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寒冬,母親抱著我攢了十年的獎狀沖進接兵站時,發(fā)梢還沾著灶臺上的柴火灰。那摞印著"三好學生""勞動模范"的硬紙片,硬是在接兵名單上撕開一道口子,把我從黃土地推進了軍營。
那年頭的入伍名額金貴得像鳳凰毛。村里七個小伙子擠破頭爭一個指標,接兵干部手里的花名冊比圣旨還威嚴。我蹲在征兵辦公室門檻上,看著母親把獎狀一張張鋪在掉漆的木桌上,指甲縫里還留著刨地瓜秧染的泥。
"這孩子打小就認死理,獎狀能糊滿整面土墻。"母親的手指劃過泛黃的"拾金不昧"獎狀,接兵干部的眼皮終于抬了抬。鄉(xiāng)書記適時遞上旱煙袋:"老張家獨苗是棵好苗子,公社秋收那會兒......"
我至今記得接兵通知書飄落膝頭時,母親轉身抹淚的模樣。灶臺上煨著的雜糧粥早已涼透,可那晚的月光比臘八粥還甜。
新兵連第一次緊急集合,我差點把棉褲前后穿反。班長拎著武裝帶在宿舍轉悠,我摸著胸口暗袋里的獎狀復印件,硬是把五公里越野跑出了全連第三。那年月提干名額比槍膛里的子彈還稀缺,我守著炊事班大鐵鍋背條令,趴在彈藥箱上抄黨章,油燈熏黑了三個筆記本。
1975年全軍大比武,我在戰(zhàn)術演練場被鐵絲網剮掉半片耳朵。血糊住右眼時,恍惚看見母親在麥田里弓腰揮鐮的身影。咬著牙翻過最后一道障礙墻,主席臺上的首長帶頭鼓起了掌——那是我人生第一枚三等功獎章。
提干公示那天,我攥著電報在營區(qū)后山跑了兩圈。白楊樹的葉子沙沙響,像極了母親翻動獎狀的嘩啦聲。從排長到作訓參謀,從教導隊長到教務處長,每一步都踩著當年那摞獎狀的厚度。
1998年抗洪搶險,我?guī)е鴮W員堵九江決口。渾濁的江水漫過迷彩服,年輕戰(zhàn)士們的腰帶連成生命鎖鏈。有個娃娃臉的新兵突然喊:"處長,您當年真是靠獎狀當的兵?"浪頭打來前的寂靜里,我摸出貼身三十年的獎狀復印件:"看,這張'學雷鋒標兵',是我給五保戶挑了一整年水換的......"
2012年退休儀式上,我把所有勛章別在母親縫的舊挎包上。臺下坐著的軍校教員們不會知道,這個總愛講條令條例的老處長,心底永遠住著個差點當不了兵的農村娃。
前幾天收拾舊物,孫子舉著張脆黃的紙片跑來:"爺爺,這個'養(yǎng)豬能手'獎狀能換奧特曼卡片嗎?"我摸著右下角洇開的藍墨水印章,忽然聽見1972年的北風在窗欞外打了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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