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夏天,我拖著那條不爭氣的傷腿,終于踏上了回家的路。三年了,整整三年沒見到爹娘了。當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映入眼簾時,我的眼眶突然就濕了。
"喲,這不是趙家的小子嗎?當上干部啦?"王大爺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瞇著眼打量我身上的四個口袋的軍服。
我抹了把臉,擠出個笑容:"王大爺,您身子骨還硬朗?"
"硬朗著呢!"老人拍拍胸脯,"倒是你,這腿咋啦?"
"訓練時不小心扭的,不礙事。"我輕描淡寫地說著,心里卻知道這傷怕是會跟我一輩子。三個月前那場演習,要不是我撲過去推開那個新兵,現在瘸的就不是我了。
推開自家院門時,娘正在菜園里摘豆角。聽到動靜,她猛地直起腰,手里的簸箕"咣當"掉在地上。
"我的兒啊!"娘三步并兩步沖過來,粗糙的手掌摸上我的臉,"長高了,壯實了,像個大人了!"她的眼淚順著皺紋往下淌,滴在我手背上,燙得我心里發疼。
爹從屋里出來,站在臺階上沒動,可我看見他眼睛亮得嚇人。"回來就好。"就這四個字,可我知道這對他來說已經是長篇大論了。
那天晚上,娘做了我最愛的韭菜盒子。我狼吞虎咽地吃著,聽爹問部隊里的事。說到升排長那段時,爹突然起身去了里屋,出來時手里攥著個小布包。
"拿著。"他把布包塞給我,"給你置辦身像樣的衣裳。"
我打開一看,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十張大團結。這可是爹娘半年的積蓄啊!
第二天天剛亮,我就被院里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吵醒了。推開窗戶一看,小姨正和娘湊在一起嘀咕什么,倆人臉上都帶著古怪的笑。
"衛國醒啦?"小姨抬頭看見我,眼睛一亮,"快收拾收拾,今兒帶你去吳村相個親!"
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啥?我這剛回來……"
"你都二十五了!"娘叉著腰,"村里跟你同歲的二柱子,兒子都會叫爹了!"
就這樣,我被硬塞進一件嶄新的藍布褂子,跟著小姨去了吳村。路上小姨絮絮叨叨:"吳家兩個閨女,大閨女麗梅穩重,今天相的就是她,你可好好表現。"
吳家的院子比我家寬敞,正屋里擺著紅木桌椅。我坐在那兒,手心直冒汗。不一會兒,一個穿藍布褂子的姑娘低著頭進來了。
"麗梅啊,這是趙家莊的趙衛國,現在可是排長呢!"小姨熱情地介紹。
姑娘抬頭飛快地瞥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我注意到她皮膚很白,可眼神冷冰冰的,活像我欠她二百塊錢似的。
"你好,我是趙衛國。"我主動開口。
"嗯。"她就回了一個字,再沒下文。
接下來的半小時,簡直比我在部隊站軍姿還難熬。我問一句她答一句,活像在審犯人。
小姨拼命打圓場,可氣氛還是僵得能凍死人。
回去的路上,小姨嘆氣:"別往心里去,小姨再給你找更好的。"
我搖搖頭:"強扭的瓜不甜。"
晚上小姨來家里,說吳家回話了,嫌我黑,還嫌我腿瘸。
娘氣得直拍桌子:"我兒子是保家衛國的軍人!他這腿是訓練傷的!"
我倒很平靜:"娘,人家看不上就算了。"
第三天我去供銷社買煙,剛走到村口,一個穿粉衣裳的姑娘突然從柳樹后跳出來,嚇得我差點摔倒。
"趙排長!"她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是吳麗蘭,昨天你相的是我姐。"
我愣住了。這姑娘和昨天的麗梅有幾分像,可整個人鮮活得像春天的柳枝,隨風擺動。
"有事?"我下意識整了整衣領。
她咬了咬嘴唇,突然給我鞠了一躬:"對不起!我姐其實有心上人了,是村里的張老師。家里不同意,她不敢說,才那樣對你。"
我恍然大悟,難怪昨天那么尷尬。我擺擺手:"沒事,我理解。"
"但是!"她抬起頭,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我想告訴你,我不嫌你黑,也不嫌你腿不好。昨天你走后,我問了小姨好多你的事……"
我的心突然跳得厲害,這姑娘怎么這么大膽?
"你……什么意思?"我嗓子發干。
她深吸一口氣,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是說,要是昨天和你相親的是我,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這問題太直接了,直接得讓我措手不及。可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我突然想起連長老說的:"當兵的要的就是這股子干脆勁兒!"
"要不……"我聽見自己說,"咱們找個地方聊聊?"
她眼睛一亮,指著老槐樹:"去那兒?"
我們坐在槐樹下的石凳上,從部隊生活聊到村里變化,從我看過的書聊到她養的雞。她說起話來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完全不像她姐姐那樣死氣沉沉。
"你真不嫌我的腿?"我突然問,"可能會瘸一輩子。"
她認真地看著我:"你是為了保護戰友才受傷的,我敬重還來不及呢!"
這句話像顆子彈,正中我心窩。我看著她被陽光鍍上金邊的側臉,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太陽快落山時,我們才依依不舍地分開。回家的路上,我的腳步比來時輕快多了,連腿都不那么疼了。
第四天一早,小姨又興沖沖地來了,說要介紹另一個姑娘。我攔住她:"小姨,不用了。我和吳麗蘭……我們好上了。"
"啥?"娘從廚房沖出來,"吳家的小閨女?這……這不合規矩啊!'大麥不熟小麥先熟',哪有相姐姐不成又找妹妹的?"
小姨也驚得張大嘴:"那丫頭性子野,不像她姐穩重。"
我站得筆直:"娘,麗蘭真誠勇敢,我就喜歡她這樣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娘還想說什么,小姨突然笑了:"姐,我看這是好事。麗蘭那丫頭雖然活潑,但聰明能干,配咱們衛國正合適。"
經過一番勸說,娘終于松口:"罷了,兒大不由娘。你們真心相對就好。"
幸運的是,我不僅獲得了麗蘭的這份甜蜜的愛情,在我回到部隊后,衛生隊的老軍醫給我開了一劑中藥藥方,按照老軍醫的方法,結果半年后,我的腿傷竟然恢復了。
麗蘭說我這是好人有好報。
1982年元旦,我和麗蘭結婚了。婚禮很簡單,但麗蘭穿著紅嫁衣的樣子,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風景。
有人打趣:"趙排長這是'歪打正著'啊!"麗蘭紅著臉躲在我身后,我大笑著摟住她:"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后來,每次我休假回家,遠遠就能看見麗蘭站在老槐樹下等我的身影。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就像我們初見時那樣。
多年后,當我們的孩子問起我與麗蘭相識的經過時,我總會笑著說:"那得感謝你大姨當年的'不嫁之恩'啊!"
而麗蘭則會補充道:"還有你媽的厚臉皮,主動攔住了你爸的去路!"
這段始于意外的愛情,最終成為村里廣為流傳的佳話。正如那句老話所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有時候,命運的安排往往比人為的設計更加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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