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您這件破毛衣還留著干嘛?"女兒皺著眉頭,兩根手指拎起那件灰撲撲的舊毛衣。我正蹲在陽臺收拾老徐的遺物,聞言手一抖,毛衣里突然"叮"地掉出個亮閃閃的東西。
(一)
那是把老式鑰匙,在三月稀薄的陽光里晃得我眼睛發酸。去年這時候,老徐躺在醫院還跟我開玩笑:"等出院了,帶你去吃巷口新開的牛肉面。"可面館都換了兩任老板,他食言的毛病到底沒改掉。
鑰匙插進床頭柜抽屜時,我的手抖得像篩糠。老徐生前總說這里面鎖著他的"發財夢"——十幾張沒中獎的彩票。可當抽屜滑開,最先撞進眼睛的卻是張工商銀行存單,數字后面的零多得讓我下意識數了三遍。
"二十萬?!"我嗓子眼發緊,存單底下壓著的信紙上,老徐的字跡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老伴兒,要是哪天我翹辮子了,你拿這錢買套小房子。上個月小蕊讓你睡儲藏間,我在廁所抽了半宿煙..."
(二)
窗外的玉蘭花開得沒心沒肺,我想起去年冬天在女兒家的日子。親家母抱著孫子指揮我:"親家母,尿布要這樣折。"廚房里女兒女婿說笑的聲音隔著門縫漏進來,我在儲藏間的小床上,數著墻上的霉斑熬到天亮。
"這錢不能動。"我把存單藏進裝毛線的鐵盒時,手機突然震動。業主群里跳出消息:"3棟2單元出售,38平,朝南帶陽臺。"配圖里斑駁的白墻爬著牽牛花,像極了我們剛結婚時紡織廠的宿舍。
(三)
中介小周抹著汗帶我看房時,樓上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302的老太太又往樓下扔花盆了。"小周尷尬地笑,"不過這戶價格實在,房主急用錢..."我摸著陽臺銹蝕的欄桿,突然聽見老徐的聲音:"曬被子最好使。"
砍價那天我使了狠招。當房主第三次強調"這價真不行"時,我掏出老徐的退伍證:"我老伴兒參過戰,現在政策是不是能免契稅?"其實他當年只是炊事班的,但紅本本甩出來的瞬間,我分明看見房主嘴角抽了抽。
(四)
搬家那天,兒子開著新車過來,后備箱塞滿他丈母娘給的土特產。"媽您這是打兒子臉呢。"他蹲著幫我擰螺絲,后腦勺的白刺得我眼眶發熱。去年他升職宴上,我聽見親家公嘀咕:"親家母以后怕是負擔..."
現在每天清晨,我在陽臺上澆那盆撿來的綠蘿時,總要對空氣念叨兩句。昨天說:"樓下超市雞蛋漲到五塊八了。"前天是:"隔壁張姐介紹了個老鰥夫。"說完自己先笑出聲,風把晾衣繩上兩件睡衣吹得挨挨擠擠,一件是我的碎花衫,一件是老徐的藍格子——從女兒家拿回來的那件。
(五)
上周女兒突然拎著榴蓮上門,瞥見墻上的婚紗照時"噗嗤"笑了:"爸這西裝領子都沒翻好。"她啃著西瓜含混不清地說:"媽,童童暑假能來您這兒住嗎?他老念叨姥姥做的炸醬面..."
夜里我摸著存折上凸起的數字,突然想起九八年下崗潮時,老徐每天凌晨四點去批發市場扛貨。有次我發現他秋褲膝蓋處打著補丁,這個死要面子的男人居然紅著臉說:"反正外頭有褲子罩著。"
(六)
今天社區搞重陽節活動,主持人讓說句最想對家人說的話。我握著話筒,看見陽光透過老槐樹在水泥地上畫著圓圈:"老頭子,你藏在鞋盒里的私房錢,我早就換成定期存單了。"臺下笑成一片時,我摸到口袋里那把帶著體溫的鑰匙。
回家路上拐進銀行,把二十萬轉成了三年定期。營業員小姑娘笑著說:"阿姨您這利息夠買好多斤牛肉呢。"我也笑:"可不是,要挑筋少的那種。"——巷口面館的熱氣里,恍惚有個背影正使勁朝我揮手。
這世上最踏實的浪漫,是把算計了一輩子的數字,變成晚年照進陽臺的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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