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老陸院子里有棵香椿樹,那些年開了春,他總要送我一把香椿頭,上班前剛折的,用他的話說還帶著夜霜晨曦。他是個極嚴謹的人,將一大把香椿頭用一段紅塑料繩攔腰系好,再用牛皮紙一卷。打開紙卷,半舒展的嫩葉與葉柄淡絳色里帶點微青,鮮色可人。涼菜可做香椿頭拌豆腐,一盤椿段臥雪;熱菜最好是香椿頭炒雞蛋,滿盤絳黃生香。這兩盤菜,宜叫上老父親同食。椿,古義可指代父親,父親的養育之恩,古人稱“椿庭之恩”。又是一年草綠時,同父親舉杯共酌,小感恩。
春天是踏青時節,我感覺手腳并用更妙,踏中兼“掐”。“掐”字是本地采摘菜蔬嫩頭或莖葉時的方言,似乎更形象,還帶幾分親昵。春來,鄉人常掐的野菜首選馬蘭頭,鄉鄰俗稱“蟛蜞鉗”,其葉形似蟛蜞的一對鉗螯,其味與香椿頭各有千秋。不過,它生長在河坎、野地,混在雜草叢里,需細心尋找,考驗耐心。掐枸杞頭,就稀松尋常了,它是灌木,數米外就能辨認。有一年清明前夕,好友開車,帶我們到如東海邊掐枸杞頭。他說,他年年去掐,那里多啦,可好里挑好。原來枸杞夾生在海堤坡面的防風林下,陽坡陡,陰坡緩,陰坡的稀瘦,陽坡的頭多青嫩。堤岸長,我們間隔十來米,走下陽坡,各自隨心選掐。邊掐邊聽鳥喧,大葦鶯在蘆竹叢嘎嘎爭鳴,棕頭鴉雀在防風林里穿梭,細聲巧語,還聽到久違的日本樹鶯的妙音。低頭掐青,抬眼是景。堤外數十米遠是浪緩波閃的南黃海,浩渺無垠。堤內是春旺的田園,麥地油綠,菜花搖金,農舍的窗玻璃和屋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要是沒有風力發電機葉轉動春風,真讓人恍如世外。那天,我們每人采了一馬甲袋,拇指食指都染綠了。回來與朋友分享,食后,他發來微信再感謝,稱道:氣清質野,天然滋味。
春日還有一只難忘的春盤——螺螄炒韭菜。螺螄,本地方言叫“螺兒”,用個兒化音,柔言軟語。這一“春盤”最是兒時滋味長。這倒不全是“時、位之移人也”,而是難忘吃“過程”的歡樂。
春天水冷,一般人下不了水。過去有一種捕螺工具——耥網,粗紗線編織成一個三角狀的網兜,網綱固定在毛竹篙子一端的三角支架上。握住篙子將網觸河底平推,再抽回來提上岸,網到的不僅有螺兒,還有河底的雜物,全倒在河灘上。這時該跟在身旁的孩子們出手了,七手八腳地撿螺兒,有時還有蹦跳的鳑鲏魚和小青蝦。
挑螺肉也是童年趣事。過去家家有只高腳木盆,螺兒在開水鍋里汆好,撈進瓷臉盆,放在高腳木盆中。大人常常會帶孩子圍坐在高腳木盆邊,一手捏針,一手捏螺兒,撥去螺厴,挑出螺肉,兩指一松,啪噠一聲,螺殼正好從兩盆間的空隙掉入木腳盆中,極便當。螺肉已熟了,大人會特意將醬麻油碟子放在盆邊,讓孩子邊挑邊蘸食解饞。
韭菜是宿根植物,《說文解字》釋義:“一種而久者也,故謂之韭。”宋代理學家劉子翚將其比作秀發:“一畦春雨足,翠發剪還生”。韭的音形義寓意長長久久,生生不息。兒時聽過一則關于韭菜的民間故事,說有位財主百般刁難村姑,要吃一百零九種菜,不料村姑極聰慧,只做了一盆百葉炒韭菜,結果財主啞口無言。
如今無論是民間的餐桌,還是酒店的宴席,都能見到一盆螺兒炒韭菜,純白或藍花的餐盤中,翠綠鮮嫩的韭菜與黑白相生的螺肉親熱地抱成團。春正好,一年的日子已起頭,吃下的是春味,泛起的是生活與日子綿長的情感。
原標題:《晨讀 | 韓明飛:盤中春味》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韓明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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