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李仲軒老人絕對可以稱得上形意拳新說的“開山祖師”。他用通俗易懂的聊齋筆法一腳踢開了二十年來那些又臭又長的武術八股文
他把拳經中許多抽象模糊的概念,用生動、流暢、睿智、準確的文字,繪出了一個相對清晰的規范釋義,讓人借鑒參考。
李仲軒老人所有的文字,都是一生追求形意拳且獲得巨大成就者的肺腑之言。
當他的武學思想以嶄新的面貌重新進入形意拳修煉者的視野時,多少困惑而不得門徑的形意拳傳人茅塞頓開,原來形意拳可以這樣解讀,原來形意拳可以這樣練,這樣用……
把李仲軒比作孫祿堂不妥,孫祿堂的“拳意述真”再妙,畢竟離我們這個時代有距離,而李仲軒的一番“將死之語”與讀者貼心。
如果說漢書能下酒,那么李仲軒老人說拳的系列文章,不但可以飲如長鯨吸百川,還可以醍醐灌頂使人清醒,每讀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百讀不厭就像吃重慶火鍋一樣過癮。
我的一位練習二十多年形意拳的武友被感動了,他愿意讓更多的形意拳傳人走近李仲軒老人的內心世界。
于是他在工作之余,不辭辛苦,用了無數個不眠之夜,將這些驚心動魄的文字濃縮成精華。
經過剪輯后的李仲軒說拳,放棄了原文一些人們熟悉的武林舊事和無益的是是非非,而更趨向于學術本身,比之現在形意拳方面所有的杰作,更高一步,以此來告慰逝去的武林、逝去的李仲軒。
不存門戶之見,真正有志全面了解形意拳文化精神的武友,舍此以外,大概別無捷徑了。
形意五行拳不是練拳,而在練五種不同的勁,所以每一種拳的轉身姿勢都不同。轉身姿勢是為勁而設立的,多練轉身,對領悟勁有幫助。
形意五行拳是拳母,一輩子離不開,上手就受益。將五行拳的小動都學到,方能出形意的功夫。
練形意拳要養成“上虛下實”的習慣,上身永遠松快不著力,功力蘊藏在下身。
十二形就是從五行拳罩變化出來的,而練象形術的人能變回五行拳,一練起來,就知道兩者是一個脈。
拳勁起自腰勁,只有頭虛領了,腰里才生力,站樁首先是為了生腰力。
脊椎敏感時,要讓站樁法動起來,可以嘗試一下薛顛的蛇形。蛇形是肩打,“后手只在胯下藏”,后手繞在后臀胯下,貼著尾椎骨向上一提,猶如馬尾巴乍起來,才能跑狂了。
撐上這個勁,尾椎乍了,肩膀才能打人,這是樁法融入拳法。
從薛顛的角度講,劈拳起手勢、半步崩拳都是猴蹲身,這樣十二形就如五行拳一樣,其實這是五行拳該有的東西。
望擺出劈、崩、鉆、炮、橫的架子贏人,是指望不上的,不能蠻干,否則一下子就被人借了勁。為人處事也要這樣,練了功就要藏著,藏不住就會得罪人,一得罪就是一大片,藏還得深藏。
關鍵時候露一手就行了,形意拳是留給寫實用功、心地純正的君子的。
《逝去的武林》談形意五行拳——劈拳
開始練劈拳,要找個開闊地帶,猶如人登上高山,視野一開,會禁不住地長呼一口氣。在開闊地帶,氣息容易放開。
劈拳的姿勢是手的一探一回,猶如人的一呼一吸。一趟四五百米地打下去,氣息越來越綿長,越來越深遠,精力便充沛了。
手部動作激發了全身,漸漸就會感到氣息鼓蕩,全身毛孔開合。薛顛說過:“練拳的人要學會體呼吸”。呼吸的妙處在打劈拳時可以體會到。
許多人身體都有隱疾,以劈拳練息可以將其滅于無形。而且人一上了歲數,身體會虧空,就要通過練息將氣補足。
氣息充沛,這是習武的基礎。形意拳先練劈拳,劈拳中本就含有鉆拳的姿勢,練好劈拳接著練鉆拳較容易。正是“金生水”,劈拳屬金,鉆拳屬水。而再學一個全新的拳架,如崩拳就比較困難。
