡上，60歲開始賣掉用來投資的房子，只留一套用來居住的，或者賣掉所有的房子，去配套設施齊全的市區住公寓，沒有房子的人，也可以將自己的愛好收藏品或者熱愛的工具、小物件，開始售賣或者贈送給他人，70歲的時候要整理完所有的日記和網絡資產，并開始跟老伙計們逐一告別，75歲的時候要把所有的東西整理到一個小的手提箱里，這樣可以保證自己隨時可以去養老院或者醫院，或者想去旅游，也可以說走就走……總之，盡可能不給別人添麻煩，而且，努力做到不讓自己的人生失控，就像坂本龍一那樣：連自己葬禮上的樂曲都安排好了——他連死亡之后的“生命”，都不許失控，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羅振宇講的這個情形跟中國人截然不同，我們日常生活里見過太多太多的中國老人堆積了無數的東西，說“東西”其實是委婉的說法，多數老人堆積的都是基本等同于廢品的東西：幾十年前的老舊家具、穿不上的衣服、小山一樣高的廢紙盒……大多數都是這些東西。

但我覺得也不能全怪中國老人，因為他們窮怕了，他們就是靠著一點一滴的積攢這些基本等同于廢品的東西，含辛茹苦養大了孩子，那些破爛于他而言是維系一個家族活下來的源泉動力，是寶藏，不是廢品。但這樣做，也確實給孩子們帶來了很多困擾，而孩子們可能只有到了父母這個年紀，才能明白父母為什么對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那么舍不得。

“攢破爛”也是刻在民族基因里的東西，如果有一天人們能吃的安、住的穩、病得起，那我相信也就逐漸沒人攢破爛了——攢破爛究其本質不是圖錢，而是圖一份虛妄的安全感——老人總覺得這個能用上，舍不得扔，那個說不定哪天也能用上，還舍不得扔，因為再要去買這些東西是要花錢的，而掙錢，是那么的不容易……日積月累就在生命里攢滿了廢品，擠占了生活空間，降低了生命質量。

我看著自己堆積如小山的書，各種款式的騎行服，酷而有型的夾克，忽然有種恐懼感：它們終將比我存在的時間要久得多，尤其我的衣服質地都很好，甚至還有100%考杜拉制成的，正常穿著再穿一百年不成問題，而我還能活多久？

就算我活100歲，也就只剩下60年了，而我還有十幾件衣服，穿得過來嗎？那么多書，那么多cd、那么多好玩兒的東西、那么多酒……我為什么不變賣它們攢著以后去住養老院？或者送給比我年齡小的朋友，給他們的生活送去一點點歡樂？

我不是只有18歲，睜眼就是學習任務和女同學的笑臉，我現在已經能看見死亡在遠方等著我，再努力回避，也終將踏上他給我準備好的旅程一去不復返，那才是真正說走就走的旅程、不走都不行的旅程、誰也不知道啥時候突然就來的旅程，所以我想，怎樣安排好我后半段的生命之旅，應當是一件挺重要的事。

就在出發前，看著那滿地狼藉，因為情緒不好，我就想了這么多事情，也是因為這些想法，打算本次回來之后，開始逐漸安排我那些書籍和衣服，還有玩具：貴的賣掉，便宜的送人，連同我的人際關系，能精簡的就精簡：誠懇待人的同時也更在乎自己的時間，盡可能只做能取悅自己但也有利于他人的事情，實在做不到，那就只取悅自己但不傷害他人，有人來傷害我，我躲著他，不是怕他，是怕跟他這樣的人渣糾纏浪費我的生命，實在躲不過去了，那就只能對不起了。

因愛人之名，我寫文字，帶貨，掙錢，因愛己之名，我騎摩托追風，因愛自由之名，我抗爭所有的不公。

豐收收之后荒涼的大地

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

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

草叉閃閃發亮，稻草堆在火上

稻谷堆在黑暗的谷倉

谷倉中太黑暗，太寂靜，太豐收

也太荒涼，我在豐收中看到了閻王的眼睛

黑雨滴一樣的鳥群

從黃昏飛入黑夜

黑夜一無所有

為何給我安慰

走在路上

放聲歌唱

大風刮過山崗

上面是無邊的天空

——海子《獻給黑夜的女兒》

以上，送給所有熱愛生命的人。

秦獸于浦東機場

04/08-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