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全先生(1926-2025)
今晨起床后,驚悉噩耗,甚為震驚。不久前收剄中大朋友們為李先生百年慶生的邀請。問起先生近況,朋友們很是樂觀。回想起2019年深秋,我與老伴去看望他的情景。李先生與蕭萐父先生的友誼,李先生對我這位后學的提攜,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我一時來不及寫文,謹以舊文(原發表于《光明日報》2019年2月2日)重發,表達心意。李先生一路好走。永遠銘記您的思德,永遠感恩!
后學郭齊勇
2025年4月24日上午
學兼四部 貫通古今
李錦全先生是淹貫博通的大家,學兼四部,貫通古今。今天我們忝為所謂“教授”,因無童子功而又受到分科教育的影響,已不能與李先生和業師蕭萐父先生那一代人相比。
李先生的學術特點是博通。他兼修文史哲,既善于哲學思辨,又飽含詩情畫意。李老“沿著文史哲不分家的老例,用蘇軾所寫詩詞作為研究的素材,提交某大會一篇論文的題目是《兼綜儒道佛、契合理情神》”。透過詩詞來探討思想,這是很有難度的。此文討論蘇軾以出世的精神干入世的事業,在我看來也是先生自己生活的寫照。
1988年12月筆者(左1)與蕭萐父先生(右4)、李錦全先生(右2)、方克立先生(右3)、李宗桂先生(右1)等去香港法住學會出席唐君毅思想討論會
李先生提倡“博而后約,雜中求專”,而他自己則是身體力行這一主張。李先生的歷史研究論文深具哲學思考與分析的功力,而他的哲學研究論文又有深厚的歷史文化背景知識和很強的歷史感。只有李先生才有資格為陶潛、海瑞作評傳,因為這需要文史哲兼通的底子。他還著文討論張九齡、屈大均、龔自珍的思想,如前所述,以詩證史,以詩討論思想,那是非常不容易的。李先生還善于從雜書中,從明清筆記小說中發掘思想史的材料,對于民間草根的東西十分重視,這正是我們哲學系出身的人所不具備的。這恰好是我們今天提倡國學教育的目的之一。
讀肖公致賀詩(李錦全,八六年六月)
從孔夫子到孫中山,舉凡中國哲學思想史上的大家,李先生都有專文討論,特別是儒釋道諸家,尤其是孔子、老子、孟子、莊子、柳宗元、宗密、朱子、陳白沙、湛甘泉、李卓吾、王夫之、戴震等人物。他對《老子想爾注》與六祖慧能都有涉獵,他的討論也涉及法、名等諸子百家。李先生堂廡甚廣,不拘守一先生言,開放豁達,優游于文化思想史之中,解讀文獻,創造詮釋,游刃有余。
限于篇幅,我把李先生的學術貢獻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李先生深刻揭示了中國哲學思想史及其代表人物的內在矛盾,發掘其內在的思想邏輯,探索發展的內在理路及社會歷史效應的兩重性。例如李先生有關儒家思想的大量論文,有宏觀的、中觀的、微觀的,對儒家宗師與儒家社會歷史的作用,有鞭辟入里的分析?!爸螌W不為媚時語,獨尋真知啟后人。”李先生有自己的獨立判斷。李先生肯定先秦、宋明儒學的精義,又分析其理論的內在緊張,尤其是理欲觀、義利觀的張力,既看到儒學在特定時空條件下的不同作用,又昭示其在今天與今后的價值、意義及兩難處境,具有方法論的啟示。
第二,可貴的文化自覺。愈到晚年,李先生愈益堅信中華人文精神與價值理性的當代意義。李先生強調“時代性與民族性從矛盾中得到統一”的歷史辯證法。在傳統與現代、時代性與民族性、東方與西方的張力中,李先生自覺地剝離出中華文化可大可久的根據與精華,特別是作為族群認同、倫理共識與終極關懷之基礎的中華人文精神、核心價值。李先生高度肯定了儒學在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中居于主干的地位。他說,在多元文化的沖突融合中,“儒學在中國歷史上何以能通貫各家,我認為與儒家創始者孔子思想的包容性有一定關系”,因而特別弘揚孔子的文化包容意識。
李先生又特別看重孟子的重民思想、救世精神與獨立人格,肯定其“制民之產”“保民而王”的仁政學說,其獨立人格、浩然正氣和大丈夫精神在今天的道德倫理重建中仍具有道德資源的價值。
李先生有關傳統思想與現代化、全球化關系的諸篇論文,特別有一組關于中華民族凝聚力的論文,堅持了文化自覺,反省了西化派的失誤,以現代的眼光、批評的眼光省視傳統文化,深刻地表明了中華民族走向現代的開放多元的文化心態、與時偕行的文化智慧,以及對精神文化的民族性根據的護持,把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看作是增強綜合國力的基本保證。
第三,在中國哲學思想史學科范式建構中的貢獻。在李先生與蕭先生主編的《中國哲學史》中,李先生有關中國思想史哲學史的大量論著,繼承又超越了胡適、馮友蘭、張岱年、楊榮國等前輩學者的探索。李先生特重大傳統與小傳統在中國思想史上的互動、生活世界與經典文本的互動,指出中國歷史上包括來自草根的各類杰出人物的思想都應納入思想史的視野。至于哲學史,則要突出哲學思想的發展線索,分析哲學基本問題及哲學范疇的歷史演變。
第四,對嶺南文化思想史的貢獻。李先生有關地域文明普遍價值的洞見不僅見于中華文化之于世界文化的考察中,而且見于嶺南文化之于中華文化的探索中。李先生的多樣統一的文化觀是一以貫之的。
李先生有關嶺南思想家及嶺南文化在傳統文化中之地位的研究論著,揭示了嶺南文化的兩重性,突顯了陳白沙、湛甘泉從貴疑到尋求自得對打破儒家教條所起的作用,以及自由探討的嶺南學對中原文化的補充,尤其是近代嶺南人物在我國近代史上開風氣之先的作用。李先生對嶺南文化有一系列的深入考察,可以作為地域文化、地域思想研究的范本。
“滿門桃李成多士,一代宗師啟后昆。”這是李先生給張岱年先生九十誕辰賀壽詩中的一聯。其實這也可以移贈李先生自己。李先生教育、培養了兩代杰出的學人,在廣東、在全國影響了兩代學者。中國哲學史界有不少弟子與私淑弟子受惠于李先生的言教與不言之教,鄙人即是其中之一。
蕭先生與李錦全先生在編書間隙
由于恩師蕭先生、李德永師、唐明邦師與李先生等是講友,武大與中大的中國哲學專業師友們心心相印,相互支持。李先生也是我們武大兩代學人敬重的師長。李先生對我個人的提攜、關愛,實難以言語來表達,特別是在我的人生處于低谷時,他的愛的滋潤,點點滴滴俱在心間。我內心充滿著對先生的敬意,特別是對他的人格的向往。在振興中國傳統文化的事業中,我以李先生為榜樣,奮斗不息,精進不止!
文章來源:《光明日報》 2019年02月02日 11版
供圖:謝遠筍 編輯:王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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