劈拳養肺,人的兩條胳膊對肺直接作用。小孩們做的廣播體操,如擴胸運動,伸展運動都是通過運動兩條胳膊,來達到鍛煉呼吸,強健肺部的效果。
在練劈拳的階段,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覺得身上皮膚增厚,像大象皮似的,而日,覺得手指粗得像胡蘿卜,兩個手心像有兩個小漩渦,十根手指自發地緊緊握起,不愿意打開……這都是錯覺。
因為身上的氣充足了,情緒也變得活躍了,忙了這個忙那個,如小孩一樣,干什么都興致盎然。這是一個必經的階段,發現自己變成這樣了,就說明功夫已上路了。
此時就不必再到開闊地去練拳了。形意拳自古講究“拳打臥牛之地”,有個能挪步的地方就練上了,到開闊地打拳只是入門的方便之法。
因為劈拳練息,這個功夫得一年才能成就,先祛病再強身。通過練息,身上的氣養育起來,大腦時常會有靈感,此時學拳就真是趣味無窮了。
《逝去的武林》談形意五行拳——鉆拳崩拳
人的兩條腿屬于腎。一個人得了陽痿病,會被叫“腎水不足”。鉆拳以打法來說,是要練肘或指節的,但以練法來說,是要練腿,以活腿來養腎。
所以鉆拳的步伐不是直來直去,而是螺旋前進。讓兩條腿有一個松快的余地,這樣肺氣足,腎水旺,上下身都修好,方可以向上進修。所以要鉆拳接著劈拳練。
“崩拳有二、鉆拳有六”,鉆拳的六個變招中,學會了兩個就全有了。一個是前手壓住對方,扯帶得后手攆錐子似的攆進去。另一個是,前手一晃,你就撞在他后手上了,變魔術一般,不是障眼法,而是他換了身型。
鉆拳的前后虛實不同。整體說來,鉆拳不是鉆拳,是鉆身。舊時代的北京很冷,冬天商店掛著沉甸甸的棉簾子,人進商店,前手一撩門簾,身子就往里鉆。
身子一動,手上搭的分量卸了,人進了門,簾子也剛好落下,有道縫就進了人。這是生活里轉換虛實的現象,形意拳的“換影”也是這個意思。
“崩”字怎么解釋,就是一崩勁嗎?其實崩拳的妙處在于張弛。
把直來直去的拳打轉了,把轉著的圈打直了,這是崩拳的練法。
《逝去的武林》談形意五行拳——炮拳
炮拳出手后,要向后一聳,就是上挑的槍法,所以炮拳里有兩個家伙,明顯的足下扎槍,隱藏的是上挑槍,一個在形上,一個在勁上,以下扎的拳形來上挑,所以才妙。炮拳要到桿子上去體會——這是以后的事情,那時候,便要扎一槍有一槍的講究了。
炮拳前手橫架在眉前,后手由面門徑直打出去,攻擊敵人面門,取開炮的意象,稱前手為炮架,后手為炮彈。后手的出拳路線是直的,而且要有股爆炸力(開始練時可先從彈力人手)。
打炮拳時,后手不直線出擊,而斜著撇出去,正是“遇敵好似火燒身”,就像往火堆里滴一滴油,不是一般地火苗跳起,而是整簇大火都跳起。炮拳就是令全身勁力跳起,勁力不在最外的手上,而在內里的根節,手隨著根節升騰起的勁力揮出。
《逝去的武林》談形意五行拳——橫拳
橫拳的練法,是斜著進一小步,橫著退一大步,橫拳等于是倒著打的,正好練這“踏荷葉”。腳伸在地上,要感到踏在荷葉桿上,只有一根絲能支持,要用腳的肉感,把這根絲探測出來。
形意拳的拳母是五行拳,而五行拳的拳母是橫拳。橫拳屬土,萬物歸于土,土含育萬物,生發著劈、崩、鉆、炮,所以橫拳是無形的,橫拳勁是形意拳最獨特的東西。
橫拳是無形的,而有形的橫拳就是蛇行。一橫身子,就有了兜、裹、丟、頂。我年輕時與人試手(試手就是試試,較量是拼命),一下子把人打出去了。自己卻奇怪上了,這是個什么動作?
