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間,保定府清苑縣有個木匠叫張樹根,生得五大三粗,卻有一雙巧手。他做的家具不用一根鐵釘,全憑榫卯相接,經(jīng)久耐用。最絕的是他雕的花鳥魚蟲,活靈活現(xiàn),仿佛能從那木頭上蹦出來似的。
這年開春,張樹根接了個大活兒——給城里繡莊的林掌柜家打一套嫁妝。林掌柜的閨女小荷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繡娘,繡的牡丹能招來蝴蝶,繡的鯉魚能在水里游。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林掌柜一個都沒瞧上,非要找個手藝相當(dāng)?shù)摹?/p>
樹根頭一回見小荷,是在林家后院。那姑娘穿著藕荷色衫子,正低頭繡著一朵并蒂蓮。陽光透過槐樹葉,斑斑點點落在她發(fā)間,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
"張師傅來了?"小荷抬頭一笑,露出兩個酒窩,"爹說請您給我打個妝奩盒,要能裝下我這些繡線繡繃的。"
樹根看得呆了,手里的墨斗"啪嗒"掉在地上。小荷"噗嗤"一笑,撿起來遞給他:"師傅這墨線可量得準(zhǔn)么?"
"準(zhǔn)、準(zhǔn)得很!"樹根紅著臉接過,手指頭不小心碰到小荷的指尖,像被炭火燙了似的縮回來。
三個月后,妝奩盒打好了。紫檀木的底子,雕著百子千孫圖。最妙的是盒蓋內(nèi)側(cè)暗藏機關(guān),輕輕一按就能彈出個小抽屜,正好放姑娘家的私房錢。小荷愛不釋手,天天拿軟布擦拭。
林掌柜看在眼里,捋著胡子對老伴說:"這木匠實在,手藝好,人也本分。"轉(zhuǎn)頭就請了媒人說合。
成親那日,樹根穿著嶄新的靛藍長衫,胸前別著大紅綢花,騎著毛驢來接親。小荷穿著自己繡的嫁衣,蓋頭上鴛鴦戲水的花樣引得圍觀婦人嘖嘖稱羨。拜堂時,樹根緊張得同手同腳,差點被門檻絆倒,惹得滿堂哄笑。
婚后小兩口租了間臨街的屋子。樹根在前面開木匠鋪,小荷在后院繡花,日子雖不富裕,卻比蜜還甜。每天天不亮,樹根就輕手輕腳起來生火,等小荷睡醒,灶上總溫著一碗小米粥。小荷則把樹根每件衣裳都繡上暗紋,袖口里襯還藏著平安結(jié)。
這年臘月,城里趙員外家的公子趙天祿從京城回來省親。這趙公子在國子監(jiān)念書,仗著有個在吏部當(dāng)侍郎的舅舅,在鄉(xiāng)里橫行霸道。那日他騎馬經(jīng)過木匠鋪,恰看見小荷在門口曬繡品。一襲藕荷色衣衫在雪地里格外顯眼,趙天祿當(dāng)時就挪不動步了。
"這小娘子倒是水靈。"趙天祿用馬鞭挑開繡架上的帕子,"繡工也精致。"
小荷急忙后退兩步:"公子若要繡品,鋪子里有現(xiàn)成的。"
趙天祿瞇著眼打量她:"本公子要定做個香囊,繡上比目魚,明日來取。"說完扔下錠銀子,策馬而去。
當(dāng)晚樹根回家,見小荷愁眉不展,問明緣由后沉下臉:"明日我陪你去送繡品。"夜里,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悄悄起身在妝奩盒暗格里放了把鋒利的鑿子。
第二天,趙天祿果然帶著家丁來了。見小荷身邊站著個魁梧漢子,他冷笑一聲:"本公子的香囊呢?"
小荷遞上繡囊,趙天祿接過來聞了聞,突然變臉:"好大的膽子!竟敢用劣線充好線!"說著就要拉小荷的手。
樹根一個箭步擋在前面:"趙公子,我媳婦繡活從不出錯,您莫要血口噴人!"
"喲,還是個護主的。"趙天祿陰笑,"來人啊,這木匠偷了本公子府上的官銀,給我拿下!"
家丁一擁而上。樹根雖有力氣,卻雙拳難敵四手,被按倒在地。小荷哭喊著撲上來,被趙天祿一把拽?。?小娘子別急,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
樹根被押走時回頭大喊:"小荷,記得常擦妝奩盒!"
當(dāng)夜,縣太爺收了趙家二百兩銀子,判樹根個流放之罪。小荷被強搶入趙府那日,死死抱著妝奩盒不撒手。趙天祿嫌盒子舊,要扔,小荷以死相逼才保住。
趙府后院偏僻處有間小屋,成了小荷的牢籠。她整日以淚洗面,只有夜深人靜時,才敢打開妝奩盒,摸著丈夫雕的花紋掉眼淚。這晚她又一次打開盒子,突然發(fā)現(xiàn)暗格比往常深了些。使勁一按,"咔嗒"彈出個從未見過的夾層。
"這是......"小荷顫抖著手摸出里面的東西——一把小鋸子、幾根細(xì)鐵簽,還有張疊成方勝的紙。展開一看,竟是趙府后院的布局圖,詳細(xì)標(biāo)著狗洞、矮墻的位置,最后用朱砂畫了條通往城外山神廟的路線。
小荷捂著嘴哭出聲。原來丈夫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在妝奩盒里藏了逃生工具!她擦干眼淚,開始每天偷偷用繡花針在裙擺里縫銀票,又借口要繡經(jīng)幡,向廚房婆子討要面粉做干糧。
轉(zhuǎn)眼到了流放的日子。樹根戴著二十斤重的枷鎖,踉蹌走在官道上。押解的差役姓王,是趙天祿買通的,專等著在半路下黑手。行至黑松林,王差役剛要舉刀,突然腦后挨了一悶棍,撲通栽倒。
樹根驚愕回頭,見個蒙面漢子收起棗木棍:"張師傅莫怕,受人之托來救你。"說著打開枷鎖,塞給他個包袱:"里面有干糧、銀兩和路引。尊夫人在山神廟等你,速去!"
"恩人是誰?為何救我?"
漢子壓低聲音:"趙府廚娘劉嬸是我姑母,受尊夫人所托。"說完匆匆離去。
樹根連夜奔往山神廟。推開斑駁的木門,月光下,小荷正跪在神像前祈禱。聽見響動回頭,夫妻倆抱頭痛哭。
"我天天擦妝奩盒,總算找到你留的東西。"小荷抹著淚說,"那劉嬸的兒子前年落水,是你救的,她一直記著恩情。"
樹根撫摸著妻子消瘦的臉頰:"我在牢里結(jié)識個老訟師,他教我寫了狀紙,托人遞到按察使衙門了。趙家父子作惡多端,這次強搶民婦、誣良為盜,夠他們喝一壺的。"
正說著,遠處傳來馬蹄聲。夫妻倆趕緊從后門逃走,沿著山間小路直奔黃河渡口。后來聽說趙家果然被查抄,趙天祿流放寧古塔,半路被仇家殺了。而清苑縣百姓都說,曾看見張木匠夫婦在江南開了間木器繡品鋪子,生意紅火著呢。
最稀奇的是他家賣的妝奩盒,個個都有暗格機關(guān)。有姑娘出嫁,家里必要買一個,說是能保夫妻逢兇化吉。這秘密傳著傳著就成了風(fēng)俗——新娘過門頭年,得天天擦拭妝奩盒,指不定哪天就能擦出好姻緣的福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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