回味一下覺得像是蛇行,連帶著橫拳也明白了。
劈、崩、炮的基本型都如此,而鉆、橫的基本型就把這個“重收”耍在動作上了,鉆拳是進一大步退一小步,橫拳是進一小步退一大步。
而在變化中,劈、崩、炮都有退步法。最有名的是崩拳的“退步崩”了。
延伸閱讀:李仲軒口傳-逝去的武林-術高莫用
《象形拳法真詮》是民國形意高手薛顛的傳世之作,蒙塵日久,幾近泯滅,李仲軒先生的最后歲月便是講解象形術,但未講完即逝世,留下千古遺憾。
《李仲軒解析 <象形拳法真詮> 》一文,系依據李仲軒口傳,對薛顛《象形拳法真詮》一書進行通篇解析,補充未盡之事,堪稱絕學探佚。
原文原題為《逝去的武林2——高術莫用》,分上下編,上編《李仲軒家史》,披露李仲軒的家族故事,凸顯晚清世家子弟的特立獨行,揭開一代武學大家的生活層面;下編為《象形術探佚》。本文作者為李仲軒先生的近支親屬,對李老先生知之甚詳。
《象形術探佚》目錄為:
一、拳理:1、師承淵源武藝道藝;2、九要八論活子活午;3、樁法入道抻筋拔骨;4、三步調息點睛修心;5、六書能戰八性傷敵;6、寸踐弓八三角縱跳;7、五法用中八象合卦。
二、五法:1、無極轉太極;2、飛法;3、云法;4、搖法;5、晃法;6、旋法;7、五法合五行。
三、八象:1、八卦先后天;2、龍象;3、虎象;4、馬象;5、牛象;6、象象;7、獅象;8、熊象;9、猿象。
一、拳理
1、師承淵源武藝道藝
虛無上人法號靈空,五臺南臺卓錫崇峰,花甲兩度其顏尤童,求真訪道三教精通,參贊古易象理禪宗,以術延命普渡眾生,負荷斯道傳之無窮。
薛顛本是北方武林大豪李存義弟子,天賦極高,與師兄傅昌榮私下比武失敗,萌生出家之念,去五臺山作了十年和尚。
象形術傳自五臺山南山寺的一位和尚,名為靈空上人,又名虛無長老。上人不拘于佛門,旁通儒家、道家,以道家易理與佛家禪法相互參證,游走二十四省的名山,與隱士交友。
孔子晚年將儒家修養、治世理念化為了一首古琴曲《幽蘭》,上人將他的百年體悟,化為了簡潔的拳術,名為“象形術”。上人獲得了長壽之法,一百二十歲時,等來了一個傳法的徒弟,便是薛顛。
薛顛是比武失敗、蒙羞出家的形意拳高手,入他的廟中作和尚,是正中下懷。薛顛敗于傅昌榮,反而成就了一段大事因緣。
上人訓練了薛顛十年,之后要薛顛還俗,重入武林,將象形術流傳下去。薛顛對此誠惶誠恐,言“但恐斯道自我得之,復自我失之。”
上人將傳藝任務交托薛顛,不再培養別的傳人。像薛顛這樣本是武學高手又在武林有深厚人緣的人,上人也很難再等到一個了。
薛顛得到了象形術,害怕象形術又在他手里失傳,有不良預感,所以將象形術落于文字,成書發行,這是他早早作下的準備。書成于上世紀三十年代初,二十多年后,薛顛逝世,果然象形術在世上湮滅。
半個世紀過去,因薛顛弟子李仲軒的宣揚,世人才知道有過象形術一門拳術。李仲軒生前最后作的事情,是講解象形術,未講完便辭世了。此次筆者根據薛顛的原書和李仲軒生前口傳,將象形術補述完,是勉力而為。
靈空上人是一位禪師,象形術有禪宗跡象。象形術與形意拳同源,形意拳的揚名是在清末,其實古已有之,來源于上古先民,不能將形意拳的顯世時間,作為創立時間。中華文明源遠流長,神龍莫測。將其中的著名人物,作為創始人,便搶了古之功。
薛顛將象形術創立的時間,定為與上古先民發明文字、創立八卦同時。在傳說中,文字是倉頡發明,八卦是伏羲所畫,都是在數萬年以前的新石器時代,人類文明初建時。
先民創立象形術,起初是為了治療病苦。先民發現以肢體模擬山河鳥獸,可以治病,進而找到了人與自然的奇妙關系,開啟了智慧。在先民的實踐中,象形術成為開悟入道的修煉法。
薛顛強調象形術不是尋常武術,是“古圣之喻言”。喻就是諭,皇上的話叫圣諭,象形術比皇上圣諭還尊貴。象形術簡潔高雅,沒有跳高、折腰的耍弄,是自然的手舞足蹈,不受場地、服裝局限。
李仲軒李老說象形術的“象形”后面還有兩個字,為“象形取意”。薛顛言:“有象有意,不成妙意;即象即意,不可思議。”
動作和精神分崩離析,各逞其能,是不協調;動作與精神相互配合,也是下乘;“精神就是動作,動作就是精神”,才是象形術的路徑。
薛顛說武術的真實情況是,四肢軀干可以擊人,發聲、皮膚也可以擊人,甚至擊人于數步之外。薛顛自評“言以離奇,實習則明”——你沒見過,但我練到了。
象形術的淵源也有歌訣,如下:
伏羲畫卦首明陰陽,取之身物卦象昭彰。陰康大舞民體健康,黃帝內經卻病良方。道家吐納禪定坐忘,孔言天命語極精詳。漢氏華佗象理闡揚,五禽游戲保人健強。象形取義道啟康莊,命以術延道以人昌。勿忘勿助至大至剛,精修性命云胡不臧。
薛顛的口氣之大,說象形術的先賢有伏羲、陰康、黃帝、孔子、華佗,只是他們沒有將象形術化為拳,象形術在他們手中以易經、舞蹈、中醫、吐納禪定的形式流傳下來,現在由我以拳術的形式流傳。
視覺開闊,才有文明,一位叫伏羲的上古先民看到地平線,在地上劃出了一道橫線,這就是最早的象形取意,對外物有感覺,并以人類的方式表達出來,便是象形了。
在橫線上加了一個點,是太陽在地平線上升起之象,表示白天.無點的橫線表示黑夜。地平線只有白天才能看見,伏羲卻用它表達黑夜,因為有了加點的橫線作對比。不拘于表象,便是取意。伏羲概括了晝夜,華夏人間自此有了智慧。
西方人認為原始人愚昧,文明是一點點艱難發展的。中國人則認為文明是在瞬間完成的,猶如僧人的開悟,一下就建立了格局,后代的所作所為只是細化而已。伏羲畫了兩道橫線之后,便智慧成熟,并迅速畫給同族人看,一個部落人雨后春筍般開悟,脫離了愚昧。
看似不可思議,但歷史有重演。看唐宋的禪宗語錄,文明也是輕易完成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了句話,或是作個手勢,此人便開悟了。
伏羲的畫卦和禪宗的“直指人心”類似,都是頓悟。禪宗在印度是小宗派,達摩說漢人有禪宗根器,所以來中國傳禪。為何漢人有禪宗根器?因為漢文明的誕生是頓悟式的。
伏羲畫出兩道橫線后,進而又畫了八個符號,概括天地的運行規律,這個智慧太高了,在工具極其匱乏的情況下,一個原始人怎能完成?
現代科技依靠工具,工具先進,科技才能先進,但漢族的祖先別有途徑,這條路是“遠取諸物,近取諸身”。將看到的景物與自己的身體相互參照,伏羲不用工具,一樣得出了結論。
伏羲令一個叫陰康的人創編舞蹈,名為“大舞戲”。檔次低的舞蹈,將人拘束在身體上,活動來活動去,無非鼓弄出一份性感。人身最顯著的功能是交配,拘于人身,必然走在性感的路數上。
陰康的大舞戲,則是用人體描繪天地萬物,是人與自然的感應。大舞戲不能從現存的原始部落去考察,兩者文明的起點不同。
大禹治水的一個方法是對著洪水跳舞,此舞蹈流傳下來了,道家作法事的步法便名為“禹步”,昆曲的動作與禹步相似。漢文明的藕斷絲連和源遠流長,均不可思議。
伏羲命陰康創作大舞戲,為了給民眾治病。活動活動胳膊腿,并不能治病,舞蹈時獲得了天人感應,病可自愈。與天地萬物相通,大舞戲所以稱“大”。隋代編輯的醫書《諸病源候論》,不是中草藥藥方,而是各種舞蹈動作,以某種動作治某種病,是動作的藥方。《諸病源候論》印證了上古陰康創舞是真實的。
漢文明的舞蹈理論極為獨特,不是娛樂,是與天地溝通的途徑,并且一開始就創立了一套精確的形式。能治病的舞蹈一定是精確的,沒有對人體深刻的理解和把握,是不會有藥效的。
三國時代,陰康創舞的事情重演了一次,華佗創立了五禽戲——模仿五種動物的體操。薛顛言:“莊子吐故納新,合于呼吸,以求難老,漢華佗氏因而廣作五禽戲(虎鹿熊猿鳥),運動鍛煉身心,以強精神。”認為五禽戲承接了莊子的學問。
薛顛自五臺山還俗后,所作的第一本書便講五禽戲的。將受人輕視的五禽戲,上升到性命之學的高度,招惹世人側目,就此展現出一條源遠流長的文化脈絡。
此部講解五禽戲的書名為《金剛圭旨法象(華陀五禽經)》,武術大師的出山之作,不談拳術,卻去搞平民體操——因為他在搏殺技能的背后,看到了武術廣闊的淵源,那是漢文明誕生期的靈光。
民國時期兩度出任天津市市長的張廷諤評薛顛“參會華氏五禽經,而得其奧者”,將華佗五禽戲上升為“經”的尊貴地位。張廷諤是“一言以興邦”的人,當曹錕要懲處閻錫山時,張廷諤去山西考察,然后勸住了曹錕,保住了山西的太平。
丈夫立世,憑借的是眼光。
薛顛從民間體操中,看穿了文明。淵源歌訣中,還有“孔言天命語極精詳”,這又是一句迥異常識的話。孔子身在春秋亂世,急于規范的是人品道德和社會秩序,所以《論語》多談人世。
孔子的徒弟都感慨孔子對性命天理談得太少了,留下的話不多。而薛顛認為這不多的話是“少而精”,孔子已經把性命天理談透了——真是大逆常識。
薛顛的徒弟盧克捷對薛顛的描述是“所談皆易理易數,所演皆象勢象形,全革花勢浮文之俗套。闡揚禪理,發為武術,學者一經指授,莫不洞明竅要,不但僅能鍛煉身體,且可由此明心見性。”
盧克捷是親受薛顛教導的人,他說薛顛教拳時愛用《易經》舉例,并由禪理發揮拳理。
象形術等于禪宗,不但能鍛煉身體,還能明心見性——這句話,盧克捷是不是說得太大了?
學了象形術,技壓群雄,成為天下第一,雖然很傳奇,但畢竟也是武術份內的事,尚可以理解,而練拳卻練成佛了——
舊時代練武、打仗的人多參禪,民國軍閥靳云鵬、孫傳芳便參禪,在《月溪禪師問答錄》載有他倆與月溪禪師的對話。月溪禪師是民國罕見的大師,死后與六祖惠能一樣,肉身不壞,保存在香港沙田的萬佛寺中。
靳云鵬問:“心法雙忘尚余塵,一念不生受后有,是什么境界?”
孫傳芳問:“佛有十惱,六年苦行、孫陀利謗、金槍、馬麥、琉璃王殺釋種、乞食空缽、旃遮女謗、調達推山、寒風索衣、雙樹背痛,既然明心。
靳云鵬問的是修行的內行話,孫傳芳問的是“佛有十件倒霉事,最后因為背痛逝世,為什么明心見性了,還要受報應?”一針見血,直搗佛學要害,看來軍閥不是一般人可以作的。
象形術傳自五臺山和尚,自然帶禪宗風貌。通過石頭希遷的《參同契》可以了解禪宗。
《參同契》:“竺土大仙心,東西密相付。人根有利鈍,道無南北祖。靈源明皎潔.枝派暗流注。執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門門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而更相涉,不爾依位住。色本殊質象,聲元異樂苦。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濁句。四大性自復,如子得其母。火熱風動搖,水濕地堅固。眼色耳音聲,鼻香舌成醋。然依一一法,依根葉分布。本末須歸宗,尊卑用其語。當明中有暗,勿以暗相遇。當暗中有明.勿以明相睹。明暗各相對,比如前后步。萬物自有功,當言用及處。事存函蓋合,理應箭鋒拄。承言須會宗.勿自立規矩。觸目不會道,運足焉知路?進步非近遠,迷隔山河固。謹白參玄人,光陰莫虛度。”
中國的道家、佛家各有一部《參同契》,道家的《參同契》是漢代魏伯陽所作,以周易和丹法相互參照,佛家的《參同契》是唐代石頭希遷所作,以萬物相互參照。
石頭西遷是六祖惠能的小徒弟,在惠能死后,一天夢到自己和惠能同乘一只大龜,游入深池。此夢令他作了此文。
文中“回互不回互”一句,說萬象都是佛性的變化,萬象如樹枝,佛性如樹根,千條萬縷總之是一個根源;萬象雖都是一個根源所變,但成形后又各有各的功能,比如人的左右腿分別邁步,才能走起路來。
萬物本同源——是回互,萬物自有功——是不回互。參究“回互不回互”,便是禪法了。明心見性,是見到自己與萬物同根同源的,石頭與六祖同乘大龜,便是比喻此理。
眾人與佛祖也是一個根源,不過眾生沒有覺悟,佛祖覺悟了。佛法不是佛發明的,而是世界的真相。禪宗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直指什么?指著你,告訴你:“你就是佛。”
你就是佛——你能看能聽的這個功能就是佛性,孫悟空七十二變、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這種驚天動地的功能和你每天刷牙洗臉、穿衣吃飯的功能是一個功能,只不過他能力大神奇,你能力小平凡。
現在有什么?現在有你。要想七十二變,先體會穿衣吃飯。
禪宗直接向你指出了佛性,原來成佛是頃刻而成的。但人的習氣太重,喜歡求繁瑣不喜歡簡單的,越神秘越相信,人生就是一場舍近求遠的游戲。
石頭希遷的《參同契》明白告訴你“當言用及處”,空談萬物皆具佛性的道理是不行的,每一物都有獨特的功能,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性格,每件事都有其獨特的情景,作為禪師要抓住獨特,方能啟發人開悟。
石頭見弟子藥山在打坐,問:“你在作什么?”
藥山:“什么都沒作。”
石頭:“你不是在打坐么?”
藥山:“打坐是有事作,我是什么事都沒作!”
石頭:“你沒作什么?”
石頭不是在談玄理,而是抓住一個具體的打坐,來啟發弟子,直到藥山答出:“千圣亦不識”的名句,石頭方認可了他。
千圣亦不識——不知道,古往今來的圣人都不知道——這說的是反話,意思是圣人們知道。把問題從自己一個人身上,牽扯到古往今來的圣人身上,說明了眾生共有的佛性。
石頭希遷的《參同契》探索萬象與佛性的關系,借具體事件來明心見性。象形術的五法八象,十三組動作之間相互兼容又彼此獨立,正是“回互不回互”的關系。
象形術的拜師儀式如下:
供臺擺四位先師塑像,中央為軒轅大帝(黃帝),正前是達摩,右前側是岳飛,左后側是關羽。關羽、黃帝、岳飛呈一條斜線。達摩在前,因為達摩是印度人,對外族要禮敬為先。
黃帝是道家文化的第一個廣傳者,并代表上古師承,所以居中。岳飛是形意拳的第一個廣傳者,在右前側的吉位上,后代習象形術者就有福了。作為武圣人的關羽處在左后側的兇位,后代習象形術者便免災了,因為鎮住了小人惡事。
四位有形象的先師之外,還有三位無形象的先師——虛無上人、頁真官爺、箱二先生,寫成紅底黑字的長方字條。
三道名號貼于關羽塑像后的墻上,三者呈一直線,箱二先生在最下。還有一位恩人,在頁真官爺和箱二先生之間的左側,貼上“端午”的名號,他是一位民國時代的警察,以紀念他的恩情。
這是習武拜師的部分禮儀,作為民俗來介紹,僅供參考。
象形術上溯道家,中通禪宗,薛顛將其定為道藝,不是武藝。將拳術劃分武藝道藝,是薛顛的驚世之舉。
武藝被他定義為“注意姿勢,而重勁力”。武藝的姿勢是雙重的,兩足用力平均,重心在兩腿間。許多體育運動發力的姿勢為雙重,比如扔鉛球的一瞬,重心在兩腿間,所以轉圈甩出鉛球后,身體會踉蹌。拳擊也是如此,電視里常看到“一記勾拳落空后,拳王踉蹌”的鏡頭。
這一派人物總是在腹部作意,名為涵養丹田。武藝練成后,身體堅如鐵石,站立穩如泰山。薛顛形容其功效“一旦與人相較,起如鋼銼,落如鉤竿,起似伏龍登天,落如霹靂擊地:起無象,落無蹤,起意好似卷地風。束身而起,長身而落,起如箭,落如風,追風趕月不放松。”
這段話大有問題,因為這是形意拳譜上的話語。薛顛是練形意拳起家的,象形術是形意拳的變種,他竟然表示形意拳不是道藝!
接下來,薛顛形容武藝的特征是“拳經云:足擊七分手打三,五營四稍要合全,氣連心意隨時用,硬打硬進無遮攔。”
所謂拳經,便是形意拳的拳經,薛顛瞞下了這點,可能是為避免麻煩,但引用的話卻又是形意拳譜上最為人熟知的,尤其是“硬打硬進無遮攔”一句,是形意拳的特征。
對于“硬打硬進”,薛顛斥為“濁源”,筆下透著不贊成,但又說“若練到登峰造極至善處,亦可以戰勝攻取,無敵于天下也。”在戰勝攻取之前,加了一個“亦”字,是“也可以”,語氣勉強,說明在薛顛心中,這種練法終歸是下乘。
將形意拳暗暗貶低了一番,然后薛顛論起了道藝。這是薛顛贊賞的武學,所以全章摘錄:
練道藝者,是單重之姿勢也。一足用力,前虛后實,重心在于后足,前足可虛亦可實。心中不用力,先要虛其心實其腹,使意思與丹道相合,進退靈通,毫無阻滯。進則如弩箭在前弦,發出直前而行,退則如飛鳥歸巢,飄然而返,勇往迅速,絕無返顧遲疑之狀態。
且練習之時,心中空空洞洞,無念無想,其姿勢雖千變萬化,然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所謂從容中道者是也。偈日:“拳無拳,藝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心無心,心空也,身無身,身空也,釋迦所謂:“空而不空,不空而空,是謂真空。”其殆道藝之學不二法門矣。
蓋靜者動之機,空者實之本,心中空虛而靈不昧,有大智慧大明悟發生。如有人來擊,心中并非有意防范,然隨彼意而應之,自然有堅決之抗力。靜為本體,動則為用,正是此意也。
有象,如有象影不為能。隨時而發,一言一默一舉一動行止坐臥,以致飲食之間,皆是用,所以無入而不自得,無往而不得其道,以致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無可無不可,此是養靈根而靜心者之所用也。
此段的奇怪處在于,薛顛對高深武學的描述,所用的也是形意拳譜。文中的偈語“拳無拳,藝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便是“硬打硬進”之外,形意拳的另一著名話語。
下乘武學引用形意拳譜,上乘武學也引用形意拳譜。原來形意拳不是上乘或下乘,形意拳本身有上乘下乘的境界。只是形意拳譜龐雜,學人不好分辨,從薛顛的引文看,他是清楚的。形意拳譜也有對上中下三乘的劃分,是三層道理、三步功夫、三種練法。薛顛將其匯入一書,如下:
三層道理: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
三步功夫:易骨,易筋,洗髓。
三種練法:明勁,暗勁,化勁。
練精化氣,把精氣化,滋養全身。小孩都天然地會練精化氣,所以可以成長,隨著年齡的增長,欲望的增加,精難以氣化,人便衰老了。
練拳能氣化精,聽著匪夷所思,卻是練武的實情,民國武術大師孫祿堂在《拳意述真》“練拳經驗及三派之精意”一章中,記述自己的經驗,說練拳練得“自覺身子一動不敢動,動即要泄矣。”
練拳練得有沖動,于是止住動作,不敢動了。孫祿堂看過道經,但沒有采用道經的靜坐法,而是遵守拳法,將注意力集中在丹田,丹田是肚臍里面深三分處,不是肚臍下面三分。
孫祿堂將這種沖動稱之為“動物”,凝神于丹田后,感到“動物”上升至丹田,丹田內產生兩股力量相爭,鬧了四五個小時方安靜下來。“動物”消化后,周身舒暢。
道功練精化氣是名為“大周天”的功法,要用意念將“動物”引導過尾椎,上升腦部,再繞道前身,下降回腹。
孫祿堂驗證出形意拳與道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用“大周天”,只是繼續練拳,動作放慢,便可達到“大周天”的效果。原句為“所轉者,與所練拳口子,消化之意相同。”
成年人練精化氣有難度,小孩則天然,回憶我們小時候,在睡覺時突然覺得“身體爆炸”或“一下飄飛”的情況,這就是天然的練精化氣。
練氣化神,神是什么,7不是意念,意念是隨波逐流的,十分無力,神則有逆天而行的力量。動物的進化就是用神,神到事成。神是氣的升華,可以將意念變為現實。武術有隔空打人、目光擊人的傳說,從拳理上講,是神的作用。
《譚子化書》講進化,與達爾文不同,物種不需億萬年艱難進化,可在一生中完成,甚至一生可以數變。持這種理論,因為譚子發現了神。
練神還虛,是實證到萬物的本源,與禪宗的“明心見性”相同。到練神還虛的程度,等于找到了發電廠,那時功能大發,所思所行均在常理之外。
“練神還虛”是一步步功夫作成的,禪宗的“明心見性”是直接挑明,通過特殊刺激,將你推入練神還虛的境地,你的身體自發地補充練精化氣、練氣化神。
禪宗與道家均要完成這三部曲,不過道家是坦途,禪宗是險招。以下象棋為例,道家的下法是將對手的車馬炮吃光,自然勝定。禪宗的下法,是直接殺對方的帥,殺一子以勝全局。
帥在車馬炮的層層保護下,難殺。禪宗快捷,可惜多數人悟性不夠,被師父說破還虛境界,生理上卻無法化氣、化神,僅得了一個概念,不能有實效。
道家功夫更為妥當,但一般道經多講化氣,少談化神,還虛談得更少。禪宗語錄正可以彌補道經的不足。
三步工夫為易骨、易筋、洗髓,按拳術規矩練習,自然有骨質增強彈性、膜騰筋長、骨髓滋長的效果。
對于易骨,薛顛沒有多談,只露了一句“有時意輕如鴻毛,意重如泰山”。不是一開始練拳就要加此意念,而是在練拳的過程中,感到有一種很過癮的感覺時,方可加上意念,猶如人喝醉了,借著酒興而有了詩情。
不是加重或是減輕,而是有時重有時輕。一位朋友追隨某太極拳長老,歷經三年后,長老慎重傳給的練拳口訣,就是這個。三年辛苦,不料薛顛早已寫成了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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